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日(3)

滿日(3)

這句話有以下幾層意思:一、年紀比他還小一個月的夏乃尊閑賦在家,反倒讓他去接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主任;二、不就是整頓的時候出的那點兒問題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把人就弄成這樣?三、歉意,一種歉意──畢竟是我要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去啊。

這幾層意思夏乃尊都聽出來了。「我看這事挺好。」夏乃尊笑著說。

徐罘的老伴劉葭過來打了招呼,然後忙著沏茶倒水。劉葭原來是醫生,現在退休在家了。夏乃尊以前來過,所以很熟了。一頭銀髮的劉葭屬於很引人注目的那一類人,她個子不高,壯壯實實的,皮膚黧黑,身上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她的穿著衣料考究,剪裁得體,整潔乾淨,即使在家裡也不隨隨便便穿衣服。她穿一條灰色毛裙,上身是一件開胸毛衫,未必很值錢,但式樣很好。

徐罘夫婦感情很深厚,老兩口互相知冷知熱,經常一道兒逛公園、遛商場,真正是相依為命,惹得周圍人很羨慕。夏乃尊看見茶几上有一張報紙,上面堆一堆摘了一半兒的韭菜,看樣子老兩口是要包餃子。

劉葭把報紙兜起來,要拿到廚房去,已經轉過身去了,又轉回來對夏乃尊說:「我們倆正摘韭菜呢,想吃餃子。你來正好。」

夏乃尊連連擺手:「我可是不吃飯。」

「吃頓飯怎麼了?以為我管不起你一頓飯?」徐罘笑著說。

「老徐,我不是這個意思……」

徐罘高聲笑了。徐罘夫人不笑但可以讓人感覺到她在笑,她把茶杯輕輕挪到徐罘面前,說:「你們談論男人的事情吧,我去做女人做的事情了。」

徐罘毫不掩飾熱愛地看著妻子。

夏乃尊環顧井井有條的客廳。從家庭陳設可以看出主人的氣質和格調。客廳簡潔大方,牆上沒有很多附庸風雅的裝飾,僅在迎門的地方懸挂了馬寅初的一副對聯:

去留無意望窗外雲捲雲舒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夏乃尊在心裡笑道:這副對聯其實應當掛到我的牆上。沙發上方,有一個小小的表現匈牙利歷史上某一位大公征戰場面的銅飾,那是五年前徐罘夫人到東歐講學時在布達佩斯買的。

夏乃尊每次來這裡,總能夠感覺到一種和睦家庭特有的溫馨寧靜的氣息,這使他羨慕不已。使夏乃尊不理解的是,徐罘在Z部當了很長時間司局領導,但是你從他的家庭陳設中看不出權力起的作用,沒有展示美酒的酒櫃,沒有和某位要人的合影,沒有文化名人的題贈……權力暴發戶所喜歡的一切這裡都沒有痕迹。從這個方面來說,夏乃尊都很佩服徐罘。有的人一生也找不到活法,徐罘是很少的找到活法的人之一。

徐罘夫人又端來一盤橘子,然後就回廚房繼續摘韭菜去了。

「怎麼樣?還行吧?」徐罘端詳夏乃尊,發現他變化不大。「我看你還行,氣色不錯。」

「馬馬虎虎。我現在一天是三飽一倒……」

「挺好。幹嗎操那麼多心?」

夏乃尊笑笑,沒說什麼。

兩個人先說了一會兒社會傳聞,然後就扯到了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上。

還沒等徐罘說什麼,夏乃尊一改平和心態,斷然說:「我不是嚇唬你啊,老徐,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不是一個好去處,都是些什麼人?哦,預備一小本,專門記錄誰誰誰說了什麼……這是人乾的事么?『文化大革命』中的人也不至於是這個樣子的。」

「這人叫李天佐,是嗎?」

夏乃尊氣哼哼地看了徐罘一眼,好像徐罘就是李天佐。

「人很複雜,」夏乃尊接著說,「相當複雜。我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呆了三年,說實在的,有些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你知道嗎?有的人專門做暗事,防不勝防。你就說杜一鳴吧,冤不冤?他是有錯誤,可也不至於弄這麼一個結果呀!就連人家褚立煬都說:你們東方的人可真行……我就納了悶了,哪兒這麼些鬼都聚到這一個地方來了?」

「老夏,我想問你個事兒。」

「說。」

「在杜一鳴和你的問題上,吳運韜究竟起沒起作用?」

「不知道,」夏乃尊把這三個字說得很重很快。「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吳運韜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想不至於落這麼個下場。」

「你們共事三年哪啊!」

「知道不知道一個人和共事多少年無關。」

「那……這次Z部……」

夏乃尊冷笑一聲:「鬼才知道。」

「我還真有點怕。」

夏乃尊直望著徐罘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說:「很複雜,老徐。」

「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去呀!」夏乃尊一拍大腿,「複雜歸複雜,你說現在哪裡不複雜?這次黨組不是給你解決正局嗎?為什麼不去?去!拿到正局再說!還有,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比起機關來,收入還是多一些———當然,我知道機關有機關的辦法,有的人的收入可遠遠不是工資表上的那些錢。但是我相信你老徐不會有什麼辦法,所以,你到那裡去,從經濟上說也是一件好事。不管怎麼說,人家廖濟舟對你不錯,小康也是夠意思的,你不去,不是拂了他們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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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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