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番外 彩子線(9)
周刊文春曝出來的那一天,佐智子慫恿仲間由紀惠報複葉昭和母親。那些話說出來過後,掛掉電話,佐智子驚異於自己的念頭。
怎麼會想到要這麼做呢?
佐智子喜歡媽媽,對葉昭也有著非同一般的好感。
當葉昭和仲間由紀惠交往的時候,她即使在旁邊當電燈泡,也不以為意,並且衷心祝願他們兩人能夠得到幸福。
假如媽媽有一天也開始新的人生,她雖然感到寂寞,但也還是會希望媽媽能夠幸福。
可是,當她喜歡的媽媽和她喜歡的葉昭在一起的時候,兩份幸福相加沒有成為雙份的幸福,她只想毀了他們兩個。
佐智子想過,她會祝福兩個喜歡的人收穫幸福,現在卻在心裡詛咒這兩個人。
這樣說來,是因為她心胸狹窄,還是因為媽媽和葉昭在一起時,並沒有真正的幸福呢?
要毀掉他們兩個人的想法說出來以後,佐智子感到了後悔。可是,第一反應的想法,不正是最真實的想法嗎?
佐智子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媽媽。不願意接她的電話,更不願聽到她的解釋。不管媽媽承認那是幸福,還是否認那是幸福,對佐智子來說,那都是殘酷的。
不僅如此,從前她能在葉昭和仲間由紀惠之間若無其事,但是現在,因為他和媽媽的關係,使得她終生不能再接近他。
想到這件事,她的恨意當中,同時又伴隨一種痛苦。
在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一種「失去」,是這麼荒唐而又不可挽回的。
是終生不能再接近葉昭的恨,與對他強烈的愛的碰撞,才讓佐智子有了毀掉他們兩個的想法,才讓她記恨自己的媽媽。
是終生不能拔除掉心裡這根刺的痛苦,和對媽媽深刻的愛的碰撞,才讓佐智子鄙視追求這種卑鄙齷齪的幸福的母親,才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葉昭。
喜歡的人被媽媽奪走,可是葉昭又何嘗不是奪走了她的媽媽?!
她失去了喜歡的人,同時也失去了媽媽。
佐智子不能向任何人訴說她心中的痛苦和委屈,但是,在對仲間由紀惠說出毀掉兩個人的主意的同時,也代表,她不能再留在這個家裡。
佐智子洗了把臉,走出去洗手間,沒有去學校,而是乘了相反的電車回家。
學校里知道她是藤彩子女兒的人很少,即使她若無其事的去上學,也不會因此招來什麼麻煩。但是,同學們將媽媽和葉昭的八卦在她耳邊毫不避諱的說起來,這件事本身對她來說,已經是種折磨。
回了家,她翻出行李箱,把換洗的衣物,要帶的東西亂七八糟塞進箱子里,猛地合起來。可她隨即想到,自己也無處可去。
佐智子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又開始無聲流淚。她感受到一種被逼到角落的孤獨與無望,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在這樣的時刻,更令她難受的是,她唯一能做的哭泣,是最軟弱和無濟於事的。
我是魔女的女兒!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炸響,佐智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被獨自留在秋田,在那時,偶然聽到親戚之間議論,把媽媽稱作是魔女。
那我就是魔女的女兒了……佐智子覺得毛骨悚然,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了。
這件事被深埋心底,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只是她比誰都討厭秋田,想要離開。長大成人後,魔女的女兒,並沒有成為魔女,但心中深埋著的恐懼並沒有消失。
佐智子心中突然有了方向和答案。
回到秋田去。回到父親為母親自殺,母親被指責為魔女,她背負著閑言碎語和對魔女的女兒這一身份的恐懼長大,和葉昭初次相遇,母親被拍到和葉昭在一起,充滿了傷痛的最討厭的故鄉去。故鄉是一切的起點。
故鄉容納了太多傷痛。
可充滿了傷痛的地方,同時也最明白療傷之道。
……
藤彩子打不通佐智子的電話。她茫然失措,彷彿丟掉了主心骨。
這種時候,她渴望葉昭能在她身邊,要是那樣,至少能有個慰藉。可現實卻是,她連打電話給葉昭的勇氣都沒有。
渾渾噩噩的度過了難熬的一上午,雖然出了這樣的大新聞,可工作還是得繼續。下午,她要到NHKHALL去錄節目,一忙又要到晚上才能回家。
在錄製現場,她和工作人員,和共演的歌手如常打招呼,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待機的時候,又總也忍不住想,事到如今,她和葉昭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工作場合的人恪守規則,不會當著她的面搬弄口舌,但是學校里的學生之間,卻沒有這樣的規則可遵守。
藤彩子不能想象佐智子此時此刻在學校里,會面臨怎樣的情形。
節目錄製完畢以後,往常,演歌歌手們喜歡相約去吃飯,今天,藤彩子無心聚會,更不願在聚會中被人提及關於這次的事。
朋友們之間,頂多會覺得她這段戀情出人意料,然後對她送上祝福。
但是,藤彩子既不願意提及這件事,更不能接受祝福。
道別過後,她坐上車,往家裡去。
還沒出澀谷,手機響了。她心裡一顫,本能以為是葉昭打來的電話,一看號碼,卻是佐智子的班主任。
「藤村桑,打擾您真過意不去。」佐智子的班主任自然知道她是誰,正因如此,這通電話打起來更是為難,但卻又不能不打。
「有件事想要請您知會,佐智子今天沒有來上學。」
「……」藤彩子心裡一顫。
佐智子的班主任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寒暄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藤彩子心裡七上八下,各種想法紛擾,她翻出佐智子的號碼打過去,還是沒有人接。她覺得天旋地轉,各種壞念頭在心裡交替出現。
假如因為她,讓佐智子走上不能挽回的道路,那麼……
不、不可能。佐智子不會那麼做……
藤彩子攥著手機,不知道該打給誰。佐智子如果鄙視她,她尚且能和葉昭聯繫。可是,佐智子行蹤不明,她沒有臉打電話給他。
好不容易捱到家,藤彩子進了門,玄關那裡沒有佐智子的鞋子。她疾步走進佐智子的房間,打開衣櫥,看到裡面亂糟糟的,又去更衣間,發現她常用的旅行箱也不見了。
佐智子從家裡走了。
這時,手機又響了。藤彩子才反應過來,她一直攥著手機沒放回包里。掃了一眼號碼,是葉昭的。
他終於打電話給她……
此時此刻,藤彩子說不清,這通電話是急流中的救命稻草,還是一切結束的先兆。
手機孜孜不倦的響著。她慢慢摁下接聽鍵,貼到耳邊。
「彩子桑。」
光是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心裡都覺得柔情脈脈。
藤彩子心裡一痛,先一步開口,對他說:「佐智子從家裡離開了。」
「……!!」電話那頭一下子沉默下來。
葉昭無言以對。他先是驚訝萬分,隨即感到自己的面目可憎,彷彿親手打碎了貴重的寶物,肆意踐踏了珍貴的感情。
他奪走了女兒的媽媽,同時又將媽媽的女兒遠遠推走。
佐智子離家出走,相依為命的家庭被他拆散……佐智子離開了藤彩子,葉昭也就沒有了再和藤彩子見面的資格。
接下來的話,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
佐智子決定離開媽媽,回到秋田去以後,收拾行李,買了去秋田的車票。車廂里人頭攢動,佐智子的目光無意識掃視同車的乘客,看到同行的夫婦時,心中一動。
媽媽和葉昭是在秋田被拍到的,那時,他們也這樣共乘一節車廂,還是分開走呢?曾經說著想念秋田故鄉的媽媽,又是以怎樣的心態,和葉昭一起回秋田呢?
佐智子忽然意識到,媽媽和葉昭的影子無處不在。
她無處可去,最終去找了之前在秋田時,一直照顧她的雅美阿姨。
秋田雖是鄉下,信息卻不閉塞,雅美見到佐智子的一瞬,就明白是為什麼。
「對不起,」佐智子對雅美說,「我……」
「什麼都不必說,」雅美理解她,「我這裡一直都歡迎佐智子。從前你在秋田時,我們就一起生活。現在,就當是撥快了的鐘重新又調回東京的時區吧。」
雅美是藤彩子的表妹,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小孩。佐智子從小就寄住在她家裡,她和丈夫一直對她疼愛有加。
對這個有魔女之名的表姐,雅美的態度一向寬容,並不像其他親戚那樣,要麼表現出來,要麼在心裡對她不以為然。
即使這一次,發生了這件事,雅美也沒有一味怪罪到藤彩子的戀愛上去。但是,沒有和佐智子做好溝通,使得她離家出走,雅美心中有些不滿。
安頓好佐智子以後,雅美打電話給藤彩子。
「佐智子到我這兒來了。」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彷彿感覺到藤彩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雅美何嘗不心疼無措的藤彩子,越是這樣,反而越是難得出言責怪她,不該做出這樣輕率的行動,使得佐智子從家裡離開,自己也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藤彩子垂頭喪氣的聽著,有苦難言。
她重視女兒,不能失去她,結果女兒離她而去。想要緊緊抓住年輕的情人,到頭來卻失去了和他再見面的資格。
她的堅定果斷和主見統統不見了,裹挾在這樣的洪流之中,聽任身體漂流。
「總之,先讓她在我這兒待一陣子吧。」雅美說,「我會好好勸她。」
「不……」
藤彩子說不上這個不到底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