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對羊的遐思(1)

狼對羊的遐思(1)

權力是一個人或一個集團成就和毀滅另一個人或者另外許多人的一種力量;權力的所有者是能夠成就和毀滅他人的人。蘇北和金超一起成了被權力成就和毀滅的人———這次成就的是蘇北,毀滅的是金超。

星期五下午四點鐘,連續失眠將近一個星期的吳運韜打電話給蘇北,說:「今天下午開了黨組會,研究了直屬單位的領導班子問題。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也做了調整,調整的結果是這樣的:金超調到東方印刷廠去做黨委書記,由你來主持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

蘇北捏住話筒,什麼都不說。

自從那次吳運韜到他的辦公室里來過以後,蘇北已經預感到這個世界有可能展現它不嚴肅、甚至是極為無恥的嘴臉,然而,當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它的時候,他的靈魂仍然被一種強力猛烈撞擊了一下,與此同時,一種振聾發聵的聲音在空漠的靈魂世界里尖銳地囂叫著。

「蘇北?」

「哦,我在聽。」

吳運韜還說,為了加強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發行工作,決定從系統外一家出版社調來一位叫石振國的做副主任。他特彆強調說,石振國是廖濟舟推薦過來的,在發行工作上很有經驗。

「具體事情,我們見面的時候再談。」

「好。」

放下電話,蘇北坐在打好捆了的書上,呆了很久。

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已經下班,只有夏昕的辦公室燈還亮著,小樓靜得空曠。那種劇烈的囂叫漸行漸遠,消失在靈魂世界深處了。他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種東西侵蝕和遮蔽起來……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到受傷的靈魂在淌血,卻並不感到疼痛,相反,一種**的舒適感和精神上的愉悅感隱隱地瀰漫開來……

王嵐終於無法忍受體制束縛,決定脫離它。

她如願以償地在東北一家以出版暢銷書為人所矚目的出版社掛了副總編輯的職務,實際上,她的機構不在這家出版社體制之內,僅僅是這家出版社的合作者,名為「某某某出版社北京工作站」。他們有獨立的選題策劃和發行銷售權,投資和利潤的分配均為三比七,出版社三,工作站七。他們推出的第一本書正在像風暴一樣席捲圖書市場。

王嵐約蘇北出席在一家高級酒店舉行的聯誼酒會。在這裡,蘇北看到幾家著名出版社的老總和很有實力的書商。

王嵐把他拉到一邊,說:「你這個憤世嫉俗的人,一定在詛咒我的墮落。」

蘇北真誠地解釋說:「沒有沒有,王嵐,真的沒有。」

「我在開玩笑。」

蘇北也笑了。

「我們總是在說服對方的時候說服自己,或者在說服自己的時候說服對方。你知道嗎?你上次說的話,我認為非常適合我現在的情況。我不能不做選擇了,否則,我會在那個醬缸里漚死。」

「我希望你好,」蘇北說,「我相信你會好起來,王嵐。」

「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蘇北直視著王嵐。他在想要不要說出他的猶疑———他現在處在兩難之中。任何一種選擇都將付出代價。他不知道該怎樣做。這也許正是他要來見王嵐的原因。他總感覺王嵐能夠幫助他確定某種選擇。

王嵐坐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

蘇北把最近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嵐沉思著,間或向旁邊的某個人點頭微笑,笑容轉瞬即逝。

「如果我做出接受的決定,」蘇北說,「你會嘲笑我的墮落。」

王嵐沒笑。

「蘇北,你比我更有經驗,你應當能夠判斷這裡面的政治機謀。我覺得還是要多想想。知道嗎?我覺得不好,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權力能夠給人很多東西,但是也能夠讓人失去很多東西……我什麼都不能說,蘇北,這是一件大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等我電話好嗎?或者我們再約一個時間?」

「我等你的電話。」

實際上,蘇北基本上做了決定,他只是不想直接告訴王嵐。並不是害怕王嵐詛咒他墮落,而是他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他第一次承認,權力對他的誘惑是那樣難以抗拒,以至於連後果都置於腦後,讓自己相信能夠解決碰到的任何問題。

……

那天晚上,在王嵐散發著奇異清香的房子里,蘇北和王嵐約定不說任何讓人煩惱的問題,把自己還原為本初的樣子。

他們度過了一個激情澎湃的夜晚。

本初意義上的人竟然如此幸福,人生竟然如此充滿詩意,生命竟然如此激昂……這一切是什麼時候丟失的?是怎樣丟失的?———當蘇北用**感知王嵐的存在、在天鵝絨一樣的感覺之中緩慢地飄搖的時候,一個細微的聲音這樣發問。

但是,他不願意被打擾,他就這樣讓自己緩慢地飄搖,緩慢地飄搖,好像融化在了廣漠的宇宙之中。

蘇北了解到了Z部黨組做出決定的細節。就像為把他自己安排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常務副主任感到震驚一樣,他同樣為把金超安排到東方印刷廠去做黨委書記感到震驚,他認為這樣對金超極不公正。

金超從走出學校大門開始,已經搞了八年文化出版工作,他的一切經驗和知識的積累都是出版。目前的這個安排,簡直等於用暴力剝奪了一個人最有價值的部分。這樣的結局對金超來說顯然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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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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