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第十九章1(2)
真的,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羨慕你,因為你有愛。東進,你有讓你動真心、動真情的人,也有牽挂你、真心愛你的人。可我……我什麼都沒有。
周東進獃獃地望著魏明坤,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悲愴的慘笑。我有愛,周東進說,是的,我有愛。可是我……周東進突然抓起那瓶白酒,咕嘟咕嘟地往嘴裡灌起來。
魏明坤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酒瓶子從周東進的手裡搶下來。東進,你這是幹什麼!
我幹什麼?我喝酒!周東進說,我現在除了喝酒還能幹什麼?你說,我現在除了喝酒還能幹什麼!
你不是要找我談談嗎?
是,我是要找你談談。可你能跟我掏心窩子嗎?周東進盯住魏明坤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不,你不能。你們都那麼虛偽!你和周南征,你們全都是一套號的!
魏明坤心裡的火氣直往上頂,他強壓著自己,自斟自飲一口氣連喝了三四杯酒後,才用低沉的聲音說,周東進,如果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談黃妮娜,那我就跟你掏一回心窩子。實話告訴你,我不欠她的,什麼也不欠!
周東進的目光帶著凜凜逼人的寒氣,「刷」的一聲橫掃過來。
魏明坤毫不退縮地迎著周東進的目光,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我和黃妮娜的結合是對等的。我沒有愛,她也同樣沒有愛。黃妮娜不愛我,這我在結婚前就知道,但那時我不在乎。那個時候,愛情對我來說是生活的奢侈品,就像……你別見笑,就像我小時候對豬肉的那種感覺。想吃,但心裡明白如果真由著自己的性子吃一頓,這一個月的日子就沒得過了。我很清楚我奢侈不起,如果我想要愛情,恐怕我這一輩子的日子都沒得過了。這樣的感受你恐怕很難理解,因為你從來就沒為生存憂慮過。我和你不一樣,我太知道生存的艱難了,所以我最看重的就是生存,首先是生存。當然,那時我還對她懷有希望,希望結婚會使我們逐步建立起感情來。但直到離婚時我才明白,我沒法愛她,就像她也沒法愛我一樣。離婚,對我是一種解脫,對她同樣也是一種解脫。所以,我們的離婚也是對等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誰也不欠誰。
我知道,許多人都像你一樣指責我,為了那個孩子。但離婚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她懷孕了。直到現在我也想不通她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告訴我。我是在聽說她生孩子后,從日期推算出這孩子應該是我的。信不信由你,我去看過孩子,不止一次。但她每次都不讓我見孩子的面。她一口咬定這孩子不是我的,說如果是我的她早就做人流了,絕不會讓這孩子生下來。東進,你是了解妮娜那個脾氣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說她什麼了。但這件事她做得有點太過分了。那孩子是我的,看長相就知道是我的!
魏明坤一口把酒倒進嘴裡,突然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麼不讓我認那個孩子嗎?
因為她不愛你,因為她知道你也不愛她。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罷了。魏明坤長嘆了一口氣說,父親告訴我,有一次他在鞋攤前把那孩子叫住了。那時我雖然又結婚了,但兒子還沒出生。老人喜歡孩子,用一塊黃色的皮子精心剪了一隻小狗送給那孩子。當時孩子高興極了,雙手捧著小狗直喊謝謝爺爺。但過了不久,孩子卻哭著送回來了,說媽媽打了她,不讓她要這隻小狗。媽媽還說今後不許她再到鞋攤玩了,免得沾上一身的臭皮子味。父親當時就落淚了。父親流著淚對我說,坤子,爹知道人家這是瞧不起咱,往後爹準保不再撩扯那孩子了。爹不是怕被人瞧不起,爹這輩子讓人瞧不起慣了,爹是心疼咱孩子,不能讓咱孩子心裡屈著呀!
東進,你知道我最忍受不了黃妮娜什麼嗎?魏明坤說,就是她的任性,就是她身上那股子幹部子女的酸勁兒和傲慢勁兒。
周東進默默地注視著魏明坤,他知道魏明坤說的都是實話。這是黃妮娜,黃妮娜從來都這麼任性,她總是在傷害別人的同時更深地傷害著自己。他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被黃妮娜的任性傷害過。與魏明坤不同的是,他仍舊愛黃妮娜,包括她的任性,甚至愛她的任性。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任性吧,他也不止一次地傷害過黃妮娜,他們是同類。否則,他倆就不可能相愛;否則,他倆就不可能分手;否則,他倆就不可能在分手后誰也不肯再回頭。
雖然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失敗的婚姻,但我不後悔。魏明坤說,離婚給我的感覺很奇特,走出黃家小樓的那一刻,我彷彿是從繭殼裡鑽出來了一樣,發現自己身上撲撲稜稜地長出了一對陌生的翅膀,當時我就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有了一種展翅欲飛的衝動。我知道我成了,我又一次完成了新的一輪精神蛻變,我更加成熟了。
成熟?周東進突然反應激烈地用挑釁的口氣問道,坤子,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就是你這份不知哪輩子修鍊來的成熟!在我的印象里,你從來都是成熟的,很小的時候就像活過了好幾輩子似的,成熟得像塊焐不熱、凍不裂的石頭,永遠測不出溫度高低,永遠看不出形態變化!
我不認為成熟有什麼不好。魏明坤冷冷地回答,人總是要成熟的,這是自然規律,無論你喜歡還是討厭,你都無法拒絕成熟。
說實話,坤子,在你眼裡我是不是總也不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