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二(2)
兩位姑娘見孫春如此窘迫,說聲咱們走吧,便摟肩搭背走了。孫春掏出面巾,揩揩額角細細的汗珠:
「七爺,你不該說是我在誦詩,讓我好為難。」柳三變笑而不答。
半晌,孫春又問道:「方才你所誦者,是誰的詩作,如此清新雅口?難怪引起兩位姑娘的注意。」
三變長袖向後一甩,說道:
「此非詩乃詞也,是本朝天禧二年某位浪蕩才子所作,只為某日黃昏和好友孫某者到秦時樓,見門楣上所雕花草即興口占,題為《木蘭花》者也!」
「這麼說,這門上所刻是木蘭花了?」
三變只是點點頭,不再說話,他在想,為何這門上雕這種花。
那木紋中滲出的橢圓的葉子,已使耆卿神思馳盪,他微微閉上眼睛,似乎看到滿山遍野的紫中泛白的碩大花朵,聞到那讓人清新的微香,甚至似乎嘗到了那底氣十足的辛辣滋味。
「孫兄,你可知道這木蘭花的來歷?這木蘭花原來不是這個名字,而是叫朱蘭。傳說在北朝時,有個叫朱蘭的女子,替父從軍,立下赫赫戰功,十二年的戰爭生涯,卻沒被刀槍砍傷過一次。當戰爭結束,軍隊返朝的時候,大家突然發現這位被將軍一再提拔的年輕人竟是個女兒身。有個年輕的武士愛上了她,向她傾訴了真情。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在行軍途中相愛,晚上相依相擁以避風寒,日間互相照顧奔往京城。
「有一天晚上,兩人終於衝破了束縛。第二天,竟發現他倆壓倒的大片草地中長出了一枝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植物。
「後來,他倆挖下了這種植物,精心照顧,作為兩情永依的見證。這植物在半路上竟然開出一朵碩大的花來,別人問的時候,武士說,這花叫朱蘭。
「半年之後,當他們抵達京城接受皇帝賞賜的時候,朱蘭卻已懷孕。皇上知道此事後非常生氣,因為一個極具典型的英雄形象由於這男女私通之事給毀掉了,便下令將武士處死。為了重新樹立一個形象,也為了挽回軍中的不良影響,皇帝令朱蘭改姓為木,稱她為木蘭。她和武士的『朱蘭』花,從此也改名木蘭花了……」
孫春聽到這裡,嘆口氣道:「早就讀過《木蘭詩》,祖上也曾多次說過這段書,卻不知其中如此曲折,看來這男女之事實在誤人不淺!」
三變搖搖頭:「此言差矣,我看這木蘭一生的價值不在於她的赫赫戰功,而在與武士的情愛上,這蒼天所賦的權利,誰阻止了它,誰就會受到應有的懲罰,那個混蛋皇帝誅殺了木蘭情人後不是死得更快嗎?」
「唔,七爺,我明白了,這門上雕木蘭花也許就是暗說人間男女的至理至情神聖不可侵犯。」孫春說。
「也許正好相反,這樓的主人,未必知道這個傳說,說不定還認為,『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才是真理呢。」
「那麼,為什麼在門上刻這種花呢?這不成了立著牌坊當婊子嗎?」
「這,我也說不清楚。」三變說。其實,他早就感覺到這裡面非同一般的意味,說不定還藏著許多難言的隱衷呢。
二人說著便進了大門,迎面一扇畫屏,畫面右上角是一輪金黃的明月,月下半闕孤零零的煙樓,其餘的畫面,上部空濛一片,下部是泛著月光的黃沙。
三變看了,更覺驚奇,在這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在這賣肉賣笑之處,何人竟有如此蒼涼胸懷?
「奇了,奇了!」他讚嘆不已。
柳七從進門前到進門后的舉止,早已引起畫樓之上一位三十多歲婦人的注意,此時見他駐足畫屏前讚嘆不已,便迎了下來,笑吟吟地施禮:
「承蒙官人光臨,本樓主這廂有禮。」
柳三變彷彿全然不覺眼前站著個風韻備至的女人,口中還在讚歎:
「奇了,這真是奇了!」
女人見此情景,又問道:
「只是一幅畫兒,何奇之有?」
柳三變這才將眼睛移到婦人身上,從頭到腳打量了好一陣才說: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婦人聽說此言,心中暗想:這個人好像有些來頭,我且試他一試:
「官人,此樓只是初建,今天才正式開張,還不曾來得一個客人——干我們這一行的,講究來的都是客,相公既然來了,請隨便!」
孫春說:「我們想要幾個模樣俊俏的,曲兒唱得好的,懂事的女子侍候……」
柳七聽孫春如是說,趕忙拉住了,給婦人躬身一禮:
「媽媽,小生這裡得罪了。」
這婦人冷笑一聲:「如此看來,你們是常客,這汴京城中俊俏女兒多得是,何必青睞敝處——我這裡的女兒們,儘是些不懂事的,怕掃了二位相公的雅興。」
三變聞言,知是孫春之語傷了婦人,趕忙說道:
「媽媽,果然厲害——我二人的確是花台上的常客,可今日到貴處,只因你這秦時樓有不同尋常之處。」
婦人聽說此言,笑得花枝亂顫。笑聲一下子引出了翠閣之中許多梳妝打扮或等待客人的女兒們,只聽得樓上樓下一片開窗射門的聲音,伴隨著陣陣低語和俏笑。
婦人說:「在你們客人眼裡,除了盤子和條子的不同之外,還有什麼不同?在我們妓女眼裡,除了錢多錢少不同,再沒有什麼不同了。如果相公真能說出其他不同之處,我願意關樓三天,讓這滿樓三十幾號女兒只陪你兩個,且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