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草甸子(2)
那是眼睛。
可以這麼說,所有狼都長著一雙人的眼睛。
也可以這麼說,所有的人都長著一雙狼的眼睛。
那些狼一邊忙碌一邊偶爾看張彩雲一眼,人和狼的目光碰到一起,彼此都意會神通,心照不宣———它想吃她,她不想被吃。
它們從張彩雲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驚恐。
它們的臉上沒有顯出得意,它們表情木然,只是抓緊破壞車窗,一聲不吭。
太近了,四面的狼都離張彩雲咫尺遠,僅僅是隔著玻璃罷了。張彩雲甚至都好像聽到了它們那粗重的鼻息聲。
張彩雲突然舉起自己的胳膊來,她看了看自己的肉。
她胳膊上的肉並不像其他女人那樣又白又軟又嫩,她天天出車,經常勞動,胳膊上的肉顯得黑紅,甚至有幾分結實。
她獃獃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她看見了她的前胸。
她穿的是一件粉色的低領半截袖,她看見了自己的**,那**還白一些。
她開車接觸的人多,她知道有很多男人都打過她**的主意,他們想方設法,獻殷勤,拋媚眼……
這些肉就要喂狼了!
有的狼開始用腦袋撞玻璃:「嘭!嘭!嘭!……」
張彩雲知道快完蛋了。
她要崩潰了。
這時候,她猛地想起車上的工具箱里有一把蒙古刀。
那刀很小,雙刃,極鋒利,刀把上鑲嵌著玉石,十分漂亮。
那是早上從林縣出發的時候,化工廠一個開卡車的司機給她的。
那個卡車司機也姓張,他比張彩雲小四歲,長得有點瘦小,但還算周正,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討到媳婦。他一直對張彩雲很好。
今天早上他對張彩雲說,一個女人家跑長途,還是有個硬東西心裡踏實。
說他一直對張彩雲很好,主要有三個例證:
一是他見了張彩雲就笑吟吟的。
二是有一次張彩雲的車在林縣被警察扣了,哭著找到他,他託人幫張彩雲要了出來。
三是有一回,他請張彩雲到飯館吃過一次飯。
他從不吃肉,那次,他專門給張彩雲要了一盤肉。他說那是狼肉,一般人都沒吃過。
張彩雲以前沒吃過狼肉,她吃過兔子肉。她覺得所謂的狼肉並不好吃,還有一股土腥氣,她想那也許就是兔子肉……
張彩雲伸手就把蒙古刀從油膩膩的工具箱里摸出來,攥緊了。
她知道,蒙古刀抵擋不了這些狼,就是有槍也沒用。
但是,她的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仇恨,在被吃掉之前,她要刺向那毛瑟瑟的肚子,刺向那白燦燦的牙,刺向那綠瑩瑩的眼睛……
能扎死一條算一條。
她原來心裡只有絕望和驚恐,而想起蒙古刀之後,卻燃起了仇恨的熊熊大火。
那些狼極其聰明,它們立即效仿,都開始用腦袋撞玻璃:「嘭!嘭!嘭!嘭!嘭!嘭!……」
拖拉機的風擋玻璃是很結實的。
直到這時候,張彩雲才知道狼的腦袋有多硬,車窗玻璃竟然被撞碎了。
最先碎的是前面的玻璃。
隨著那玻璃漏了一個窟窿,張彩雲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一直沒有哭。
她的車被警察扣了時,哭了。
哭是給人看的,當一個人要死的時候,就不會哭了。
一隻狼爪子伸進來,張彩雲閉上眼睛猛地用蒙古刀切下去!
也許是因為那刀太快了,也許是因為她用力太猛了,那隻狼爪子竟然齊嶄嶄地被切下來。
那條狼慘叫一聲,一下就把那斷了爪子的前肢抽回去了。
但是,它並沒有滾到車下去。它的眼睛驀地射出兇殘的光,死死盯著張彩雲的眼睛,把那一隻沒有爪子的前肢縮回胸前,嚎叫著,更加猛烈地撞玻璃。
血染紅了它前胸雜亂的毛。
「嘭!嘭!嘭!……」
那窟窿越來越大了。
「嘭!嘭!嘭!……」
另外幾面的玻璃也出現了裂紋和漏洞。
張彩雲看著掉在自己懷裡的那隻毛烘烘的狼爪子,感到很噁心。
那爪子還在軟軟地動。
玻璃碎片不斷掉下來:「嘩啦!嘩啦!……」
那些狼的表情不再像剛才那樣心不在焉,而是變得急切、兇狠、瘋狂。
玻璃碎了,它們已經聞到了張彩雲散發的人肉味。
一顆狼腦袋伸進來,又一顆狼腦袋伸進來……
張彩雲狂亂地慘叫起來,舉刀亂扎。
那些堅硬的狼腦袋撲過來,一張張狼嘴咬住她的脖子,咬住她的肩膀,咬住她的臉……
她聞到滿鼻子濃郁的腥臭味。
她慘烈地嚎叫著。
她眼看著自己被一張張狼嘴撕扯。
她眼看著自己的肉在一張張狼嘴裡咀嚼、吞咽。
她眼看著一條接一條的狼鑽進駕駛室,把嘴伸向自己。
她眼看著自己的血把駕駛室濺紅了……
那群狼散去的時候,駕駛室只剩下了鐵框架。
駕駛室里到處都是碎玻璃。
還有一堆血糊糊的毛髮。
還有一隻僵硬的狼爪子。
張彩雲的丈夫叫穆萬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