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老夫人的舊情人,宋氏的新鬼點子
其實方才董阡陌剛一進屋時,宗姑姑正好立在屏風後面的月牙桌邊,挑揀桂花蕊來沏茶。無心當有心,將湯姨娘向四小姐討魚缸的一席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雖然宗姑姑本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卻對湯姨娘的貪心生出反感,於是就附耳講給老夫人聽,好讓老夫人心裡有個數,不至於不明原由就答應下來。
這也算是給湯姨娘一點教訓,做人太不知足的話,連神明都會厭棄你的。十分好處里已經讓她佔了九分半,應該見好就收,感恩戴德了。
連老夫人專程留給孫女的東西也惦記著,湯姨娘的貪心叫人不忿。
這時,老夫人先敲打完湯姨娘,又數落董阡陌:「你這孩子也不長心眼,什麼今年犯水鬼,不能留著魚缸,打量著合夥兒哄我一個人呢!」
董阡陌詫異道:「莫非老祖宗有順風耳不成,我和姨娘說的私房話都讓您知道了。」
老夫人道:「哼,不要說你們把這話說在了明面兒上,就算沒說出口的那些,心裡打的小九九,老身也是一清二楚——湯茹,你也不用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絆腳石的。該你的,老身都給你留得好好兒的,不用你著急忙慌地向一個孩子伸手。」
湯姨娘麵皮紫紅,幾乎快滴下血來。她恨恨地掃過董阡陌的側臉,把這件事都怪罪到董阡陌頭上。
董阡陌渾然不覺,柔聲陳訴道:「老祖宗聽我說完嘛,其實不是因為姨娘想要,而是我很不喜歡那個魚缸,就算不搬去芷蘿居,也請重新搬回宜和園吧。」
「這卻是為何?」老夫人不解,「那可是一件寶物,價值不菲,將來可以給你潤色嫁妝的。」
「正因為是件寶物,」董阡陌道,「引得整個府里的丫鬟都跑來風雨齋看,在我窗戶外面嘰嘰喳喳的,到了深更半夜都不消停,令我十分煩惱。今晨起來精神很差,連眼睛都瞘?了。」
「有這等事?」老夫人道,「老身叫張嬤嬤給你把門去。」張嬤嬤是府裡面相最兇惡的嬤嬤。
「哪有這樣的道理,」董阡陌莞爾,「難道我留著魚缸一日,就要煩勞張嬤嬤給我當一日的門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藏了什麼寶貝呢,哪天招賊就麻煩了。」
「那石景魚缸,你真的不想要?」老夫人蹙眉,很是不解,那可是一件價值不可估算的寶石器具。
莫說湯姨娘,就是掌管著數十萬家財的宋氏看了都感覺晃眼的珍稀寶貝。
阡陌一個小姑娘家家,最愛寶石玩物的年紀,不該愛得跟什麼似的?怎麼反而往外推?難道,這世上還有不愛寶石的女子嗎?
「這樣吧,」董阡陌道,「那魚缸先搬去姨娘院子里,往後她得了王府的嫁妝首飾,我再撿喜歡的挑兩套。——姨娘覺得這樣可好?」
「好……」湯姨娘遲疑點頭。
當然好了,那魚缸上的寶石,打百套首飾還有富餘。沒想到董阡陌是個笨蛋,吃了大虧還不曉得。
「唉,」老夫人嘆氣,伸手點了一下董阡陌的額頭,「你這笨姑娘,讓你姨娘和三姐佔了便宜了!」
「一家人的事兒,何分彼此。」董阡陌溫和道。
老夫人、湯姨娘和董憐悅俱是一愣,這家裡,誰不各打一張算盤?就當感情上「不分彼此」好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你這孩子太傻了,連銀錢的用處都不明白,」老夫人又愛又恨地說,「看來你的那份兒嫁妝,只有老身親自為你攢下了。」當下吩咐宗姑姑,「你叫人把魚缸抬到我的後園中吧,誰想看,誰來看,不過要先來給老身請過安。」
「是,奴婢這就去辦。」宗姑姑橫了湯姨娘一眼,出去了。
最後,東西還是沒能落到湯姨娘手裡。
湯姨娘心裡憋悶,更兼家裡突然空降了一個懷有身孕的側夫人,年輕,美貌,氣質可人,還有老夫人和太師愛護,萬一再讓新夫人把兒子生下來,還不讓太師捧上天了?
往後在董府後宅,她湯茹還有什麼盼頭?
心中氣苦非常,湯姨娘溜達到花園中,行過白石欄杆的小橋流水,她盯著橋下的潺潺流水,忽然生出一個灰暗的念頭:
如果她從這裡掉下去,這家裡會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嗎?如果老爺知道她有了輕生之念,會像當年許諾的那樣,抬她當平妻嗎?
一邊兒這樣想,一邊兒整個身子往前傾斜,眼看就要栽下去了,一隻手從後面扯住她的胳膊。
湯姨娘回頭,看到董阡陌擔憂的眼睛,立時猛一甩手,昂著下巴說:「用不著你可憐我,我不過一時運氣不佳,哪天等我生齣兒子來,我就又風光起來了!」
對於湯姨娘的無禮,董阡陌並不著惱,反而附和道:「姨娘能這麼想就好了,本來我還想這樣勸你呢。如今你身邊沒了歐嬤嬤,我真怕你想不開。」
湯姨娘傲然地揚著下巴,道:「我的仙佩有出息,我的兒子將來也這麼有出息,我有什麼可想不開的?」
董阡陌嘆氣道:「姨娘能想開最好了,就連我們這些小輩,聽到老夫人收蓮葉當侄女,進門就當側夫人,我們都是又驚詫,又替姨娘不值。家裡誰不說因為姨娘是老夫人的親侄女,因此老夫人特別偏心姨娘和三姐,如今跟蓮葉一比,真是什麼都比下去了。」
湯姨娘聽到一半兒就落淚了,因為董阡陌的話,正好道破了自己最沉重的心事。
這些年頂著老夫人侄女的名兒,宋氏動不動就拿這個說事兒,暗指老夫人事事偏袒,把湯姨娘寵得輕狂浮躁。
好似她湯茹佔了多大便宜一樣,可真的論起來,她沾到董家半分好處了嗎?沒有!
二十年過去,董家和董太師欠了她什麼?一個理直氣壯的正妻名分!還有她那八萬兩銀子的嫁妝!
老夫人也不是個正經人,她對蓮葉尤其好,還不是因為念著蓮葉的外祖父,伊當年的老情人!這把年紀還為老不尊,臊也不臊!
湯姨娘越哭越傷心,董阡陌遞上手帕,溫和勸道:「姨娘這樣痛哭,豈不是讓肚裡的弟弟跟你一起哭嗎?萬一天生一副哭相,那怎麼出將入相呢?」
湯姨娘哭哭啼啼地說:「四小姐你不懂,姨娘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脾氣,不懂變通,以至於這些年越混越慘,先是你父親厭煩了我,如今老夫人也不向著我了,連蓮葉那樣一個賤婢,往後再見面時,還得反過來我向她行禮呢!」
董阡陌慢慢道:「說到蓮葉,我以前不曾注意過她,今天細一打量,見她神情冷淡得很,對誰都耷拉著眼皮。老夫人似乎是打從心裡喜歡蓮葉,看得如同親孫女一般,真是奇怪啊。」
湯姨娘氣哼哼哭道:「有什麼好奇怪的?老夫人還是姑娘的時候,就喜歡歐陽家的老太爺,只是沒能嫁進歐陽家去,反而成了董家婦,老夫人很傷心呢!後來對方也娶妻生子,老夫人為此大病一場呢!」
董阡陌道:「原來是這樣,那就難怪了。」
湯姨娘的哭聲頓了頓,警惕地四下觀望,然後板著臉告訴董阡陌:「這話是你從我嘴裡套出來的,你要敢往外傳,傳去了老夫人的耳朵里,我沒好果子吃,你也休想能逃脫干係!」
董阡陌善解人意道:「我雖年幼無知,也知道這些都是不能翻動的陳年往事,平白無故的,我搬弄這個做什麼。倒是有句話,我想勸勸姨娘。」
「什麼話?」湯姨娘用兩隻紅通通的眼睛瞪著董阡陌。
「是關於母親的。」
「關於夫人?」湯姨娘皺著眉頭,又一番左右打量,確定沒有第三人路過,才問,「是什麼事?」
「姨娘知道,老夫人平時是個佛爺,除了樂樂呵呵地吃喝耍鬧,家裡的事一概不過問,全都交給母親。而今天破格管了一件事,上來就安排蓮葉當側夫人,來日等蓮葉產子,老夫人高興之餘,再叫父親抬蓮葉做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時,蓮葉就能跟母親平起平坐了,母親難道不會感覺受到威脅嗎?可是剛剛在屋裡,姨娘看見她面上露出一絲不虞之色了嗎?」
「哼,她就是能裝,現在指不定心裡多麼抓撓呢。」湯姨娘的話中透著快意,都懶得藏一下了。
「可我看事情沒那麼簡單,母親計謀過人,從來不喜歡坐以待斃。」董阡陌搖頭。
「四小姐什麼意思?」湯姨娘不解。
「唉,」董阡陌嘆氣,「方才母親在屋裡的時候,先是看了蓮葉一眼,然後又往姨娘你的方向看了一眼,嘴邊隱隱掛著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意,又陰又冷,瞧得我心裡打顫。我也不明白其中緣故,只是很為姨娘你擔憂,但願是我杞人憂天吧。」
湯姨娘立刻被嚇到了,白皙豐滿的手按住胸口,忐忑地問:「四小姐是說,她可能在打什麼壞主意?」
董阡陌道:「這我可不敢亂說,我才多大,才知道多少事。姨娘你和母親可是相處二十多年了,母親的言行作為,你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嗎?」
「對對對!我怎麼能忘了,那個女人一貫喜歡借刀殺雞,借油澆火,最後把錯處全推給旁人!」
湯姨娘不知想到了什麼,急得原地打轉,最後一把拉住董阡陌的手,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跟好了我,不可隨意亂走!」
董阡陌微微掙扎,吃驚地問:「姨娘要帶我去哪裡?我還要回房繡花呢。」
湯姨娘頭也不回,繼續拖著董阡陌走,「我不管,這事兒是你先提的,你就得跟著我去瞧個究竟!」現在沒了歐嬤嬤,這個家裡她誰也不信,又不敢單獨走進那個地方。
冒著大風險進去那裡,一定要拉著一個作伴、墊背的。
董阡陌為難道:「那請姨娘慢些走,你這副樣子讓人瞧見了,還以為你要風風火火地拉著我去投江呢。」
********
董府的花園中有一座假山,假山裡有密道,是董太師和一些交好的朝臣私下來往的渠道,不足為外人道也。
密道不止能通達董府的很多院落,還能通到府外去,與別家府上的密道相連。至於能通到誰家,又是怎麼個走法兒,只有掌握地圖的董太師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湯姨娘是董太師的愛妾和表妹,也曾有過深得太師信任的好時候,被帶進密道里去,參與太師與一些人的會面。
別的路,湯姨娘認不大清楚,可有一條是直通宋氏的福深苑的,湯姨娘年輕的時候來過幾次,想聽走宋氏的秘密,再用來對付宋氏。
可沒過多久,宋氏彷彿知道有人在暗處偷聽一般,拋了個驚悚的假消息給湯姨娘。
當時湯姨娘興沖沖地鬧去老夫人和董太師處,一份好處沒討著,反而吃了大虧,差一點就被打發回娘家。
後來,湯姨娘就再也沒進去過。
如今沿著記憶中的舊路,湯姨娘帶著董阡陌走到一個甬道的盡頭,掰開一個陳舊潮濕的火摺子,借著一點火星,勉強點亮了牆上的油燈。
「這是什麼地方?」董阡陌問。
「噓,悄聲說話,」湯姨娘指一指頭頂,「上面就是那個女人的卧房了。」
「上面的人說話,我們能聽見嗎?」董阡陌小聲問。
湯姨娘扯過一個系著繩子的木杯,也給了董阡陌一個,鬼鬼祟祟地說,「用這個聽,但是不能用嘴對著杯子說話,否則要傳聲音上去的。」
董阡陌點頭,接過。
不多時,木杯里果然有人聲傳來,第一句就把底下兩個人聽愣了——
「真是可恨,同樣都是有孕,湯茹和蓮葉就能享受最好的待遇,我卻要藏著掖著,不能叫任何人包括老爺知道!」
董阡陌與湯姨娘交換疑惑的眼神,這明顯是宋氏的聲音啊。
宋氏居然說,她也懷上孩子了,還一直瞞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