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1)
由Z部副部長廖濟舟任組長的整頓領導小組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開始進入工作。整頓領導小組的其他人選是廖濟舟召集領導班子除杜一鳴之外的人商量確定的。非常時期,商量什麼事情意見容易統一,商量人選僅用了半個小時。由於杜一鳴的缺席,吳運韜說話的分量顯著提高,有個別人選,很大程度體現的是吳運韜而不是夏乃尊的意願,尤其是李天佐這個人。
夏乃尊和孫穎都明確反對把李天佐吸收進整頓領導小組,吳運韜剛一提出來他們就表明了態度。孫穎還憤憤地看了吳運韜一眼———吳運韜應當知道李天佐對他的敵意。吳運韜用讓人信賴的目光看著大家,緩緩地解釋說:「他進來比不進來好。」
夏乃尊把吳運韜的這句話解讀為:這樣就可以消磨掉這個人的敵意。他細想了一下,認為有道理,所以,在七嘴八舌之間,廖濟舟集中大家意見的時候,夏乃尊首先收回了自己的意見,以沉默表示了贊同。
孫穎仍持反對態度,但是他的這種態度已經有了私人恩怨色彩,不好頑固堅持,最後也就不說話了。
富燁推推高度近視眼鏡,裝做在思考,然後說:「可以,李天佐可以進來。」
李天佐就進來了。
夏乃尊越來越看重吳運韜了,這不是理智選擇,而是情勢發展使然。
田茗已經囑咐過他:現在吳運韜非常關鍵,要注意這個人,利用好這個人,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夏乃尊當然並不指望這個人會幫助他,他希望於他的,僅僅在於不要借題發揮,做另外的文章。
整頓領導小組的第—次會議是由廖濟舟召集在二樓會議室召開的。整頓領導小組中有中心領導和中層幹部,也有立場堅定的普通員工。這些人因為陌生的邏輯關係坐到一起,彼此心理上還都沒有適應,就像生人一樣無話可說,空氣顯得有些凝重。從來沒有和領導坐在一起開過會的人坐著三分之一椅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相信自己會出現在這些人中間。沈然為大家打來水,並且給每一個人手裡的杯子都斟滿了,好像這是會議的必要程序。
坐在吳運韜左邊的師林平強烈意識到被信任和尊重的尊嚴感,但盡量不讓這種感覺流露出來。師林平也是在吳運韜的努力推薦下參加到整頓領導小組裡邊來的,夏乃尊由於在這之前反對了李天佐的提名(雖然最後默認了),現在也不好再一次對吳運韜的提議提出非議,所以他也同意了。師林平在全力以赴想如何解釋最初對於杜一鳴的追隨。他稍稍傾斜著身子,緊緊靠在椅背上,眯住眼睛看牆上的世界地圖———那張地圖很乾凈,只是在巴黎那個地方,已經被富燁用手指摸污了,他將在今年十月份隨Z部的一個訪問團訪問法國。
金超坐在吳運韜右邊,靠近吳運韜的那半個身子,熱烘烘地感覺到對那個人的親切。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快一年了,這個年輕人眼花繚亂地看著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儘管事情的發生髮展有偶然因素,但是社會的大致趨向、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情勢的演變基本上都沒有超出吳運韜的設想。這使金超驚詫不已。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充分意識到經驗在人生中的意義。
吳運韜面無表情,靜如秋水。
昨天晚上,他在家裡接到廖濟舟電話,知道他是整頓領導小組第一副組長。這既是一種位置安排,也是一種政治評價,意義非同小可。面對突然而至的新局面,他很自然地對自己最近一段的生活進行了審視,結論是好的。他把能夠利用的東西都利用起來了,並且利用得很好。他已經看到他親手栽種下的大樹上搖曳著即將成熟的果實。廖濟舟給他安排的這個位置非常有利於採摘到那個果實。
吳運韜徹夜失眠,早晨起來的時候,馬鈴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什麼也沒敢說。現在,他用紅紅的眼睛看著廖濟舟。廖濟舟正蹙著眉頭看一份鉛印材料,那顯然是一份使他面前的工作更艱苦更難做的材料。他和廖濟舟保持著良好的個人關係,這和吳運韜調進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時廖濟舟正在這裡主持工作有關。在一般人的觀念里,經誰手調進什麼人,那個人通常就被認為是誰的人。吳運韜儘管沒有得到過廖濟舟對他的任何照應,他在向廖濟舟抱怨夏乃尊的時候,廖濟舟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對他的同情與支持,但是他把這個看成領導者應有的矜持,在心底里,他一直認為廖濟舟是贊同他那些話的。
廖濟舟調任Z部副部長的時候,並不同意梁崢嶸推薦的夏乃尊這個人選,他當時建議黨組把這個攤子交給杜一鳴,儘管杜一鳴也是梁崢嶸調來的。但那時候梁崢嶸對杜一鳴已經完全失望,強烈反對杜一鳴接班。最後的結果是:廖濟舟離開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同一天,夏乃尊也到任了。為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廖濟舟和夏乃尊之間總是顯得有些隔膜。
吳運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的是,廖濟舟和夏乃尊並沒有因為前面說到的事情影響合作,現在包括他們的個人關係在內,都已經非常和諧,廖濟舟甚至在心底里承認,梁崢嶸的選擇是對的。他逐步發現,如果按照他的意願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交給杜一鳴,今天會是什麼局面。
吳運韜一直認為廖濟舟在等待機會關照他,他看廖濟舟的目光是溫順的,溫順得像是一個孩子。廖濟舟恰巧在這時候看了他一眼,但是他沒有讀出這種目光的含意,所以也就沒怎麼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