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起高樓（下）
短暫的喧鬧過後，面對那一雙雙表達著「請繼續」這一意願的眼睛，姜煜按了按兩側太陽穴，好似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接著之前的話題又說道：「……因為一開始是倫也想要做Galgame，所以大概我們一群人才會聚在一起做Galgame。後來僥倖……好吧其實是可以預見地做出了一番名堂，但總覺得初衷有些變了。」
「那個啊，或許我這樣說是自吹自擂，但事實上，其實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在做『我的遊戲』對吧？拿出企劃、立項、規劃日程、正式發售……並不是說就這麼繼續下去不行，只是覺得自己暫時想要通過Galgame傳達給外界的故事就到這兒了。接下來，想稍微看看其他人能夠醞釀出怎樣的故事。」
順便一提，這個「其他人」現在特指倫也。這是他沒有明說，但眾人聯繫上下文都能夠明白的事實。
說著，姜煜拿起放在身後餐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點開縮放在任務欄里的一個圖標，抱著將屏幕正對著其餘人，繼續說道：「跟大家坦白一件事情，其實過去兩年呢，我不僅僅是在社團里做遊戲，也有自己或者跟其餘人合作，稍微做了幾個獨立的小型遊戲。」
眾人聞言稍稍一愣，定睛看去，屏幕上是「白玉京」的官方網站，這裡平常的維護都交給了赤坂龍之介，姜煜基本上沒有過問。
網站採用的是很素雅美觀的設計——翻騰的雲海之中，一幢幢樓宇在其間沉浮。基本上來說，一幢樓宇就代表了一個以「白玉京」之名發布出去的遊戲，又或者率先發布了，後來歸到其名下的遊戲。
目前的雲海暫且還很空曠，當然由於為了布局的美觀，少數幾幢樓宇分散得很開，沒有擁擠成一堆。
姜煜有些彆扭地看著屏幕，同時移動滑鼠停頓在每一幢樓宇上，簡短的文字說明隨之浮現。
「魔女之家」、「Origin」、「飢荒」。
這是他過去兩年——準確地說是一年——在社團活動之外的成果。去年的時候，由於發生了那件現在大家除了鬥嘴的時候，都默契地不提的事件，而赤坂龍之介也忙著完善「TheShapeofVoice」的推薦演算法，因此兩個人都有些荒廢了獨立遊戲的製作。
話雖如此，運營姑且還是在好好運營的。而且「Origin」以及「飢荒」，都是那種生存能力極強的遊戲，大部分玩家就算一時退坑，但後來再上手時，還是忍不住沉浸一段時間。
不過，
這或許也跟這兩個遊戲都有著相當有趣的玩家之間互動的環節有關。無論是在地底世界的挖礦探險，又或者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荒野求生，除了遊戲本身所反饋的成就感外，吸引玩家們玩下去的，大部分還是因為身邊有著彼此抱怨又彼此讚賞的夥伴。
當然，你要說那種我在外邊賣力砍樹挖礦找象，你本來就在家裡邊混吃等死結果還把家給點了的，那可就沒辦法當朋友了。
伊織看著這三個遊戲的名字，快速而仔細地瀏覽了滑鼠停留時浮現出來的簡介，陷入了深思。
幾乎是在聽姜煜說了個大概之後，他就開始下意識地考慮起雙方聯動的可能性。並不是指遊戲內容上的聯動，而是更加近似於雙方都在彼此的受眾里進行宣傳、引流的這種操作。
作為一個相當優秀且對流行敏感的遊戲製作人，伊織對於這幾個遊戲姑且還是聽說過名字的，特別是「Origin」和「飢荒」。他記得有一段時間相關內容曾經在2ch那個大泥潭上形成了潮流，後來由於發行方的疏於管理和更新，才讓那股潮流慢慢散了去。縱使如此，這倆遊戲目前在2ch上的相關討論串，還是有著不俗的熱度。
換個說法就是，正是過去那姜煜和赤坂龍之介兩人疏於管理的一年，初步篩選出了「Origin」和「飢荒」兩個遊戲的忠實粉絲，以及對「白玉京」抱有一定程度好感的粉絲、潛在用戶。
自然，這些用戶極其不穩定，還需要「白玉京」再拿出兩、三部值得稱道的遊戲，來沉澱一番，或許便能夠成為一批真正的死忠粉絲了。
本來在打瞌睡的小埋，看著那幾個熟悉的名字，心說你要是聊起這個我可就不困了，興緻勃勃地說道：「說起來這三個遊戲我都有幫哥哥測試過誒！「魔女之家」結局上的惡趣味，讓我直到現在都還認為能夠寫出那種毛骨悚然的劇本的人，一定是某種程度上的變態。「Origin」我有些玩不來，過於硬核以及篩選受眾了，大概是那種喜歡的人非常喜歡，容不得別人說一點壞話，不喜歡的就算打發時間也不會去碰的吧？「飢荒」……嗯，一看到這個名字，我就感覺肝在隱隱作痛耶。」
「毛骨悚然的劇本……」
「惡趣味的變態……」
「肝在隱隱作痛……」
「dokidoki……」
對於小埋這番話，眾人的反應不盡相同。但大多帶上了幾分詫異與不解，分別敏銳地抓住了話語中暗藏著大量信息的關鍵詞，有些摸不著頭腦。
倫也推了推眼鏡——他倒是知道「魔女之家」。那是自己好友獨立製作的一個小遊戲，他還幫忙宣傳過。但對於「Origin」和「飢荒」的了解，便也就只限於道聽途說了。畢竟後來他也經歷了好一番心態上的變化，整個人比起之前只懂得消費別人作品的消費豚，多少還是有一番長進的。這一點體現在網路社交平台上，就是本來活躍在噴子界……咳，粉絲界一線的知名博主TAKI，突然之間疏於更新了，簡直就像退坑了一般。
女生間短暫的眼神交流后，下一刻，她們同時把目光鎖定在姜煜身上。但她們不說話，就這樣看著。
眾所周知，人類是隨波逐流的生物，特別是在女性佔據主導地位的時候。所以倫也和伊織兩人，也將目光放在了姜煜身上，只是一個顯得略微茫然，一個顯得非常玩味。
小小的起居室里頓時安靜下來，似乎連筆記本電腦輕微的散熱聲都能夠傳播得老遠。寂靜無聲中所透露的，是仿若浪潮般一波一波湧來的壓力。
感受到沉重壓力的姜煜，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按了按脖子那兒最上邊一塊脊椎骨，又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說道：「我沒想過要瞞著你們，只是那個時候……怎麼形容好一點？剛好處於特別自我中心的時期？覺得靠自己一個人就能夠辦成絕大多數事。」
惠聽到這裡，語氣平淡地開口道：「意思就是說，煜君覺得那時候的我們，能力不足，所以不值得交付信任？」
出海附和道：「那時候我還跟大家還是競爭對手，本來不該逾越說什麼的。但是呢，我覺得姜煜學長這樣的做法並不好耶？」
順便一提，她說到「競爭對手」的時候，有意識地看了英梨梨一眼，惹來了對方同樣挑釁意味十足的眼神。
詩羽一針見血，指出了事情的本質：「什麼嘛，中二病啊。」
「啊，是中二病呢。」
「原來是這樣。」
「倫倫你的朋友果然也是奇怪的阿宅吶～」
「前……前輩……」
不要用幻想破滅、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我啊白石！
姑且還有有意識地在學妹面前維持著前輩形象的姜煜，有些崩潰地用雙手捂住了臉，自暴自棄地說道：「啊啊就算你們想給我扣帽子也用『高二病』吧？！你們姑且都是《春物》的粉絲對吧！稍微尊重一下我這個寫書的啊！」
寫書的？這種時候不該用「作者」這個詞嗎？
注意到了對方話語中微妙奇怪的點的詩羽並未過多在意，以一種施捨般的高傲語氣說道：「既然你都這樣請求了，那你以後就是高二病後輩君了。」
「該不會……你們是在給我下套？」
看著除了惠外，其餘人那忍俊不禁的表情，姜煜突然後知后覺地明悟了什麼。
「噗～哈哈哈～抱歉抱歉，實在忍不住了。」
伊織揉著肚子，一邊發出爽朗的笑聲，一邊努力解釋道：「只是，難得看到你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稍微讓我有些詫異，又感覺實在是很有趣。」
在跟姜煜這將近一年的交往當中，伊織不得不承認的是，對方除了是一個相當傑出的創作者外，在平素裡面對大事小事也表現得十分冷靜，一點也不像是一位高中生。跟他另外一位頗有孽緣的好友，簡直算得上是兩類人。不過聯想到對方的身份，伊始又似乎隱隱能夠理解。
理所當然的，他是沒有見過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姜煜那副努力融入身份、享受青春的模樣。
大概，渴望著成長，而捨棄非必須的事物所前進的那兩個女孩兒，所帶走的、所留下的，都不僅僅是那些浮於表面的東西罷。
彷彿是以伊織的笑聲為信號，緊接著好幾位女孩也笑了起來。不過，其中也少不了根本沒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而同樣開始笑、試圖混入其中的人。
笑過之後，惠撩了撩腦後的長發，將不知不覺間滑到肩膀前側的髮絲重新歸攏，表情依舊保持著平靜，語氣也顯得相當平淡地問道：「還有之前瞞著大家的事嗎？」
「沒有……唔……」剛準備一口應下的姜煜，似乎想起了什麼，遲疑了一會兒，嘴唇囁嚅了兩下，「嗯，去年還往我父親的公司投遞了一個遊戲企劃案，在反覆修改之後已經正式立項了，迄今為止已經大半年了吧？除此之外就是還給一個遊戲寫了一部暫時不會被發表出來的短篇。」
「父親的公司？」
「遊戲企劃案？」
「暫時不會被發表的短篇？」
「嗚……總感覺今天姜煜學長的話，信息量都好大的樣子。」
面對接踵而來的問題，姜煜忽然左手成拳，擊打在右掌上，有些哭笑不得：「我們是在討論社團接下來的發展問題，而不是扒我的個人隱私吧？」
美智留大咧咧地說道：「有什麼區別嗎？而且發展問題那種東西不是怎樣都好？」
倫也聞言不由得吐槽道：「是美智留你對這些方面存在著很深的誤解才對。」
英梨梨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要插話，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語句。詩羽見狀笑了起來，揶揄道：「怎麼了？一副冒牌的青梅竹馬面對真正的青梅竹馬，想要壓制對方卻又無從下手的樣子？」
英梨梨杏眼圓睜，怒不可遏，聲音尖銳地說道：「你你你……想吵架嗎？！」
詩羽表情不變，一雙酒紅色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是長久的勝利所帶來的絕對的自信，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不反駁我的話呢。」
英梨梨明悟了對方眼神所表達的涵義，同時也深刻地明白敵我差距，但她仍舊不願服輸的梗著脖子，垂在腦袋兩側馬尾辮的一晃一盪，臉色因憤怒與無力而漲紅：「嗚……你很吵誒，霞之丘詩羽！」
「你在說什麼沒有自知之明的話呢？」詩羽淡定而輕巧的接招，那模樣彷彿是隨口指點不成器晚輩的武林名宿，「難道不是因為有了澤村·斯潘塞·英梨梨的存在，所以這裡才會如此吵鬧嗎？」
見兩人這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是單方面吊打的鬥嘴，惠輕輕嘆了口氣，按住了英梨梨，寬慰了幾句。另一邊，以絕對優勢獲得了勝利的詩羽，便也見好就收，不再言語。
在剛才那短暫的片刻，完全被忽略掉了的姜煜，察覺到了眾人那又不知不覺轉移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疲倦地按了按額頭，一副「怎樣都好我不想管了」的超脫表情，指著白石環奈說道：「我自己不太願意介紹自己的家庭情況，白石你幫我說明一下吧。」
於是，順理成章的，那些視線又全部轉移到了白石環奈的身上。本在一旁看戲的少女，錯愕地眨了眨眼睛，有些遲鈍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姜煜點頭。
少女沉默。
「誒誒誒～～！」
下一刻響起來的，是少女動聽……不是，痛苦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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