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了的世界(1)
從老家回來以後,金超發現小佩簡直換了一個人,她常常凝視著他,好像要從他身上找到什麼東西。她雖然也像以前那樣說話和做事,但是他感覺她離他很遠很遠。後來方伯舒教授做一個關於清末民初中國知識分子向西方學習的研究項目,紀小佩是成員之一,工作佔去了她大部分時間,她似乎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但金超仍感覺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以前那個天然未飾的人遠離他而去了,出現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一個很在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
駱丹也注意到了小佩的變化,幾次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都被她搪塞過去了。她現在拚命用繁重的學習和工作麻醉自己。她真的麻醉了自己,一直堵在心裡的團塊消解了,她又有了笑聲。但是,她和金超之間總還是隔著什麼。
那時候候金超還喜歡在小佩面前高談闊論。面對自己的妻子,他用不著字斟句酌,用不著檢點成型或不成型的思想,他表述這些思想時總好像迫不及待。每當這時候,紀小佩總是面帶微笑默默地聽,不說什麼。但是,她知道金超對生活有錯誤的理解,所以有時候她就不能同意他的那些高談闊論,免不了要打斷他說一說她的看法。這使金超很驚訝。他是從家庭地位角度看他們兩個人各自意見分量輕重的。他沒想到她會反駁他的意見。在精神上和智力上,他從來都認為自己比小佩優越。少年時代的經驗給他留下深刻印記:父親不讓母親說話的時候,母親就一句話不說。現在他也這樣期望小佩。他需要一個崇拜者,需要一個欣賞他的人。
但是小佩目前還沒有弄懂他的期望,所以每當滅燈以後,紀小佩都要長久地睜著眼睛,望著黑洞洞的空間,想她自己的心事。她感覺到他也沒睡著。黑暗中,她一遍遍問自己:「他期望我是怎樣一個人呢?」
金超對被任命為編輯室主任一事事先一無所知。
吳運韜並沒有像一般賣官鬻爵的人那樣首先讓你知道他在這裡面起的作用,他的目光要比那些人長遠。他沒有給金超任何暗示,經他提名定下來以後他也沒對金超說。人事處韓思成處長找金超談話,金超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金超很懂事,談完話馬上找吳運韜去了。
吳運韜正在和師林平談話,金超說他一會兒再來,退出了。
金超回到辦公室,心神不安地等著。從左面一扇窗戶可以看到吳運韜辦公室三分之一的門,有人出來他是可以看得到的。他時不時要把目光投向那裡一下。
辦公室的人都在自己的案頭忙著,王瑩琪用特有的沙啞嗓音打著電話,好像在和什麼人談合作項目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問題,她現在企圖用更加努力的工作保住現在的位置。她知道金超早就在覬覦這個位置,用她的話說:「簡直和狼一樣!」但是,她還天真地以為,一個單位的發展,靠產品,靠實力,靠實實在在的利潤。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所有人都知道她為這個編輯室付出的心血,知道她為這個編輯室所做的貢獻。她不能想象徐罘或者吳運韜在最需要發展業績的情況下會斷然換馬,不管因為什麼原因。
她根本想象不到,現在,就在她身邊,已經有人對她冷笑了。
金超下意識地把辦公桌整理得很整齊。他正要再看一眼吳運韜的辦公室,一個人來到了他跟前,抬頭一看,是師林平。師林平一遇到重大的事情面容就很嚴肅,他沒說話,做了一個讓金超出來的動作,金超就出來了。
師林平和金超已經成為莫逆之交。
在樓道里,臉色蒼白的師林平像間諜一樣把頭低到金超面前,翻著眼睛盯住金超,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捂住嘴,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定了。」
金超和師林平在一起無數次議論分析過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態勢,他們希望過,也絕望過。不管希望還是絕望,他們能否站到位置上都是問題的核心,是他們生活中唯為唯大的事情。所以,金超一下子就聽出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同時也知道了這次任命其中也包括師林平。這是金超所希望的。他臉上跳躍著興奮的神采。
「什麼時候定的?」金超決定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抓住師林平的手。
「昨天下午。人事處很快就會把文件發下去,已經在讓丁玲列印。」師林平看見於海文過來了,不再說什麼,等他過去。於海文睃了兩個人一眼,冷笑一聲,過去了。「你知道吧?還是我說的那句話:老吳不會忘了咱們。他等你呢,快去。一會兒咱們出去吃飯。」
金超說:「行!你等我。」
吳運韜喜眯眯地看著金超,客氣地讓他坐下。
金超不坐,站在吳運韜的辦公桌前,用很陌生的嗓音說:「我,不說什麼了,老吳。你說幹什麼,哪怕是去殺人放火,我第一個衝上去……」
吳運韜拍他肩膀,大笑起來:「這算什麼?你年輕,將來還會做更大的事情,這不算什麼,金超。行了行了,坐下,你來正好,我正好要跟你說一下編輯室的工作……」
吳運韜再沒說任命的事,說的全是工作。他提出了新的要求,制定了新的目標。對這一切,金超自然是不加任何考慮就表示是可以做到的,他說他相信他會做得比吳運韜期望的還要好。
「行,這說明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選擇是對的。」他仍然不貪功,「老徐今天沒來,哪天他來了,你也到他那裡坐一下。你知道嗎?是他主張把你提上來,我可是一句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