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銅之血十(1)
幽幽的笛子聲在夜色中悄然行來,阿蘇勒騎著小馬立在草原上。
星辰掛在漆黑的天穹上,亮得耀眼奪目,像是隨時會化成一場閃光的大雨打落。草在風中搖著,笛子聲越來越細了,遠遠的不可捉摸,讓人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他策動了小馬,行上山坡。這裡不是他一個人,遍地都是人,戰死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草間,互相枕著。小馬在屍體中悄無聲息地穿行,他很害怕,可是他不敢開口,他怕開口會驚醒這些死人。他覺得背後有一對沉默的目光,可是他猛地回頭,靜靜的什麼都沒有,只是月光下一個白色的影子跳躍著閃過,像是雪白的狐狸。小馬的影子在月光如水的地面上彷彿飄飛著,他回頭看去,一串蹄印都帶著血。
再翻過一個山坡,他看見了濃濃的霧氣,霧氣中沒有馬的小車停在那裡,像是被拋棄了。風吹著小車的帘子,濃郁的絳紅色帘子上,金線的反光比刀刃還冷。
「有人么?」他輕輕地拍著車壁。
無人回答,他慢慢地掀開了帘子。
大紅的綢緞索子上穿著閃亮的珠子,懸在小車的正中,安安靜靜地,綠色裙子的少女擁著懷裡的人,低頭端坐在那裡。一支紫皮的笛子在她手裡。風吹著她鬢角的長發輕輕地飄起,她的眼淚落在笛子上,一滴一滴,是紅色的。
「蘇瑪……蘇瑪我來接你了。」他伸出手,「蘇瑪跟我走吧。」
他伸手要去觸她臉上的淚,少女循著他的聲音抬起了頭。呂歸塵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可那不是蘇瑪的面孔,那是訶倫帖姆媽的臉。她的雙眼在流淚,淚水是紅色黏稠的。她直勾勾地看著阿蘇勒,**著上身,阿蘇勒想要退去,可是他沒有力量。
他忽然發現自己被吊在木架上,他的雙手被死死地捆綁起來。訶倫帖的身體傾倒下來,像是一段木頭那樣打在他身上,冰冷的胸貼在阿蘇勒的臉。她的身體忽然抖了一下,無數支長槍從背後刺穿了她。
她被長槍高高地挑起在半空中,身體展開彷彿一個古老的圖騰。
阿蘇勒仰起頭,看見半空中的訶倫帖露出一個難以描述的笑容,胸口的血一滴滴打在他的臉上,這時半空有月亮,月鉤泛著武器一樣的金色。
「啊!」阿蘇勒猛地坐了起來。
空洞洞的回聲在周圍回蕩,冷汗濕透了裡衣。
是個夢。
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他覺得自己是要死了,這是盤韃天神給的指引。
他側著耳朵傾聽,卻覺察不到老人的動靜。老人似乎是不需要睡覺的,他每天就是四肢著地野獸一樣遊走在周圍,他對阿蘇勒很有興趣,總是偷偷地藏在石頭後面窺看他,可是阿蘇勒稍稍踏出一步,他又會逃走。此外他就是守候在地下河邊,等著大魚。有時候是體型巨大的光魚,有時候是那種可怕的怪物,他捉上來都是生食,只是再沒有第一次見的那麼大個頭的怪物。
不過這些天河水漸漸地淺了起來,似乎地下河也有枯水的日子。引不到魚,老人顯得很不安。總是聽見他手腕上的鐵鏈丁丁當當地作響,那是他在河邊上上下下急切地奔竄。
阿蘇勒抹了抹額頭,額上冷汗不多,他觸到自己的臉頰,那裡濕濕粘粘的,有一滴水。
異樣的感覺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他全身毛孔都緊縮起來,一雙瑩瑩發光的眼睛就在他頭頂,距離他如此的近。
是那老人。他佔據了靠近阿蘇勒的一塊巨石,伸長脖子低頭窺看著,他森然的白牙每一顆都尖銳得像是刀尖。阿蘇勒退了出去,他擦了擦臉,意識到夢中滴落的那滴血是老人的唾液,老人正張著嘴,他有些激動了,喉嚨里嗬嗬地作響。
「走……走開!」阿蘇勒覺察了他的異樣,驚恐地退後。可是他沒有空間了,他背後就是一棵巨大的石筍。
「嗬嗬……嗬嗬……」老人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在一種狂然的喜悅中。他彎曲著十指,那些乾燥開裂的指甲有如豹子的利爪,在岩石表面摩擦著,噝噝的尖銳聲音讓人止不住顫抖。他盯著阿蘇勒,一點一點挪動著,逡巡著。
阿蘇勒驚叫起來。他明白了,這種眼神就像老人等待著那條怪魚的時候。
他變成了一頭完完全全的野獸!
老人撲落了,像是飢餓的狼。阿蘇勒不敢想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可以突進得那麼快,他揮舞著爪牙,帶起極其尖銳的呼嘯聲。這絕不是一個人應該能做的,像是雷電,看見了電光,再捂耳朵,就已經遲了。黑影整個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惟一來得及做的只是緊緊地閉上眼睛。
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錚」的一聲,疾勁的風忽地停息。阿蘇勒聽見掙扎的嗬嗬低吼,帶著水的熱氣直噴到臉上,就像小時候哥哥們養的大狗撲到他身上的感覺。他鼓足勇氣把眼睛睜開一線,老人暴躁地揚著花白的頭髮,身子極度地前傾,可是他夠不著阿蘇勒的喉嚨,他手腕上的兩條鐵鏈完全綳直了,鐵環間格格作響,那是金屬摩擦的聲音。
鐵鏈「嘩嘩」地響,老人的牙齒貼著阿蘇勒的喉嚨咬緊。他畢竟不是完全的野獸,因而放棄了撕裂阿蘇勒脖子的想法,他挺身突前,試圖以鋒利的牙齒直接去咬斷那脖子上的血管。
牙齒咬合喀呵嚓聲像是有形的針刺進了阿蘇勒的腦顱,平生第一次距離死亡如此之近,那可怕的牙齒就像利刃,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刮過脖子上皮膚的微微一絲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