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日子(1)

同樣的日子(1)

金超下午三點就動身前往和平門烤鴨店。

到處都是人和擁擠的車流。他遠遠看見紀小佩站在烤鴨店門前,正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眺望,孤獨無助的樣子。他快跑幾步,來到她跟前,她馬上笑了。

從金家凹回來,紀小佩一直小心翼翼地護理著她和金超的感情———他們正在蜜月之中啊!金家凹的人和事給了她雜亂無章的印象,而且,有一種荒誕不經的意味,有的地方能夠理解,有的地方純粹不能理解,合理和不合理,可信和不可信,真實和虛幻,統統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個不辨其貌的惡夢。這個惡夢減弱了她和金超的新婚幸福,兩個人確切感覺到他們已經不像離開北京時那樣幸福。她和金超從來不回顧蜜月旅行,好像那裡隱含著某種不能觸摸的痛苦。她要好好想想,把事情理出頭緒,這需要時間。現在她最希望的是把他們的幸福恢復到以前那種狀態。在宴請東方文化出版中心職工問題上,紀小佩一切都聽從金超的,並且建議說,一定要吃得好一些……金超嘴上沒說什麼,但是,他把紀小佩的態度解讀為:她知道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是他的事業發展之地,那裡有對他的未來至關重要的人……他對紀小佩充滿了感激。

「今天怎麼這麼多人哪!」紀小佩看著人流感嘆道。

「吃飽了撐的。」金超不屑一顧地說。和K省農民相比,這裡的人都生活在蜜罐里,「他們有什麼不滿意的?純粹是吃飽了撐的。」

紀小佩很驚訝,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她想起金超在崤陽縣和張柏林說到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時的嘲笑語調。她不想引起不快,所以也就不再說什麼。現在,金超說什麼和做什麼,她總是自覺不自覺把金家凹作為參照物。一個從遠離城市文明的地方走出來的人,當然會有自己考慮問題的方式。

「對了,我還沒跟你說,一會兒苗麗要來。」紀小佩說。

「她來幹什麼?」金超對苗麗一向沒有好感,「不是說好咱另外再請大學同學的么?」

「昨天我在中關村碰上她了,她說來幫我招呼一下。人家也是好意嘛。」

金超也就默認了,兩個人走進烤鴨店。

烤鴨店裡人不多,前台服務員很吃驚怎麼會有人選這個日子結婚。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由於帶著黃金耳墜顯得很俗氣,但是她態度和藹,服務周到,讓人很舒服。金超解釋說,其實不是什麼結婚儀式,不過是請單位的人到這裡來熱鬧一下。金超和紀小佩都穿的是平時的衣服,服務員也就信了,說桌位沒有問題,要多少有多少。

一個胖胖的老師傅從後堂到前廳來休息,本來是看窗外的人流的,馬上被紀小佩吸引了,就湊到金超、紀小佩和前台服務員中間,拉一把椅子,沉重地坐在上面,點燃一支又粗又大的雪茄,眯著眼睛看紀小佩,一點兒也不掩飾對這個漂亮姑娘的喜愛。

「小夥子哪兒人哪?」他問。

金超說:「K省人。」

「她哪?」

「北京人。」

「我就納了悶兒了,」胖師傅往起抬抬身子,「怎麼咱們北京的漂亮姑娘都嫁給外地人了?姑娘你給我說說,你喜歡他什麼?」他不指望紀小佩回答,先笑了,大家就一起笑。

服務員說:「這是我們薛師傅。要論烤鴨子的技術,我們薛師傅是第一把好手,呆會兒就讓薛師傅親手給你們烤幾隻。」

薛師傅顯然不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誇讚,也不太在乎,繼續說他的話:「我有一個閨女,小時候跟你一模一樣……」他開始說那個閨女,也不注意人家聽沒聽。

服務員悄聲對金超和紀小佩說:「他說的這個閨女去陝北插隊,死在那裡了,說是修水庫的時候塌方了……」

金超和紀小佩都很同情,靜靜地聽他說。他說得很凌亂,很瑣碎,他沉浸在那些事情里……以前因為和顧客沒完沒了地說閨女的事,曾經挨過領導批評,他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機會。現在他很高興,總算能說一說自己心愛的女兒了。他說她走那天沒到火車站送她,他說他後悔一輩子……服務員好像看見了什麼人,捅捅薛師傅,說:「薛師傅。」

薛師傅警醒過來,抹抹臉上的淚水,站起來,沖紀小佩很難看地笑了笑,說:「閨女,我給你烤鴨子去。……她說的不錯,我的手藝可是真好,我一輩子學的就是這啊。」說完,顫顫地走了。紀小佩久久地望著他的背影。

金超問服務員:「他是不是神經有點兒問題?」

服務員看看他,冷冷地說:「你要是認為有問題就有問題。」金超不知道服務員為什麼突然冷淡起來。為了和緩氣氛,服務員又說:「但是他的鴨子烤得真是好極了,不信一會兒你們看。」

服務員走了,和走進餐廳的一個燦爛女人撞了個滿懷,女人叫道:「幹嗎呢你?!走路也不看著點兒!」服務員趕忙站到一邊。

燦爛女人是苗麗,穿得亂七八糟的,像是衚衕里百無聊賴的婦女。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原本就很碩大的**顯得比當學生的時候更高挺了,在薄薄的衣服下面聳聳地動。這個人眼睛里已經沒有女大學生清純的光亮,她周轉著脖子看周圍事物的時候,目光中有一種無恥的挑釁意味。但是她一看到紀小佩就笑起來,臉上的表情就像那身衣服一樣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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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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