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翼在天14(3)
風凌雪慢慢舉起酒杯,她知道酒是最可怕的東西,也看見過她心目中永遠不會犯錯的師父在酒後是那樣的脆弱可笑,但她現在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心裡空蕩蕩的,就像那無翼民營地混亂的荒墟。那個人不和她說話,不看她,但他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可現在,這麼遼闊的天地,去哪裡找一個人呢?如果他就這樣消失了,她還將繼續地活下去,作為一個天下第一的孤獨神話。最終,有一天她也會飛不動了,再拉不開弓弦,那時,她能落腳何處,與誰歸依?
她把那杯酒一飲而盡。
風凌雪不知道酒的味道是這樣的,像烈火,燒灼著她的口舌,直貫入她的心腹,在血脈間遍燃,她聽見自己驚叫了一聲,突然心間一燙,汗水涕淚全流淌了出來。這時一雙手突然抱住了她,像鐵鏈把她鎖緊,滾燙的面龐貼在了她的耳際,那男子的身軀把她緊緊裹住,她像一塊火熱大手間的冰,酒從那指間滲來,她開始融化。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無法思考。直到翼在天撕開她的衣襟,她本能地一揚手,扭住他的胳膊,把他甩了出去。
翼在天怔怔望著她:「你怎麼了?你在害怕什麼?你本該就是我的妻子!我順從了你的願望,讓你留在鶴雪。我覺得你是天上的明月,不可觸摸,但現在我什麼都不在乎了!風凌雪,跟我走吧。我們可以一起走,沒有什麼羽王,也沒有什麼鶴雪,改變這一切都來得及,是的,我們還這麼年輕,世上本沒有什麼宿命的,為什麼你不能改變?為什麼我不能放棄這爭鬥?一切都還來得及……」
「不。」一個聲音說。
翼在天驚跳起來,望著殿前的那個影子:「你?」
「你改變不了的……」那個影子緩緩地走近前來,「只要還有一個機會,你就會想重回羽王之位,那時你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你所有的一切。你自己清楚,你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翼在天驚愕地望著那人,冷風漸漸使他清醒:「是的……你說得對……我不會為了一個女子放棄我一生的夢想。看來我剛才喝醉了……我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翼在天大笑著,「我竟是敗在你的手上。你就是那下三翼營地的神跡,鼓舞著他們起來推倒我的王朝!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來歷?」
風凌雪也凝望著那個人,不明白他如何能來到這隻有展翅才能到達的羽王宮前。但他的身後,卻突然出現了更奇異的景象。
就在這時,天空像突然變成了一扇巨門,緩緩移開,一個龐大的灰影從天際推了出來。它暗淡無光,卻分毫畢現,它距大地是如此之近,以至可見那星球上起伏的溝壑,但卻全無生命之色,只是茫茫一片死灰。
「暗月日?」翼在天愴呼著退後,「七年後,它終於又來了……」
向異翅站在巨月之前,嘆了一聲:「這才是我的起飛日。」
七年之前,青衣人的聲音猶在耳際。
「暗月投射到這個世間的是仇恨與毀滅,所以,你所能高飛的時候,一定是災難降臨到世間之時。當你的雙翼揚起,你身邊的一切都將陷於血與火——骨肉離散、至愛分離、霸業傾頹、萬事皆化雲煙。那時……你還要飛翔嗎?」
向異翅轉頭凝望暗月。
「如果我不飛翔……誰又會來憐惜一個無翼民的命運呢?是這世間先拋棄了我啊。」
「是的……七年前……也是因為你……十數萬寧州北羽族不能凝羽飛翔,全數被殺死在大海之畔。那之後的幾年內,海灘都是紅色的,血跡連海潮都無法衝去!」翼在天大吼著,「因為你是暗羽之族,因為只有當暗月把仇恨與戰火灑向世間時,你才能凝出羽翼。你的純黑之翼是災難的象徵。而現在……你又要再一次毀去羽族的王朝嗎?因為你,羽族再次失去凌駕天空的力量……我的大業,我的雄軍!因為你!我們會輸掉這場戰爭……將有千萬的羽族死去!」
向異翅低下頭,默默無言。他的翼后,正是青都城的大火與喊殺聲,這一夜將有無數人死去,這一夜之後亂世之火將更加無忌地蔓延。而這一切,都將是他展翼的代價么?如果不凝出羽翼就可以阻止災難,他寧願永遠不飛翔。但是,他明白,這一切都與他的意志無關,就像並不是落葉帶來了霜天。
血火中,人們看見暗月的巨影掙出了天幕,逼近大地。那一夜,正如七年前的海邊一樣,所有的羽族都無法再飛翔。羽族士兵從天空落下,有翼民與無翼民間失去了界限,上三翼盤踞的巨樹被砍倒,他們落在塵泥里,被憤怒的暴民扯成碎片。
「你們不是能飛嗎?飛啊,飛起來啊!」持著石塊與木棒的暴動者狂喊著,血淋淋的屍體被掛起在森林裡的每一處。如果明月帶來的榮耀與繁盛不能被所有人共享,那麼暗月就將把仇恨與痛苦公平地分給每一個人,這亘古不變的天律,在歷史上無數次地輪迴上演。
黑翼者在高處注視著世間,火在大地上流動著,它將卷向四面八方,把天下推入亂世。
向異翅抬起頭,忽然長嘆了一聲。
「七年前……北陸羽族因為什麼而遭屠戮,作為南羽王子的翼殿下您應該最清楚吧。就算他們中有人能飛過大海,去到東陸,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麼命運呢?」
向異翅逼視著翼在天,風吹起他的衣發。風凌雪怔怔望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