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紅顏》18(4)
徐有福發現,趙勤奮的「興奮點」已有所轉移。過去他的興奮點是許吳。只要一見許小嬌和吳小嬌,他的眼睛就會陡然放亮,就像一個電壓不穩時吊在半空的電燈泡,電壓低時鎢絲髮暗發紅,電壓高時突然會放出熾烈的亮光。可現在他的興奮點卻轉移到了方副局長身上。只要一提起方副局長,他就像杜鵬程寫作《保衛延安》一樣充滿了激情。彷彿方副局長將來若成為一個大人物,是他這個「伯樂」發現的似的——就像當年杜鵬程抱著厚厚的一摞書稿來到人民文學出版社見到馮雪峰一樣——若方副局長是杜鵬程懷中那一摞厚厚的書稿,趙勤奮以為他就是馮雪峰;若方副局長是已經成書散發著獨有書香味兒的那本厚厚的《保衛延安》,趙勤奮會大言不慚地說他就是人民文學出版社——至少也是該社的一位資深的責任編輯!
「方副局長若是一個人物,那你趙勤奮就該是一個動物了!」徐有福突然想起那幾句順口溜:「一兩個情人是人物,七八個情人是動物,一個沒有是廢物。」
若在過去,徐有福這樣說時,趙勤奮保準會一臉愜意地回他的話,用有點猥褻的口氣色迷迷地說:「咱比動物還動物,早超過七八個了!」可那天這小子卻突然皺了皺眉頭,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說:「徐有福請你以後不要這樣,這樣不好!」
徐有福那天也有點不高興:莫非趙勤奮以為他現在已經是個人物了,別人輕易觸犯不得?這真是一個不自知的人。他想撒尿的時候,別人就是他的尿壺,掏出來素素素只管往裡尿。而別人哪怕無意濺他臉上一滴尿水,他也會沖別人發作。
那天徐有福是第一次反抗趙勤奮。趙勤奮當時唬著臉給他說了「徐有福請你以後不要這樣,這樣不好」的話后,他也頂了一句:「趙勤奮請你以後也不要那樣,那樣不好!」
那天在那個縣的賓館說過這句話后,徐有福背過身再沒有理睬趙勤奮。看來「從奴隸到將軍」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大到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小到一個人,都有追求平等、維護尊嚴的權利。徐有福過去從來不懂得捍衛自己的「領土完整」,因此常常成為「被侮辱與被損害者」。而像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那樣,離開家園一兩千年再謀求「復國」,將會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因此現在國與國之間往往是錙銖必較,寸土必爭,就是怕給後人留下遺患。對一個人來講,也是這個道理,如果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能做到「寸土必爭」,就不會有人輕易侵犯你了。兩位「哲人」曾經有過這方面的教誨。一位是朱熹,他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另一位是田小蘭。田小蘭指出的「擺多種姿勢」,這是不是也算其中的一種姿勢?
徐有福好像漸漸悟出了一點人生的道理。這是一個多麼遲鈍的人啊!他悟一點點道理出來,怎麼像婦女生孩子那樣艱難!又像一個被夾住的老鼠,吱吱叫著卻急忙掙不脫那個暗器;還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老是用一雙童貞的眼睛看待這個紛亂、雜沓而變幻多端的大千世界;還像一個初次離開偏遠山村進城打工的農村女孩子,拎著個小包袱,看見夜色中的紅燈就不敢動了,就像兔子一見某種吞噬它的兇惡動物就卧著束手就擒一樣。
雖然「反擊」趙勤奮給徐有福帶來一點欣喜,但最終他還是感到沮喪。若趙勤奮是動物,方副局長是人物,那自己就是個廢物了。現在在人們的眼光中,廢物甚至不如一個動物。這是一種多麼不可理喻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啊!徐有福又想:方副局長若是「人物」,他的「一兩個」情人是誰呢?轉念他又嘲諷自己:你這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閑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