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日(1)

滿日(1)

Z部黨組對十一個下屬單位的領導班子都做了調整。

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副主任吳運韜在這次調整中從第五把手升為第二把手。夏乃尊得了一個黨內警告處分,調到Z部機關做巡視員去了———實際上僅掛個空名,可以上班,也可以不上班,這就意味著此人將從政治舞台上消失。夏乃尊對此並不在意,他很感謝組織上對他的安排:比照其它單位對類似問題的處理,夏乃尊是幸運的,這實際上對他是一種保護。

儘管李天佐到Z部去了好幾趟,說夏乃尊應當得到更嚴厲的懲處,但是他沒有改變結果。

廖濟舟明確告訴他:「關於這件事,黨組已經做了決定。如果上級認為黨組的決定有問題,上級會來糾正。」也就是說,李天佐作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普通員工,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目前他還不具備在Z部承擔某種使命的條件。

意識到這個事實帶給李天佐的打擊,比聽到夏乃尊不會被嚴厲處理的消息給他的打擊還大。這個一無所靠的人找了一家酒館,要了兩瓶「二鍋頭」,悶悶地喝了半個通宵,想自己的童年,想父親,想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他默默地流了很多眼淚。孤獨,可怕的孤獨感像強酸一樣銷蝕著他本來就已殘破不堪的靈魂。他有同居的女友,但是她們不可能來陪伴他。他太知道她們了,她們只想得到性快樂和金錢。她們不能陪伴他。這樣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完全是他自己的。

這個已經知曉了生活本來面目的人深深知道一個人被權力重壓的苦楚。和別的人不同,他對父親的生命結局的認識始終是:他缺少的是保護自己的權力,他如果有了權力,誰也動不了他,更不要說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活活打死。有的人會說:「『文化大革命』當中遭禍的都是掌權的人哪!」李天佐冷笑:「×××遭禍了嗎?」

可見,即使像螻蟻一樣活著的人也在渴望一種絕對的權力,因為只有這種東西才是抵禦災禍的根本力量。社會怎麼可能給所有人都提供這種東西呢?社會不能夠給人提供這種東西,同時又沒有別的替代物給人們提供保護,李天佐成為李天佐,似乎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Z部黨組決定委派某司副司長徐罘來接替夏乃尊的職務,徐罘的行政級別從副局級上升為正局級。

個子不高的徐罘是年近六旬的老同志,已經有了雪白的鬍子,兩天不刮,下巴上就如同掛了白霜。有的同志建議他留起來,說到時候就會有女孩兒來追他,他笑笑,不說話,照樣颳得乾乾淨淨。其實他喜歡自己的鬍子,只是因為他覺得留起鬍子會有一種對領導不尊重的效果,才斷然不留的。他想等到退休以後把鬍子留起來。

徐罘同志人非常好,待人和善,遇事總是為別人著想,這在今天是一種難得的品質,和他共事的人都喜歡他。

通常非常好的人性格就軟弱一些,顯得沒有什麼魄力,和機關其他司、局相比,工作上沒有什麼特色。梁崢嶸對他早就厭煩了,只是礙於徐罘的母親蔣蘊儒老人是邱小康的老師這層關係,才容忍了他的「無能」。這次安排他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做一把手,是梁崢嶸的意思。

廖濟舟認為徐罘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去任職是一件好事。機關的人事關係太複雜,徐罘儘管有和邱小康的特殊關係提供的保護,但是在具體工作中也難免被不知深淺的人推來搡去,日子過不清靜,倒不如讓他去獨自掌管一攤,少費些心思。他同意了梁崢嶸的意見。

廖濟舟在和吳運韜談話的時候說:「老徐很不容易,工作上的事情,運韜你恐怕要多操一些心……」

吳運韜很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以他那個年紀的人不太有的謙恭口氣說將盡一切努力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做好,不讓徐罘操太多的心。

但是他不知道,廖濟舟其實是不情願這次對吳運韜的任命和排序的。

Z部黨組商定了由徐罘接任夏乃尊的職務以後,邱小康說:「老徐就這樣了。第二把手怎樣安排,濟舟你先拿個意見。」

有了邱小康的這句話,其他人就鬆弛了下來,等著廖濟舟拿出意見。廖濟舟看看大家,就像在徵詢大家允許他把話說到什麼程度,黨組關於人事問題的討論一般比較敏感。

眾人都說:「濟舟你了解那裡的情況,你說吧。」

廖濟舟又看了邱小康一眼,說:「第二把手最好從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原來的班子裡面產生。」

「對對,這有利於工作。」

「我想是這樣啊,」廖濟舟盡量讓語氣平緩一些,「論資歷、水平,富燁都不錯,這個人又很正派,我看他可以不動,繼續當二把手……不知你們感覺怎樣?」

這是一個最沒有磕碰的方案。有人說富燁太書生氣,放在事實上等於一把手的位置上,未必能控制工作局面。當然,也有人說廖濟舟的意見是對的,這將保證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內部的穩定……等等。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廖濟舟其實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最後,還要邱小康來拍板。他臉上帶著笑意,緩緩地說:「富燁的確是一個好領導,人很正派,不會出什麼問題。但是,我也和大家一樣,擔心他的工作魄力。下來還有誰?」

有人說:「下來就是吳運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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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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