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3)

棋局(3)

「我無法反對你的這種說法,你知道在這些問題上我們的看法是一樣的。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真的不希望。即使你做了某種決定,我想,也應當有助於你從目前的狀況中解脫出來,而不是加重你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我只是對自己感到失望。」蘇北輕輕笑了,「實際上沒有你說的那樣嚴重。沒那樣嚴重。你不用擔心,王嵐。」

王嵐痛苦地搖著頭,不相信蘇北的辯白。她知道事情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蘇北告訴王嵐昨天晚上做出的決定。

王嵐什麼也不說,平靜得讓人以為她沒有聽到蘇北的話。蘇北知道,這是她思考問題的方式,她一定在進行激烈的思考。

風大起來了,從結冰的湖面上盪過一股黃色的煙塵,被湖岸上的假山切割,破碎為看不見的風,繼續往前穿行,很快就來到蘇北和王嵐的面前。廢舊塑料袋飛舞起來,旋了幾個圈子,扶搖直上,往高處去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蘇北,」王嵐說,「事情曲曲折折地發展到現在,已經證明了你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但是在這件事上,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充分估計到了後果?畢竟,這件事關係到你的後半生。」

「我知道這件事的分量……你剛才說什麼?後果?」

「對,後果。我說的是從此以後你將面臨的所有問題。」

「我想過,」蘇北望著公園外面那個新開發的房地產工地,「你說的那些問題我都想過。如果是在十年前,我會認為對於我來說那都是十分嚴重的問題,我不會有勇氣面對它。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王嵐……」

「怎麼不一樣了?」王嵐問,「你是說我們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從時間的意義上可以這麼說,但不僅如此。」

「你應當知道,蘇北,人生面臨的基本問題就是對位置的抉擇問題,這裡面充滿了兇險……」

「那是因為這個人沒有進入到最終的抉擇之中。這個人還沒有擺脫世俗的算計。你說的對,位置,是我們短暫的人生中的基本問題,我們就是在接連不斷的選擇和移動中度過勞累的一生的。我們每個人所處的都不是我們期望的位置,我們總是像貪吃的孩子那樣想往比手裡拿到的更好的吃食。我們就是在這永無休止的追逐中失去生之樂趣,失去我們全部幸福的。只有真正進入到最終抉擇之中,才能夠……」

一陣狂風刮過來,淹沒了蘇北的聲音。

天色越來越昏暗。

「我很難過,蘇北,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很難過。你可能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麼難過。」王嵐低垂著頭,「我總感覺,這件事還沒有結束———事情並不因為你做了這樣的決定而結束,相反,它或許僅僅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始,在那件事情當中,你遇到的精神危機會比現在還要強烈……我擔心的是,到那時你將無法承受……」

蘇北慘淡地笑了一下,說:「如果是那樣,那就是我這個人命定了要過這樣的生活。」

這是一個陰霾的上午,蘇北坐公共汽車到Z部機關古香古色的大院去向吳運韜遞交辭職申請。

進門的時候,蘇北看到,由於暖氣太熱只穿了一件襯衫的吳運韜正在沙發扶手上修改一個準備發下去的文件,見是蘇北,他就像見到任何一個工作人員一樣,面無表情地把文件扣著放在茶几上,站了起來。

吳運韜臉色蒼白,像是一個剛剛沐浴過的人,閃著老年人的皮膚那種奇怪的光亮。他讓蘇北坐下,要為蘇北沏茶。蘇北阻止了他,兩個人都坐在沙發上。

吳運韜已經判斷出蘇北要有事情的,甚至在他來之前就隱隱感覺到這個人要來……他觀察蘇北。

蘇北臉上有一種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時的僵硬表情,笑得很不輕鬆。蘇北從西服口袋拿出一個信封。

「我想了想,我覺得還是把它直接交到您手裡好一些。」

吳運韜很警覺地問:「什麼東西?」

蘇北直視著吳運韜的眼睛,說:「我的辭職信。本來我想寫給黨組的,但是我覺得在您我之間談這個問題更簡單一些。」

吳運韜嚴肅地看著信封,接到手裡,但是沒有馬上打開。

「就是這事,老吳。我走了。」

蘇北站起來,吳運韜也站起來。吳運韜由於失眠而充滿血絲的眼睛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惡毒的目光,但是他還是和顏悅色地笑了,用拿著信封的那隻手拍拍蘇北的肩膀,說:「你呀你呀你呀……」

他沒有留蘇北的意思。

打開房門的時候,蘇北稍稍猶豫了一下,覺得還要說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就決然地把門拉開,回過身,看到吳運韜一張笑容可掬的臉,點點頭走了。

吳運韜輕輕把門關上,懷著輕蔑的心情,把蘇北的辭職信從信封里抽出來,一邊往寫字檯前走,一邊看起來。

老吳:

考慮再三,我決定在適當的時候向組織提出提前退休申請。

這件事還要通過您來解決,您目前有用這種方式解決這個問題的能力。

從目前看,經您手解決這個問題是最平和的辦法,對任何人都不構成傷害。我可以以人格擔保,一旦退休,絕不再對您個人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做任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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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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