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墳》第四章(25)
他們失去了一個吃掉他的機會!
現在,輪到他來尋找機會吃掉他們了!
在關注著三騾子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走在他身後的二牲口。他將自己的腳步盡量放輕,使前面的三騾子和後面的二牲口都摸不清他的動向。他一下子想起了二牲口的許多壞處。這一路上,二牲口打過他多少次呀,他竟把他打昏過兩次,他早就沒安好心了!他早就想打死他,少個拖累;他那會兒打不過二牲口,這會兒卻不一定打不過了!他能打過他,說不定還能吃了他!這沒有什麼不合理,他小兔子是在實行正義的報復!二牲口如此對待他,他為什麼還要認這個本家二哥呢?至於三騾子,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胡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就沖著田、胡兩家幾十年的世仇,他打死他,吃他的肉也是合情合理的!
自然,他更希望二牲口和三騾子之間展開一場搏鬥。如果他們能幹起來,他就不必費什麼精力了!不管誰打死了誰,對他都會有好處的!
他注意著二牲口的腳步聲。二牲口的腳步聲比三騾子的腳步聲要沉重得多,他因此判定:二牲口先倒下去的可能性要比三騾子大得多。有一次——當他扶著一根歪斜的棚腿喘息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撲通」一聲,心中一陣狂喜,以為二牲口終於不行了,他想摸過去看一下。可還沒等他轉過身,二牲口又氣喘吁吁地爬了起來,可憐巴巴地喊:
「騾……騾子!兔……兔子,等……等……等我呀!」
從二牲口的呼喊聲中,他又判斷出,二牲口還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徹底倒下。他失望地扭過身子,又木然地向前走了。
前面依然是永恆的黑暗。
三騾子最先摸到了那扇又寬又大、又高又厚的風門。最初,他沒意識到這扇風門對他意味著什麼,他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摸到的是風門,他以為是一個機器房的大門。他用肩膀扛了一下,想扛開門,走進裡面歇一下。然而,扛了幾次,他也沒扛動,門裡面有一股強大的、具有彈性的力量將門壓死了。這時,他才猛然想到:這是一條主風道的風門,他一下子想起了斜井,想起了通往地面的道路。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周身熱血一下子升到了腦門,他那乾枯的、深深陷下去的眼窩裡湧出了熱淚。他緊緊抓住風門上的鐵把手,才沒讓自己的身子倒下去。他想向身後的二牲口和小兔子喊,可嘴唇動了半天,嘴裡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又試著扛了一下。
風門支開了一道小縫,槍彈一般堅硬的風從門縫裡鑽了出來,幾乎將他推倒在地。他的身子晃了一下,離開了風門,風門又「啪噠」一聲死死合上了。
他轉過身子,倚在風門上喊:
「快,快來呀,我……我們走到斜井下了!這……這裡是……是風門!」
是的,這是風門。
這是生命之門。
這是希望之門。
他的喊聲給了小兔子和二牲口極大的刺激,黑暗的巷道里響起了一陣陣滾爬、跌撞的聲響,響起了小兔子和二牲口帶著哭腔的呼應:
「來……來了!我……我們來了!」
「騾……騾子!來……來扶我一把!」
三騾子一下子慷慨起來,他不再顧惜自己的體力,他離開風門,順著巷道的一側向回摸,摸到二牲口之後,將他的一隻胳膊架了起來。
他們三個人在這道生命之門下面會合了。
他們用肩頭、用臀部、用脊背緊貼著這扇風門,一齊用力。
風門支開小半邊,沒容他們用腳抵住,又「啪」的一聲關嚴了。
小兔子被打回來的風門撞倒在地上。
小兔子躺在地上大笑起來。
二牲口和三騾子也大笑起來。
陰森的巷道里充滿了生命的歡娛、生命的笑聲!
三個人的肩頭、脊背、臀部又緊緊貼到了風門上。
二牲口喝起號子,三騾子和小兔子跟著呼應:
「夥計們來!」
「嘿喲!」
「齊使勁來!」
「嘿喲!」
「這風門來!」
「嘿喲!」
「好他媽的重來!」
「嘿喲!」
「扛開它來!」
「嘿喲!」
「就走上窯來!」
「嘿喲!」
在這號子聲中,風門一點點扛開了,倚在風門口的小兔子第一個躥出了風門,緊接著倚在中間的二牲口也離開了風門。二牲口離開風門時,防了一手,他知道風門的力量很大,搞得不好,會把三騾子一人打到外邊,他抓住了風門的門沿:
「快!騾子!快過來!」
風門被風鼓著,像匹野馬,拚命往回掙,二牲口一把沒抓住,猛然閉合的風門還是將三騾子的一隻胳膊給擠住了。
三騾子慘叫一聲,掛在閉合的風門縫上昏了過去……
三騾子醒來時,已安然躺在二牲口身上。他那隻被夾在風門上的胳膊已經斷了,肘關節以下的部位軟軟地掛落下來。他顧不得胳膊上的疼痛,掙扎著爬起來,對二牲口道:
「二……二哥,走!咱……咱們走!」
他們又打開了第二道風門,然後,沿著斜巷向上爬;爬了約摸半里路的樣子,又一堆冒落的矸石,將他們的去路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