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墳》第一章(10)
這時,井樓上的火已大部熄滅,高大的變了形的天輪和許多被大火燒彎了的鐵梁,已從空中跌落到地下。大井周圍,幾十個最先趕來的礦警,已持槍組成了一道警戒線,阻止任何人靠近井口。
胡貢爺不信邪,他從來沒把大華公司的礦警隊看在眼裡,他命胡家的弟兄只管往前闖,誰他媽的敢擋道就把他踹到一邊去!
兩個礦警還是把胡貢爺的轎子擋住了,說什麼也不讓轎子繼續靠近大井一步。
「揍,給我揍這些**的!」貢爺頓著轎踏板發下話了。
話音未落,胡福祥和幾個胡家的弟兄,已和前來阻擋的礦警扭打起來。當貢爺氣憤憤地走下轎子時,兩個礦警已在挨了一頓拳腳后,被胡福祥他們扭住了。
胡貢爺極有力地給了這兩個礦警每人一記耳光,爾後,一腳跨到炸翻在地的鐵煤車上,威風抖擻地道:
「鄉親們,兄弟爺們!靜一靜!都他媽的靜一靜!聽我說兩句!
「萬惡滔天的大華公司,又在咱田家鋪造出了一場天大的災禍!咱們該咋辦?依我的意思,得先下井救人!都他媽的愣在這兒不是辦法!大夥說對不對?」
原先圍繞著井口的一片嗡嗡嚶嚶的哭泣聲漸漸平息了,人們在火光中看到了胡貢爺鐵青的臉膛,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
「我說,咱們他媽的現在就得下井救人!大伙兒贊同不贊同?」貢爺又大聲說了一遍。
「贊同!貢爺!我們聽您的!」
「對!聽貢爺的!」
「貢爺,您老發話吧!」
…………
井口旁,一片嗡嗡的應和聲。
貢爺激動了,把緞子馬褂驀地從身上剝了下來,向身後的家丁手裡一扔,義不容辭地發號施令了……
偏偏在這時,大華公司的一個帶眼鏡的礦師跑到了胡貢爺站立的鐵車皮下,居然試圖爬上鐵車皮。幾個胡家弟兄將他的后腰抱住了。
那礦師對著胡貢爺喊:
「喂,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裡指手畫腳?!」
回答他的,是兩記結結實實的耳光:「媽的,瞎了你的狗眼,連咱貢爺都不認識,竟還敢在田家鋪混?!」
這耳光是田東陽田二老爺打的。田二老爺打得認真,打得真摯動情,連胡貢爺都受了點感動。
「貢爺,您接著說!」田二老爺幾乎是用一種討好的口吻,仰著臉對胡貢爺道。
胡貢爺當仁不讓,又扯著嗓門喊:
「福祥,炳銀,快!馬上帶人下窯,就從這井口的鐵旋梯下去,能救出幾個救幾個!」
這時,那礦師又不要命地喊了起來:
「不行呵!胡……胡貢爺!你千萬不要叫大伙兒這樣干!這樣太危險!這次爆炸太嚴重了,窯下不會有活人了!再說,即使有活人,公司也會想辦法的!現在下去不行,底下說不準還會再次爆炸的!胡貢爺啊……」
當首領的**已沖昏了胡貢爺的頭腦,胡貢爺斷然容不得這種可憐的聲音存在下去!
好個胡貢爺,猛轉身,用腳掌把鐵車皮一跺,厲聲斷喝道:
「嚎個**!再嚎,老子把你先扔到大井裡去!」
這是威嚇。胡貢爺懂政治,胡貢爺知道,權力和權威都是在對芸芸眾生的接連不斷的威嚇中建立的。
然而,瘋狂的、失去了理智的鄉民、窯民們卻不懂政治,他們把胡貢爺的策略當作了命令,竟然真的有幾個漢子擠到那礦師面前,揪住那礦師,把他往井口邊上拖,連田東陽田二老爺都阻擋不住。
那礦師嚇掉了魂,嘶啞著嗓子喊:
「饒命呵!貢爺饒命呵!我……再不敢說了!饒……饒命呵!」
忍無可忍的礦警們持槍沖了過來。
這下子把貢爺惹毛了!眼下到了什麼時候了,這幫王八蛋居然還敢仗著公司的勢力橫行霸道!居然還不在他胡貢爺面前俯首帖耳!
公道地講,胡貢爺原來倒不想要那狗礦師的命,現在卻覺著有必要用那狗礦師的血肉之軀來建立自己的威嚴,尤其是在眼下這混亂的時候!於是,貢爺明確無誤地命令道:
「把這**的扔下去!給死去的弟兄們先墊個底!」
「貢爺呀,我……我知罪了……」
「扔下去!」
又一聲斷喝!
隨著那礦師變了腔的慘叫,兩個漢子像扔一段枯木頭似的,將瘦小如雞的礦師扔進了沒有被倒塌物遮嚴的、黑烏烏的井口。
這一切全是當著礦警們的面,沖著礦警們明晃晃的刺刀和黑烏烏的槍口進行的。
礦警們簡直被胡貢爺這驚人的氣魄嚇傻了,他們不但忘記了開槍射擊,而且,當處死礦師的簡短程序執行完畢之後,竟一下子齊刷刷地在貢爺面前舉槍跪下了!
貢爺傲然的嘴角緩慢地抽了抽,哭也似的笑了一下,笑得深沉而含蓄。
「你們——嗯,知錯么?」
「知錯!知錯!貢爺,我們再也不敢了……不敢亂來了!」為首的一個礦警小頭目代表眾礦警,低聲下氣地答道。
「不過,胡貢爺,您有所不知!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我們是奉公司之命,保護礦井的,我們決沒有別的意思!」又一個大膽的礦警跪在地上插嘴道。
貢爺生氣了,滿面怒色,喝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