午夜節目(3)
這一次,他身後是兩個窗子,兩個漆黑的窗子。音效是風聲,很大的風。那兩個窗子被風吹得不停地搖晃。我懷疑,錄製節目的時候,那窗子后一直有工作人員用鼓風機在吹。
現在是零點,我在看電視。
我不知道在這深深的黑夜裡,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在看這個節目。也許,只有我一個……
窗外刮著風,電視里也在刮著風,我都有點分不清了。
我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窗外的風聲就清晰起來。
我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大,電視機里的風聲就把窗外真實的風聲壓下去了。
藝文講著講著,他身後的一個窗子被風刮開了。
藝文停止了講述,他對著電視機前的觀眾低低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站起來,轉身去關窗子……
這時候,一個瘦小的男人從舞台一側的黑暗處慢慢顯現出來,他像夢遊一樣輕輕走過來,把一杯白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消失在舞台另一側的黑暗中……
我感覺那個瘦小的男人很面熟,就努力地想:他是誰呢?
想著想著,我猛地打了個冷戰。
一個作家在創作一個人物的時候,腦子裡一定對這個人有一個模糊的想像,有一個大概的輪廓。我感到,這個人特別像我寫《蟲子》的時候想像的那條擬人化的蟲子!
窗外的風更大了。
電視中的藝文還在慢騰騰地講著。
我拿起電話,撥藝文家的電話。
老實講,我有點驚惶。我現在急需和一個人說說話。
藝文接了電話。
「藝文,你沒睡吧?」
「沒有,我在看電視呢。你也在看嗎?」
「我在看。」
「怎麼樣?不錯吧?」
「不錯。你們最後還是把我那個創意採納了。」
「哪個創意?」
「情節之外的情節。」
「沒有啊。」
我愣了:「你起身關窗子的時候,我看見屏幕上又出現了一個人啊。」
「你一定是看錯了。」
風再一次鼓動我的窗子,「啪啪」山響,好像有多少靈異之物急切地要擠進窗子來,似乎那窗外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使它們驚恐不安。
「我沒有看錯!」我重重地說。
「我在錄製現場,我還能不知道?而且,剪輯的時候我也看了片子,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沒有。」
我說不出話了。
我肯定我看見了那個瘦小的人。
我肯定我不是因為困迷糊了,看花了眼。我是一個夜貓子,零點之前我從來沒有睡過覺。
「你聽著嗎?」藝文在電話里問我。
「你的桌子上原來沒有水杯,這一點沒錯吧?」
這次輪到他不說話了。
「你看見了嗎?現在,你的桌子上有了一個水杯!」
我一邊說一邊看電視,可是,這時候,電視屏幕已經黑了,只聽見藝文飄飄忽忽的聲音:「別忘了在床頭噴點殺蟲劑。好了,睡吧……」
「已經完了,我什麼都沒看見。」他說。
我說:「明天,你到單位看看母帶吧。」
「好吧。」
那一夜,我聽著風聲,一直沒有睡著,我的腦海里總是閃現那個瘦小的身影。
第二天,我雙眼猩紅,又給藝文打手機。
「藝文,你看了嗎?」
「我在路上,還沒到單位呢。」
過了一會兒,我急不可待,又給他打電話。
「到了嗎?」
「剛到大門口。一會兒我看完了給你打過去吧。」
「那好吧。」
我坐下來,等他電話。
太太上班去了。家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終於,拿起了那本《蟲子》,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尚可寫過一篇評論,他說:大白天,我在辦公室里看完了《蟲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好像看見那一萬個印刷字變成了一萬條蟲子,正在齊刷刷地朝著我冷笑……
我看我自己寫的恐怖小說很少害怕,只有看這篇不一樣,每次都感到全身發冷……
它的身下長滿了密麻麻的腿。
它的背上長滿了密麻麻的腿。
它的眼睛里長滿密麻麻的腿。
它的大腦里長滿密麻麻的腿……
電話驟然響起來。
我哆嗦了一下,伸手接起來。
「是我,藝文。」
「你看了嗎?」
「看了,根本沒什麼送水的人,你看錯了!」
「怎麼可能呢?」
「你要是不信,就來電視台看看,這母帶鐵證如山。」
放下電話,我又瞟了一眼那本《蟲子》。
封面上是我,我睜著四隻驚恐的眼睛,看著這個夢魘一般的世界……
我又拿起了電話,撥號。
我給一個女性朋友打電話,問她:「昨晚,你看沒看我的電視恐怖小說?」
「看了,看到一半就嚇得把電視關了。」
我又給另一個男性朋友打電話。
「昨晚你看沒看我的電視恐怖小說?」
「看了。沒勁,你的故事只能嚇嚇小女生。」
我抓緊了電話:「那個播講者關窗子的時候,你看沒看見有一個人給他送了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