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相信真理的人才能夠說出真理(1)
只有不相信真理的人才能夠說出真理,這是一個悖論。相信真理就會相信生活法則,而生活法則又嚴厲地要求人不要說出真理。人就是這樣兩難。但是如果那個人不再相信真理了,他就會變得無遮無攔,**裸地面對生活,他不再考慮後果,他就會說出真理。
這一年年底,醫院最終確診了李天佐那奇怪的病症是一種罕見的癌症。
李天佐從發現得癌症那一刻起,意志就徹底崩潰了,像水一樣癱在了床上。與其說是事實擊倒了他,毋寧說是他的意志在堅持五十二年之後突然垮塌了,就像四川綦江那座大橋一樣。
事情出在西單商場。這一天是星期二。西單商場九點鐘開門,李天佐八點四十五分趕來時,門前已經熙熙攘攘地擠滿了購物的人。從局部看,當局憂心忡忡的啟動消費問題根本不是什麼問題。現在是有錢的人沒處花,想花錢的人沒錢花。李天佐在心裡惡毒地咒罵一句,隨著人流走進商場。像往常一樣,他腰間別著那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很多人都見過的英吉沙小刀。這把刀是新疆的一個朋友送給他的,據說是世間珍品。暗紅色馬皮刀鞘上壓著伊斯蘭風格的圖飾,三寸長的柄是一種帶著淡黃顏色的水晶做成的,上面鑲了好幾圈藍、紅、綠色的寶石,看上去熠熠生輝;刀刃長約六寸,極鋒利,放在一本書上,憑藉刀自身的重量就可以緩緩地切下書角。這把刀非常清楚地說明著李天佐和這個世界的關係。這是一種劍拔弩張、在零點幾秒鐘之內就可以踏進生死相搏境地的關係。在他五十二年的人生歷程中,惡與他形影相隨。惡殘害了他也教會了他。當他真正成為惡的時候,惡也就成了這個世界本身,這就好比一個人終於成了江洋大盜的時候,這個世界也就成了無任何正義的相互劫掠的魔境一樣。這裡沒有陽光,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陰霾,永無停歇的風雨雷電。至少就已經掌握的情況看,李天佐並沒有真正使用過這把刀,他沒用它傷過人,也沒用它殺害過什麼人。他說這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機會。他說他一直在找機會。他今天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找類似的機會,他是給他新結識的女朋友買坤包———生活很不公平,李天佐一生愛女人,但是到了五十二歲的時候身邊還沒有一個女人,還在為得到一個女人的芳心費力。
箱包櫃檯在一層,他很快就到了。他看了幾種,沒在款式上挑剔,選中一個價錢適中的黑色坤包,就說我要了。售貨員是一個門齒有些突出、模樣很不錯的小姐,為了避免暴露缺陷她一般不笑,但是對這第一筆生意她又很重視,所以就笑了,露出粉紅色的牙床。她把開好的小票遞給李天佐,說:「請您到那邊去交一下錢。」他去交錢,交了錢從抿住嘴做出笑吟吟樣子的小姐手裡接過坤包,就準備往外走,周二是全中心職工上班的日子,儘管沒有任何人可以約束李天佐,但是李天佐在這些問題上從不馬虎。他不授人以柄,否則他就完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的事情。
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褲衩里有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墜著。他本能地晃了一下,這一晃不要緊,那東西一下子從襠部掉到了褲腿里。這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出了事情,又往前邁了一步。那天他穿了很薄的一條細羊毛襯褲,款式很別緻,兜不住什麼東西,那東西就從褲腿里掉了出來,還在腳上絆了一下。一個眼尖的少婦看到了,好心提醒他說:「這位先生,您掉東西了!」聲音很大,周圍人都向少婦手指的地方看,這一看不要緊,人們「呀」地叫了—聲。
這是一個**,人群大嘩。有人鄙夷地認為這是一個性變態者把私下把玩的東西帶到公眾場合來了。那個少婦因為指認了這樣一件讓人瞠目的東西而面紅耳赤,一斜身子從人群中走了。
李天佐也嚇了一跳,本能地做出了反應:飛快地把那東西揀起來,下意識地塞到剛剛買到的坤包里。他現在仍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肯定是出了事情:一個人的褲腿里掉出一套男人的東西,不管這東西是真是假,肯定是一件極為反常的事情。李天佐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了兩三秒鐘,拔腿衝出人群,往廁所方向跑去了。他是衝進廁所的,但是並沒有引起兩個站在便池上撒尿的人的注意。他又衝進隔間,用手鎖上小門。他發現他的手在顫抖。他從坤包里掏出那東西。那東西已經萎縮了,整個兒小了一號。讓李天佐大吃一驚的是,這玩意兒不像是假的,手感、顏色、形狀,都不像是假的,還有創口,創口上還黏著淡淡的血液……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驚險電影裡面的一個鏡頭:有人割了另一個人的東西,把它塞到了他的褲襠里……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也不可能把這樣大的一件東西塞進一個有知覺的人的褲襠里而不被發現。
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突然在**的**上發現了一粒黑豆大小的痣……他的後背猛地灌下一股寒潮:他有這樣的痣,他曾聽一個算命老頭說,一百萬男人當中也未必會有一個。有這樣的痣的人性能力極強,用《**經》上的話說,可「御女無數……」他從十二歲開始就以此為自己吹噓,他結交的女人中,有一個僅僅因為這顆痣而把他不當作凡人,愛得死去活來……像是被蛇咬了一下似的,他用雙手「啪」的一下捂住了襠部。那裡空空蕩蕩。他的臉馬上「唰」的一下像炕席一樣沒有了血色,那東西沉甸甸地掉在了馬賽克地面上。他瘋狂地扯掉皮帶,脫掉襯褲和褲衩,他把手伸向那地方……他發出非人的一聲嚎叫,癱在便池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