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第十七章3(2)
從那以後,黃妮娜就把槍藏進了自己的卧室。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打開鐵盒子,拿出槍擦一擦或在手裡擺弄一陣。開始她只是好奇,總想琢磨這支槍的來歷,體會媽媽從前在深夜裡獨自擺弄槍時的感覺。漸漸地,黃妮娜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每當她在把玩這支槍的時候,周東進的影子就會突兀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曾經想,也許這是因為她知道周東進喜歡槍,所以常常因槍而聯想到周東進的關係,但她又明明知道周東進是從來不擺弄這種小型槍的。更奇怪的是,時間長了,她竟自然而然地從心裡把這支槍和周東進混為一談了,常常不由自主地對著槍喊出「東進」。晚上睡覺前,她常摟著槍說:東進,我們睡吧。然後就會沉沉地睡去。早上出門前,她在把槍收進盒子里時又總會自言自語地說上一句:東進,我出去了。這一天心裡就會感到格外踏實,彷彿家裡有人等待著一般。日子久了,她發現自己居然在這支槍的身上找到了一直渴望在男人身上找到的一些感覺:那種沉甸甸的、冷冰冰的、硬朗朗的、充滿雄性氣息的感覺;那種令人激動、使人興奮的異性夥伴的感覺;那種讓女人踏實、使女人產生依賴願望的感覺。漸漸地,這支槍成了她的愛物,成了她的夥伴,成了她的愛人,成了她的男人,她越來越離不開這支槍了。
門突然開了,從門外走進來了一個人。那人的身影好像很熟悉,但面孔卻顯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
黃妮娜問了聲:誰?
那人沒回答,徑直朝黃妮娜走過來。
走到近前黃妮娜才看清,居然是周東進!
黃妮娜心裡陡然一緊,你……你來幹什麼?
周東進不回答,臉上一片漠然。
黃妮娜慌亂地喊,你站住!
周東進的臉上竟毫無表情,繼續向她逼近。
黃妮娜只覺得一股氣從心裡直頂上來,頂得她心肺幾乎要炸開了。她突然歇斯底里地舉起槍,尖起嗓門喊道:周東進,你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周東進這才停下來,看著她說,你不能,你愛我。
不!黃妮娜說,我不愛你,我恨你!
為什麼?是我讓你懂得了愛。
是你讓我失去了愛!
是我讓你記住了什麼是愛。
是你讓我因記住而喪失了再愛的能力!
是我把選擇的權力留給了你,讓你可以不受干擾地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
不!是你頭也不回地把後悔和失望永遠地拋給了我,徹底毀了我的生活!
可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知道我是為了跟你賭氣才這樣選擇的,你心裡明明知道!可你就是不肯回頭,你寧肯看著我毀掉也不肯回頭!周東進,你真狠心呀你!我恨你,是你毀了我,是你把我這一輩子徹底毀掉了!
難道你自己就沒有一點過錯嗎?
我當然有錯!我錯就錯在愛上了你!錯就錯在離開你卻又無法忘記你!周東進,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曾經無數次地在夢裡把你咬碎撕爛,我曾經無數次地在想象中用這支槍把你殺死!現在,只要我一摳扳機你就完了!
不,妮娜,你根本做不到。
我能做到!我早就想這樣做了!
你還是看看你手裡的槍吧。
黃妮娜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槍口並沒有對著周東進,而是沖著自己!她想把槍口調過去,但卻怎麼也辦不到。正焦急著,就聽周東進說,它就是我,我就是它,你怎麼可能用它來對付我呢?
黃妮娜彷彿突然明白了,她無法打死周東進,她做不到,無論怎樣努力她也做不到。一種極度的絕望襲上心頭,黃妮娜不顧一切地摳響了扳機,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黃妮娜驀然睜開了眼睛……
真靜啊,四周幾乎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只有灰塵在窗前的光影中無聲地翻飛起舞。
黃妮娜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獃獃地回想著夢中的情景。我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一個夢?她想。在夢裡,她看見了周東進。其實,她是常在夢中看到周東進的,只是不知為什麼,周東進在她夢裡出現時面目總是很模糊。她總企圖看得更清楚些,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看清楚。她常泄氣地想,也許自己是真的不了解周東進,也許自己是真的從來也沒看清楚過他。是的,她在夢裡想殺死周東進,她向他開了槍!黃妮娜心裡突然一陣慌亂,低頭去看鐵盒子,發現盒子蓋得緊緊的,根本就沒打開過。可是,她剛才確實拿出了槍,確實摳響了扳機,確實聽到了那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對了,她記起來了,當時,那烏黑的槍口是朝著自己的。是的,槍口的確是朝著自己的!這就是說,她把自己給殺了!
是啊,我為什麼不能把自己殺掉呢?黃妮娜突然醒悟過來:也許這個夢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送給我的一個暗示,告訴我怎樣才能徹底擺脫煩惱,從可怕的境遇中解脫出來。
六指還沒有回來,可我為什麼要等六指回來?即便六指回來了,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檢察院很快就會來抓我的,我將要戴著手銬在眾目睽睽下被帶走,我將要站在法庭上受審,我將要被判刑,將要蹲監獄……不!不——!黃妮娜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看來這個世界是真的不想再容我了!黃妮娜哭泣著想,我本來已經放棄了對生活的過高奢望,我本來已經降低標準準備接受另一種生活了,可為什麼非要把我逼上絕路?連卑微地活下去的希望都不肯留給我?走到了這一步,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該結束了。既然如此,那就讓這一切徹底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