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墳》第一章(18)
陳向宇怔了一下,急促地問: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活著上來?」
「有,從第一次爆炸后,到第二次爆炸前,共有八十七人陸陸續續從西斜井和東風井爬上來,據最後上來的一些人講,他們沒碰到搶險隊……」
「愚蠢,愚蠢至極!」
「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陳先生,鎮上的副……副議長鬍德龍胡貢爺,和……和董事會會長田東陽田二老爺,已經帶人來到了這……這座公事大樓,要……要找公司的負責人說話……」
話音未落,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什麼東西跌落在地下的響動,胡貢爺洪鐘般的大嗓門在走廊的樓梯口響了起來:
「人都死絕了么?大華公司還有沒有會喘氣的?啊?」
陳向宇馬上意識到,更嚴重的危機來臨了,更難對付的對手出場了。一瞬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預感,他覺著,他可能在這次危機中付出點什麼。
他似乎還想向那個礦師交代幾句什麼,然而,蒼白的嘴唇只是動了動,卻沒吐出隻言片語。他毅然轉過身子,鎮靜自如地走出檔案間,臉上極力露出一團不失尊嚴的笑。
他微笑著,迎著胡貢爺、田二老爺走去。
不料,沒走幾步,他突然感到身後探出了幾雙有力的手臂;這幾雙粗黑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肩頭、他的衣領,將他向前推,向前搡,使他幾乎難以站穩腳跟。
他聽到了田大鬧粗野的聲音:
「貢爺,二老爺,這裡有個會喘氣的!」
一股帶著濃重的大蒜味的喘息幾乎使他窒息過去。他掙紮起來,為了擺脫那有辱他尊嚴的推搡、撕扯,也為了擺脫那可惡的大蒜味。
這時,身體的左後方猛然飛來一拳,打在他的腦袋上,將他的眼鏡打落在地上。一塊鏡片破碎了。他顧不得腦袋上的疼痛,拚命掙開眾人,彎下腰去拾地上的眼鏡……
當他拾起眼鏡直起腰時,胡貢爺莊嚴的面孔已出現在他面前了……
眼鏡上的一塊鏡片破了一個孔,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槍彈打的,那孔有拇指般粗細,不太規則,也不甚光滑。另一塊鏡片雖沒破,但卻出現了兩道白色的裂紋,裂紋順著鏡片中心的白色粉碎點伸展到鏡框的凹槽里,整個地將陳向宇的視覺扭曲了。陳向宇透過架在鼻樑上的這兩塊遭到嚴重破壞的鏡片,看到了胡貢爺模糊而重疊的形象,胡貢爺在他眼裡像一個不斷晃動的大蝦,貢爺光亮的腦門和搭在胸前的那條辮子變得非常模糊,有一瞬間甚至在他的視線內消失了。
他注意到了胡貢爺陰沉可怕的眼睛。這雙眼睛里閃動著一種具有強烈的破壞意識的光芒,使他不能不感到一陣陣的心慌意亂。
他有點怕。
他將眼鏡取了下來,用手絹包了一下,放到了西裝的上衣口袋裡,然後又眯起眼睛去看胡貢爺。
胡貢爺從胸腔深處壓出一股氣,通過鼻孔將氣排了出去:
「嗯?不認識我胡某么?」
「貢爺,這是哪裡的話!年前,鄙人曾隨同我公司總經理李公到貢爺府上拜訪過,貢爺不記得了么?」
貢爺嘴角向上挑了挑,將大嘴裡那口殘缺不全的黃牙展示了一下,冷冷一笑道:
「噢,你就是那個乳臭未乾的混球兒?」
陳向宇強壓住一腦門的怒火,恭敬但卻不卑不亢地道:
「鄙人陳向宇。」
「你能代表李士誠?代表大華公司?」站在胡貢爺身邊的田二老爺問了一句。
陳向宇點了點頭。
「爆炸的情況你全知道了?」依然是田二老爺在問,問得很和氣。
陳向宇又點了點頭。
田二老爺卻嘆了口氣:
「年輕人,不要這麼硬充好漢!須知,此地民風可是剽悍得很哪!公司出了這麼大的事,不是你的嫩肩頭能擔得了的!樓下現在就聚著幾千窯工,他們一人一把,也能把你撕碎!還是說吧,李士誠、趙德震他們躲到哪裡去了?」
「他們在上海。」
「放屁!」胡貢爺大怒,冷不防揚起手臂,極利索地打了陳向宇一個耳光,「剛才我還問過幾個大櫃,幾個櫃頭昨天都看見過他!」
「那,你們就向櫃頭們要人好了!」
胡貢爺簡直氣瘋了:
「你再這麼放肆,老子就把你捶成肉泥!」
陳向宇沒答話,他默默將手斜伸進懷裡,冷冷看著胡貢爺,準備應付可能危及他生命的事變。此時此刻,他突然覺著自己是那麼軟弱無力,他的機智和膽識彷彿都用不上了。他知道,面前這位貢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一怒之下,真有可能要他的性命!
他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然而,胡貢爺卻沒有動手的意思,貢爺依然固執地要找到李士誠:
「混賬東西,你給我說,李士誠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只要說出來,貢爺我決不為難你!」
陳向宇樣子十分懇切地說道:
「我的確不知道!昨日上午,李公確曾向我講過,要為開拓新井,到上海籌集一筆款子。我想,他是走了,也許是夜裡走的!」
「這不可能!」田二老爺根本不相信,白白胖胖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