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紅顏》32(2)
市政府調研員看到的「家家有彩電,戶戶住新房,人人騎摩托」的富裕景象,就是在東村。
比之東村的富裕,西村的貧窮更觸目驚心。紫雪市是我國北方一個乾旱少雨的地區,雨養農業的客觀現實使農業生產難以擺脫受制於天的局面,年降水量不足三百毫米,且集中在七八月間。2000年,徐有福到該村蹲點時,全市已是連續四年大旱。紫雪市三個縣境內有大片沙漠,大路畔村所在的東嶺縣就是這三個縣的其中之一。建國初,大路畔村有一個叫高石旦的人像愚公那樣,帶著幾個兒子,擬通過治理沙漠脫貧致富。高石旦最後累死在沙漠里,沙漠也沒有得到治理,反留下幾句順口溜遭人恥笑:「高石旦,修海壕(水渠),一群駱駝馱柳梢,銀子直花盡,駱駝起了『臊』(畜病),海壕還沒修成。」馬俊才小時候就和村裡的馬姓娃娃們喊著這首兒歌「攻擊」過高姓娃娃。大路畔村僅有馬、高兩姓,東村大都姓馬,西村大都姓高。
「愚公的家」打一個成語,謎底是「開門見山」;「高石旦的家」若打一句話,理應是「開門見沙」。治理沙漠其實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高石旦修渠治沙失敗給人的啟示是:治沙造田一家一戶不行。
1953年,蘇聯專家曾來大路畔村考察過治沙,提出搞「迎風板」,就是在公路、水渠和沙漠之間用籃球板一樣的木板隔擋,阻止風沙掩埋公路和水渠。這個辦法也不足取,豈止是不足取,簡直帶點異想天開的味道!「迎風板」可阻擋小一點兒的風沙侵襲,但在特大風沙面前它卻無能為力。「風沙推倒牆」,一場特大風沙的破壞力有時是難以想像的。(簡直有許小嬌的破壞力那麼大!)這個辦法本身並不成功,即使成功了也無法推廣應用:「迎風板」造價太高,用它阻擋風沙有點可笑和得不償失。
看來蘇聯專家也像徐有福那樣,有很傻的時候。同時也說明,治理沙漠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它比造一顆原子彈還要難!
單幹不行,「迎風板」也不行,征服沙漠的途徑到底在哪裡?1960年,當時設在大路畔村的大路畔國營農場場長米來旺,帶領農場職工和全村群眾引水拉沙,用這種辦法在沙漠里造出四百多畝良田。八十年代初,大路畔農場倒閉,農場職工將其中三百畝因起鹼而減產的水地賣給了來大路畔村辦機磚廠和石料廠的外縣外鄉人。
大路畔村村民與農場職工素有矛盾。大路畔農場六十年代前是屬於大路畔村的一片荒沙地,後來國家號召辦國營農場,這片沙地便被無償劃撥給農場。國家又派來一個拚命三郎式的農場場長米來旺。農場勞力不足時,米來旺進村一號召,村民們(當時叫社員)便傻乎乎地掄著鐵杴跟米來旺上工地「引水拉沙」,跑得最歡的是年輕的村支書高有電。高有電還多次跳進水壩和米來旺一起堵決口搶險,有一次差點兒叫咆哮的洪水捲走。那年月雨水多,洪水也多。大路畔村村民這樣苦幹了一番,得到了什麼呢?到高有電家看看吧,只有一牆發黃的獎狀。
可現在好端端的地竟讓農場這些敗家子給賣了!老高有電振臂一呼,大路畔村群眾便操起傢伙包圍了農場。他們以六十年代引水拉沙造良田前這裡曾是大路畔村的地為由,強烈要求收回土地,農場職工則拿出1960年紫雪專署無償劃撥的紅頭文件予以有力反駁,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從1981年到1993年,大路畔村村民打著「還我土地」的白布條幅赴紫雪集體上訪十五次,村民和農場職工發生大小械鬥十八次。皆因這個事情牽涉的歷史問題太多,簡直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爭端一樣難以解決,多年來各級政府束手無策。直到1993年,大路畔村村民搶種了農場剩下的一百多畝地,並持械打死一名農場職工,將這場歷時十三年之久的爭端推向**才戛然落幕:省委書記批示,限令紫雪市委下硬茬將此事徹底解決。市委派出一位副書記帶工作組進駐大路畔村,蹲了十五天,逐戶調查走訪,查清歷史真相,最後以給每戶農場職工安排一個子女,每戶一次性補助三萬元為條件,收回一百畝水地交大路畔村。當然大路畔村直接致死人命的兇手也受到了嚴懲。
一百畝水地高、馬兩姓各分得五十畝,馬姓的五十畝早就不種莊稼,全部分到戶蓋起了樓房。高姓的五十畝水地分下來,戶均不到二分地,加之連續四年大旱,河流乾涸,五十畝水地全部起旱。高姓一族又都是些本分老實的庄稼人,怎能不掙扎在貧困線上?
徐有福將情況吃清后,回去向方副局長作了彙報。他沒有說東西兩村「貧富懸殊很大」,而是說東西村「窮富還是有一些距離」。至於兩邊的人口,他也沒說東村只佔百分之三十,西村佔百分之七十,而是對方副局長說:兩村的戶數和人數「差不多」,「五五開吧」!經過努力,實現市裡提出的「三年脫貧致富」目標是完全可能的。當然,也僅是個低水平的致富,現在是五五開,三年後可以發展為倒三七開吧:七成富裕戶,三成貧困戶。
方副局長對徐有福的彙報表示滿意,「經過這一段的工作,局裡對你的能力是肯定的,認可的,是一個好同志。」方副局長用讚賞的目光望著徐有福這樣說,「不過,科里的工作也要抓起來,不能顧此失彼。」方副局長這樣要求徐有福,最後還含蓄地流露了想讓他「再挑一點擔子」的想法——彷彿他是晃悠晃悠跟在孫悟空屁股後面的豬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