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憐憫是不是愛情(4)
他沒有智慧上的資本———他內心裡承認陸明比他聰明;
他沒有形象上的資本———在中國文化大學,陸明被公認為美男子;
他沒有家庭背景的資本———這一點不言而喻;
他沒有情感上的資本———哪位姑娘會把在東區食堂吃飯的人放在眼裡呢?
他甚至連玄想的資本也沒有———既然你一切資本都沒有,你又能夠做什麼樣的玄想呢?
然而,現在……現在……金超猛地意識到:我是不是做錯了一件事情?
他敲著自己的腦袋,惡狠狠地罵著:你是一個笨蛋!一個一錢不值的笨蛋!
他決定進行挽救。
在戀人之間,所有要說的話都可以用眼睛來說。
紀小佩馬上感覺到了金超心理上的變化———在階梯教室,她看到他在看她;在班上組織的登香山活動中,他故意和她走到一起,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她記得很清楚,他說起了家鄉:「那裡吃水非常困難,要到三里以外的山下去挑水。你挑著水,如果用很快的速度,會非常累,甚至爬不到山上來,所以有經驗的人都走得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就像在丈量腳下的土地一樣,這樣,爬到山頂的時候,就不至於那樣累了。」
當時,紀小佩只顧得想他為什麼要說到他的家鄉,她知道這是他諱莫如深的話題。等到金超走到前面去了,她才醒悟到他是在關心她。她停下來,久久地凝望著他的背影。金超短短几句話在她心裡盪起了甜蜜的漣漪。
一個月之前金超退還給她錢這件事,沒有摧毀紀小佩對金超的戀情———儘管她不承認心裡有這種戀情———相反,她從這件事情當中又獲得了一個佐證:金超在精神上比所有人都強大。她喜愛他的正是這一點。
她收斂自己的感情,是因為她認為她唐突做的那件事傷害了他的自尊心,這是她的錯。她想用一段時間平復一下彼此之間由於不經意而盪起的漣漪,但這改變不了她愛他的事實,改變不了。
當陸明從山頭趕下來接應女同學的時候,她客氣地謝絕了他的好意,仍舊自己拿著並不重的裝飲料和食品的提兜。陸明當時氣喘吁吁,很顯然,他爬山不得技法,沒有像金超說的那樣去做。而且,他在錯誤之上又疊加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在自己很累的情況下,又為自己設定了額外的目標。
紀小佩知道陸明對她的感情,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為她做出的努力呢?那是明明白白的愛情的努力,她知道。她同樣也知道自己是喜愛陸明的,就像一個人會本能喜愛上美好事物一樣。但是,她也同樣問過自己:「這是不是愛情?」
來自家庭的教誨,她那純真的本性都一再告訴她:愛情是神聖的,它意味兩個人生命的結合,意味著把自己的一切交給對方,同時也把對方融合為自己……正是在這一點上,她遲疑起來:他是那樣優越,那樣超然於她所經驗的世界,她能成為他么?他能成為她么?她不知道。
如果僅僅是這樣,事情也許會朝著穩定的方向發展———紀小佩不敢保證她有勇氣拒絕陸明的愛情表白。但是,陸明沒有表白,他僅僅是在追求紀小佩而沒有明確向她進行表白。他知道,如果他進行表白,他不會被拒絕。阻止他進行表白的既不是感情也不是心智,而是他的父親。
陸嘉亭明確告訴兒子:「婚姻是一個人成功的基礎,隨便不得,馬虎不得。我不反對你追求女孩子,但是我要求你約束感情。你現在是一個面對生活的男人了,你的眼光要高遠一些,不談愛情,知道嗎?你現在不談愛情。」
父親沒有具體說為什麼不談愛情。
從香山回來,紀小佩發現她已經無法迴避這樣的事實:在她和金超之間,的確有了一種超乎一般同學的關係,她不再在心裡否認自己的感情了。
和陸明相比,金超可能在一切方面都不傑出,但是,他和陸明的重大區別也正在這裡:陸明生活在別處,而金超和她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之中,金超身上的東西讓她覺得親切自然,不像和陸明在一起,你必須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角色,一個視野開闊、見多識廣的角色。你只有作為這樣的角色和他們聚攏在一起,才能夠營造成某種時尚氛圍。紀小佩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她也無意成為這類人,她更不想犧牲自己的本性去營造什麼時尚氛圍,她的精神生活從來不需要這種東西。
事情開始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這是兩顆彼此熱愛的心的相互追逐。雖然他們還沒有過一次約會,但是,他們在相互吸引的目光中,已經進行了深入的交談,他們說了很多很多。
在一個美麗的黃昏,當她和金超在操場南面的小樹林里相遇,當她從金超臉上看到只有深刻地愛著對方的人才會有的笑容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既不為金超的變化感到驚訝,也不為自己平靜面對新局面感到驚訝。在她心裡,這一切彷彿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金超說:「這裡的空氣好。」
「是啊,」紀小佩笑著,露出潔白而細密的牙齒,「真的很好呢!」
兩個人擦肩而過。
走出十幾步以後,他們同時迴轉過身子,眼睛里同時顫動著奇怪的光亮,同時走向對方,相互凝視了一下,坐在路邊兩個相鄰的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