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為什麼沒有護住她?
蘇梨知道楚懷安這會兒是來算賬的,今天她在宮宴上請願落髮為尼,一點也沒跟他商量過,他在宮宴上越是平靜,心底就越是惱怒。
蘇梨壓低身子,半張臉幾乎都沉進水底,被熱水熏蒸得有些發燙。
楚懷安拖了把椅子坐到旁邊,也不說話,就那麼翹著二郎腿看著蘇梨,現在出了宮,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熱水漸漸失了溫度,蘇梨蹲得腿發麻,終是敗下陣來:「是太后要我這麼做的。」
對於這個答案楚懷安並不意外,皇宮這個地方,辛秘最多,可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蘇梨進宮統共就見了那麼幾個人,用手指頭想都能想到是誰的命令。
楚懷安還是沒有說話,雙手環胸懶洋洋的坐著,看著蘇梨被熏蒸得發紅的肌膚一點點恢復白皙瑩潤,唯有兩頰還透著點點緋紅。
她泡的不是花瓣浴,身子壓得再低,他也能輕易地看見她藏在水下曲線姣好的背。
進來的時候他只想著這樣比較方便審問,沒有半點旖旎的心思,這會兒卻是品出幾分活色生香的味道來,喉嚨發緊,身體某處也有些躁動。
「今日之事我沒有和侯爺商量,是我不對,日後我定不會再如此瞞著侯爺。」
「今日你沒做成姑子,還有日後?」
楚懷安挑眉問,聲量微微拔高,眼睛也危險的眯起,明顯覺得蘇梨是在敷衍他。
無法,蘇梨只得咬牙答應:「日後我必事事向侯爺坦白,絕不欺瞞侯爺!」
絕不欺瞞?
這話聽著倒還有些討人喜歡,楚懷安哼了一聲,偏頭看向蘇梨:「那爺問你,那個孩子是誰的種?」
「孩子是陸戟的。」
蘇梨毫不猶豫的回答,眼神也沒有絲毫閃躲,楚懷安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緊,沉默片刻又道:「你被俘三個月的事是真的?」
「確鑿無疑。」
「……」
楚懷安離開后,蘇梨又呆坐了一會兒才擦了身子躺到床上,水有些冷了,躺到床上好半天她的身子才暖和起來。
因為楚懷安那一番話,蘇梨這一晚沒怎麼睡好,反反覆復的做著惡夢。
沒多久,天光大盛,下人早早地起來準備膳食拜新年。
蘇梨被吵醒正坐在床上發獃,叫七寶的圓臉小丫頭送了衣服來。
「這是夫人請城裡最好的裁縫做的,蘇姐姐換上吧,過些日子開春了,春裝也會一併送來。」
她人小聲音也甜,叫著姐姐也不會顯得是故意套近乎,蘇梨對她挺有好感的,拿了一片金葉子給她算是新年紅包。
「謝謝蘇姐姐,夫人請蘇姐姐換好衣服過去。」
小丫頭謝了禮,蹦蹦跳跳的離開,蘇梨迅速換了一套黛青色襖裙出了院子,蘇挽月給的那支白玉簪被她收起來,只用了綢帶簡單束髮。
時辰還早,然而她剛走到楚劉氏的院外,便聽見裡面有清脆婉轉的笑聲,有人早早地來拜新年了。
壓下詫異走進去,屋子裡竟是坐了七八個容貌昳麗的女子。
「蘇梨拜見夫人,願夫人新的一年身體康健,萬事如意!」
她福身行禮,楚劉氏心情很好的讓她起來,破天荒的朝她招招手。
蘇梨走到楚劉氏身邊,楚劉氏親昵的抓著她的手手拍了拍,目光淡淡的掃過屋裡眾人,溫聲開口:「阿梨是個伶俐人,如今貼身伺候侯爺,她比你們年歲大,你們當稱她一聲姐姐,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她便是。」
話落,眾人齊聲喚道:「蘇姐姐!」
蘇梨被這陣仗搞得有些發懵,面上裝出鎮定,將手抽出來,交疊至於腰側:「阿梨不敢與各位姐妹相稱,各位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便是。」
她的態度謙和,眾人的眸光發亮,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小臉漲得發紅,拿絹帕擋了臉不敢看蘇梨。
過了一會兒,有個稍微膽大一點的女子紅著臉低聲問:「蘇姐姐可知侯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
蘇梨總算知道這大清早的楚劉氏是在做什麼了。
她之前跟楚劉氏提過要勸楚懷安娶親,因大理寺這一遭,楚劉氏是半點都等不及了,早早的將人叫到府上想讓蘇梨幫忙支招。
那女子一問完,眾人便都眼巴巴的看著蘇梨,蘇梨頗有些壓力,認真回答:「侯爺喜歡擅女紅,說話溫婉,知書達理的女子,日常最好穿素雅一點的服飾,能做一些好吃的小點心最好,不過不要太甜……」
蘇梨努力回憶蘇挽月當年的樣子,眾人全都虛心聽著,恨不得手邊有紙筆全都記下來才好。
足足說了半個時辰,蘇梨喉嚨都有些幹了,楚劉氏讓人奉了茶,大手一揮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先回去綉個荷包,五日後交過來。」
「是!」
眾人應著歡歡喜喜的離開。
今日來府上的並非官家女子,出身雖算不得高貴,但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看她們那模樣,對能攀上逍遙侯府的親事很是期待,若是能選出一兩個貼心的人陪著楚懷安也算不錯了。
蘇梨喝著茶想,楚劉氏在一旁揉了揉腦袋:「阿梨覺得今日這幾個如何?」
她對蘇梨的稱呼已經很自然的切換到『阿梨』,好像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長輩。
「我瞧著那位張小姐還不錯。」
「你倒是有些眼光,張家是開鏢局的,家底殷實,張小姐的兄長常年習武,今年準備考武狀元,若是高中,也勉強算是配得上謹之。」
楚劉氏滿意的點頭,她其實向來看不起出身不高的女子,總覺得這種家世的女子行事都太小家子氣,做妾都配不上楚懷安,可如今她被楚懷安逼急了,也只能勉強自己接受。
「夫人說的是。」
蘇梨低聲附和,因她之前明確表示過對楚懷安沒什麼想法,楚劉氏對她倒是放心了許多,頗為關切的問:「之前聽說似乎還有餘毒未清,還是多去醫館看看,別落下什麼病根。」
「有勞夫人掛心。」
蘇梨低眉順眼的說,昨夜她睡得不大好,今天又是素顏朝天,臉色便有些憔悴,看著頗惹人憐惜,楚劉氏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之前她看不上蘇梨,眼界高的很,就想著給楚懷安找個極好的女子才能相配,如今再看卻覺得蘇梨禮數周到,心思玲瓏,若不是毀了名聲,當是很好的兒媳婦人選。
正感慨著,楚懷安走路帶風的大步走進屋。
今兒他穿了一身靛青色錦衣,衣服用料講究,胸襟和衣袖上照例綉著好看的祥雲花紋。
今兒是初一,他難得早起,眸底還浮著睡意,眼角眉梢卻露出喜色,進門撲進楚劉氏懷裡:「娘!新年好!您今兒氣色可真好!」
這人常年混跡於脂粉堆里,巧舌如簧,一句話就哄得楚劉氏開心起來,拉著他高高興興的說話,下人很快煮好湯圓端進來。
下人端了三碗,屋裡沒別人,楚劉氏讓蘇梨坐下一起用早膳,楚懷安不由掀眸瞅了蘇梨一眼。
他不知道蘇梨和楚劉氏當年還有什麼私密的談話,卻知道楚劉氏一直不喜蘇梨,如今楚劉氏態度鬆動,自然是讓他有些詫異。
看得認真,吃東西就有些漫不經心,吃到第三個湯圓,楚懷安冷不丁被崩了牙,悶哼一聲,皺著眉從嘴裡吐出一顆金豆子。
「哎呀,好彩頭!今年一定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楚劉氏立刻笑彎了眼,也不嫌臟,從楚懷安手裡搶過金豆子遞給候在一邊的七寶。
這好彩頭哪是運氣好中的,分明是楚劉氏故意讓人煮來給楚懷安圖個心安的。
楚懷安被崩了牙本想發火,被楚劉氏這麼一說,火氣便憋在了心裡,蘇梨忍著笑附和:「願侯爺日後順遂無憂。」
她的語氣淡淡,表情也從容,眸子卻比平時要亮上一分,楚懷安剜了她一眼。
小樣兒,別以為爺看不出來你在憋笑!
溫吞吞的吃完早膳,七寶從外面進來,那顆金豆子被裝進一個好看的荷包,拴著宮絛系著紅繩,恭恭敬敬的遞到楚懷安面前。
楚懷安黑著臉接過,準備放進袖袋,被楚劉氏一個眼神制住:「這麼好的彩頭,隨身戴著,你原本那個荷包都舊成什麼樣了,還不扔?」
她說的那個荷包,自然是昨日蘇梨看見的銀色荷包。
一提那個荷包,楚懷安就知道楚劉氏在打什麼主意,眉頭擰緊:「我知道該怎麼做。」
意思就是不想讓楚劉氏插手。
今兒是初一,到處都洋溢著新年的喜氣,楚劉氏也不想與他過多爭執,嘆著氣揉了揉眉心:「果然是兒大不由娘,罷了,玩兒你的去吧,別杵這兒惹我心煩!」
楚劉氏說著已是一臉嫌棄,經過一晚上,惶惶不安的心落了地,又聽說楚懷安做了什麼昭冤使,威風得很,言語之間便又恢復如常。
楚懷安也知道楚劉氏的脾性,這個時候哄不得她,一哄今天準會被念叨死。
他起身拍拍屁股,行了禮退出去。
見他真走了,楚劉氏又是一陣鬱結,嘆了口氣低聲道:「侯爺都走了,你也別干杵這兒了。」
「是!」
蘇梨福身行禮,轉身要走,又被楚劉氏叫住,回頭,楚劉氏直勾勾的盯著她:「你是個聰明的,在大理寺牢里你做得很好,有你在侯爺身邊,我也放心。」
她特別提了大理寺的事,敲打之意很明顯,蘇梨低頭鄭重保證:「無論何時遇險,我必擋在侯爺前面!」
她這一諾,除了為自己和楚懷安過去那點私交,更為顧家軍和塞北百姓的安危。
楚劉氏不知蘇梨心中所想,聽她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嘆惋:「可惜了……」
她仍介懷蘇梨毀了清白的事,蘇梨表情淡淡,告退離開,剛走出院子,背後突然伸出一隻手掩住她的口鼻。
下意識的,手肘蓄力向後攻擊,肘骨與背後那人的胸肋相擊發出一聲悶響,蘇梨脫離桎梏往前走了兩步。
回頭,楚懷安捂著胸肋表情痛苦的蹲在地上。
「嘶~」
「……侯爺,您怎麼在這兒?」蘇梨用了敬稱,又怕這人發火又忍不住想笑。
剛剛那一下她用了十足的力道,楚懷安蹲地上半天沒爬起來,沒好氣的吼了一句:「還不快扶爺起來!」
蘇梨連忙上前把人扶起來,胸肋痛得厲害,楚懷安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蘇梨身上,蘇梨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形。
他那麼高那麼重,平時喝醉了要兩個小廝才扶得住他,如今蘇梨小小的一個,卻穩穩的將他撐住,楚懷安不知道這人的肩膀究竟經過怎樣的錘鍊才能變成如今這樣。
「一大早我娘跟你說了什麼?」
他低聲問,目光卻被近在眼前的瑩白耳垂勾得移不開眼。
耳廓被溫熱的呼吸噴得發癢,蘇梨偏了偏頭,想躲開卻暴露了一大截白皙的脖頸。
「夫人選了幾家姑娘,過些時日想讓侯爺相看相看。」
蘇梨答得實誠,楚懷安低低的笑出聲:「既是替本侯選娘子,把你叫去先過眼是什麼道理?」
「夫人讓我跟她們說說侯爺的喜好。」
話音剛落,耳垂一熱,被人含進嘴裡,牙齒細細的啃咬了一番。
血迅速涌到臉上,血液沸騰著灼燒著薄薄的肌膚,蘇梨受驚要推開這人,纏著紗布的手腕被扣住,微微用力,傷口清淺的疼著,叫她不敢掙扎。
「爺院里的人伺候了爺多年,哪一個不比你了解爺的喜好,輪得到問你?」
楚懷安貼著蘇梨的耳朵反問,呼出來的氣息比剛剛又燙了許多,之前在宮裡他說會咬蘇梨,這會兒就真的咬了。
「侯爺不喜歡,我這就去回絕夫人。」
她說著要掙脫,這人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急什麼?爺說不喜歡了么?爺倒要看看你最後給爺挑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他的語氣像是調笑,表情卻有些發沉,蘇梨沒敢再說話惹他發瘋。
一路將他扶回去,遠遠的,思竹便關切的跑來:「侯爺您怎麼了?」她目光游移,沒敢看蘇梨,因著蘇梨之前的質問,心虛得厲害。
楚懷安仍趴在蘇梨肩上沒挪窩,懶懶的回了一句:「沒事,讓小貓撓了一下。」說完又在蘇梨腰上捏了一把,讓蘇梨把他扶進屋裡。
楚懷安的小動作做得隱秘,可唇角勾著笑的模樣,已經叫旁人看出他與蘇梨之間的親昵關係。
思竹站在門邊,胸口空了一塊,透著風涼颼颼的。
進了屋,他吆喝著想吃醉花樓的糕點,把思竹打發走,人往床上一躺,哎喲哎喲的叫起疼來。
這人自小就不是規矩的主,蘇梨在屋裡找了一會兒,很快找出治跌打損傷的藥酒來。
折身回到床邊,楚懷安衣襟大敞,撩開裡衣,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腰身,胸肋處一團淤紫看起來頗為駭人。
蘇梨倒了藥酒在手裡搓熱,這才貼到他身上揉捏。
那一下她用了全力,手一上去楚懷安就嘶嘶的倒抽氣,蘇梨聽得有些內疚,手上卻沒含糊,勁使得足足的。
疼得狠了,這人一把抓住蘇梨的手,眼眶泛起一片紅,咬著牙惡狠狠的質問:「小東西,伺機報復我呢?」
「沒有,淤血要用力揉開,不然明兒你就起不來了。」
蘇梨垂著眸認真說,她在邊關跟岳煙學了一些皮毛,對一些簡單的傷勢也能幫忙處理,下手自然有輕重,況且她還指著楚懷安幫忙查貪污案,他傷著對她沒有好處。
她語氣里透著股子司空見慣的淡然,楚懷安立刻想到邊關軍營里都是一堆糙老爺們兒,頓時心裡有些不滿:「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還幫誰揉過?」
「人很多,說出來侯爺也不認識。」
「陸戟呢?也幫他揉了?」楚懷安追問,心裡不知為何憋著不服輸的勁,別人他不認識也就罷了,陸戟他還能不認識?
「揉過。」
「小爺和他比,如何?」
「……」
這話有什麼好問的?
陸戟常年駐守邊關,是錚錚鐵骨的鐵血硬漢,無論從身體還是氣質,都和在京中美人鄉里摸爬滾打的逍遙侯不能放一塊兒做對比。
別說陸戟,顧家軍營中所有將士,身上也沒一處是軟的,連血肉都是鐵打的。
就算開膛破肚,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還能上陣殺敵,哪裡會像他這般不停的喊痛?
可這話蘇梨是不能說出口的,說出來這位爺麵皮子掛不住,不得跟她翻臉?
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蘇梨努力尋找他的優點:「侯爺比將軍白……」
那是,陸戟在邊關風吹日晒的,渾身皮都糙得不行,哪能跟爺比?
楚懷安滿意了些,鬆開蘇梨讓她繼續給自己揉,等著她繼續誇,然而等了半天沒了聲音,偏頭去看,這人一臉專註的幫他揉著藥酒。
「爺就這個優點,沒別的了?」
「……」
蘇梨一臉無辜,楚懷安的臉當即沉下去,好啊,這小東西是拐著彎在罵他小白臉吧!
正要發火,門外傳來敲門聲,楚懷安下意識的甩開蘇梨的手把裡衣擼下去。
今兒個初一,要是讓人看見這小東西把他打傷了,准沒什麼好果子吃。
「去開門!」楚懷安吩咐著,把蘇梨手裡的藥酒塞進枕頭下面藏好,自己低頭整理衣服。
打開門,思竹提著小點心回來,點心用油紙包得好好地,有甜絲絲的香氣飄出,卻沒掩住空氣里的藥酒味兒。
看見是思竹,楚懷安鬆了口氣,也不急著系好腰帶,懶洋洋的走過來。
被蘇梨剛剛一揉,藥酒的藥效開始發作,那處淤紫不疼了,暖烘烘的發著燙。
「怎麼這麼快?」
他隨口問著,接過點心打開,捏了一塊在嘴裡。
思竹猜到他剛剛是刻意支開自己,也沒不識趣的問是誰受傷了,貼心的幫楚懷安倒了杯茶,等他咽了嘴裡的東西才從袖兜里拿出一張拜帖:「侯爺,奴婢在醉花樓遇到賈公子了,他問侯爺什麼時候有時間,想約侯爺一起去攬月閣玩。」
拜帖是硃紅色的,揉得有些皺,楚懷安打開的時候蘇梨看了一眼,字也丑得厲害,行文頗為粗鄙。
楚懷安不動聲色的掃完裡面的內容,把拜帖丟到一邊,想了想問思竹:「他那嘴,說話還利索嗎?」
這話一問出來,思竹眼神古怪的看了蘇梨一眼,這賈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尚書府壽宴上,被蘇梨用酒杯堵了口的人。
「賈公子說話有些結巴。」
思竹如實回答,楚懷安又吃了塊糕點,沒忍住樂出聲來:「這人膽兒挺肥的,都這樣了還敢給爺遞拜帖。」說這話時,他笑著,眼角透著精明的算計,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上午很快過去,快到晌午,楚劉氏派七寶來提醒楚懷安進宮給太后拜年。
雖然楚懷安昨晚才從宮裡出來,可今兒該拜年還得去拜。
七寶來時捧了靈芝和雪參,用上好的紅木盒子裝著,盒子外面雕著栩栩如生的瑞獸,比雪參還要貴上一分。
宮裡什麼都不缺,心意卻還是要準備妥當。
往年楚懷安任性,瞧不起這些虛禮,都是楚劉氏帶著這些陪他進宮,今年楚劉氏稱病不陪他去了,看著這些禮物,他自己卻也琢磨出些許滋味來。
太后再疼他,說到底那也是太后,不是他娘。
爽快把禮物提上,他提步準備出門,抬手指了指思竹:「跟爺進宮!」說完又看向蘇梨:「老實待著,別給爺惹什麼麻煩!」
說完,帶著思竹大搖大擺的出門。
蘇梨沒有照他說的老實待著,等他前腳出了門,自個兒換上男裝,後腳也出門去了。
兩個袖兜里都裝著這些日子得來的賞賜,墜得衣袖沉甸甸的,蘇梨目標明確,腳步輕快的朝當鋪走去。
她在逍遙侯府住著並不缺錢,可顧家軍缺。
貪污案尚未了結,塞北雪災嚴重,朝廷的賑災款也沒下去,陸戟一怒之下斬殺了糧運使,軍糧斷絕,蘇梨必須儘快把這些東西換成錢,再找人買了糧草押運回去以解燃眉之急。
當鋪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去典當行的人都是因為遇到急事缺錢,出價極低,當初蘇梨與核兒帶著細軟逃走,去典當行吃了不少虧。
楚懷安那日給蘇梨的鏤空白玉還在,蘇梨去了典當行也沒客氣,直接拿出白玉點明身份,自己是逍遙侯府的人。
典當行的夥計知道她有背景,立刻點頭哈腰將她迎進當鋪後院,奉上熱茶:「公子請用茶!稍坐片刻,我們老闆馬上就到。」
蘇梨抿唇端著架子,雖然有楚懷安的名號鎮著,也不能輕易在這些奸商面前露怯。
知道這是單大買賣,夥計給她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只是泡茶的人火候拿捏得不是很到位。
蘇梨悠然的用茶蓋撥著茶葉,只聞了茶香,並未入口。
坐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有輕盈的腳步聲襲來。
「大少爺,請!」
偏頭,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
蘇梨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典當行的老闆都是三四十歲大腹便便的老頭,沒想到走進來的是個穿著雪白錦衣的俊美男子。
男子不過二十齣頭的模樣,骨架高大,身形卻頗為消瘦,皮膚是不正常的白,逆著光,蘇梨幾乎能看見那緋薄肌膚下遊走的血紅脈絡。
寒風打著旋兒裹著男子身上的淺淡藥箱侵入蘇梨鼻尖,進門不過幾步的距離,男子咳了七八次,蒼白的面頰染上緋色,額頭也冒出細密的薄汗,好像下一刻就會一口氣上不來背過去。
見他如此孱弱,蘇梨莫名的有些愧疚,早知道就換家典當行了,也免得驚動這人冒著寒風跑一趟。
「掌柜的,不好意思,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蘇梨先道歉,有點拿捏不準一會兒要怎麼談價,要是談崩了這人怒火攻心吐血了怎麼辦?
「這位公子不必如此客氣,開門做生意的,天南海北都得跑。」
男子低聲說,聲音也柔,底氣不大足,聽得出是常年頑疾纏身,眼角隱隱有些鬱氣,剛進屋坐下,便有夥計端了黑糊糊的葯汁進來。
那葯汁味道很大,單單是聞著便叫蘇梨皺了眉頭,這人卻面不改色,像喝糖水一樣咕嚕嚕一口氣把葯喝下,喝完動作優雅的用毛巾擦去唇邊的葯漬。
擦完,見蘇梨的眉頭還因為屋裡瀰漫著的藥味擰著,捏著葯碗旁邊的蜜餞遞給蘇梨一顆:「吃顆蜜餞壓一壓就聞不到味道了。」
說這話時,他臉上掛著極淺淡的笑,好似生病喝葯的不是他,而是蘇梨。
蘇梨有些懵,那人也沒收回手,淡淡道:「我常年病著,不喝葯不成,熏著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
喝個葯還給人道歉?蘇梨這也是頭一回遇到。
在一開始的怔愣以後,蘇梨連忙接了蜜餞塞進嘴裡:「沒有熏著,掌柜的太客氣了。」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很快壓下鼻間的苦澀,眉頭舒展開來,蘇梨也沒耽擱時間,把袖袋裡的東西隨意拿了幾樣出來放到男子面前。
「這些我都想當了,過幾日約莫還會來,煩請掌柜的估個價。」
紅珊瑚耳墜、藍田玉的手鐲、成色極好的珍珠項鏈,樣樣都不是俗物,雖不至於是無價之寶,但隨便一樣擺在胭脂鋪里也能賣出高價。
男子也給自己餵了顆蜜餞,慢吞吞的咀嚼著,目光隨意在那些東西上掃過,淡淡開口:「公子這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沒有估價,卻直白的說了這些是好東西。
這位掌柜的是不會做生意還是怎麼的?
蘇梨心底狐疑,低聲問了一句:「你能拿主意嗎?」
之前她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的當鋪夥計出了高價,把東西拿去,寫當票的時候卻跑出個掌柜的來壓價,反正東西已經拽在他們手裡了,不答應就明搶。
話音落下,這人的眉眼彎成好看的月牙,想笑卻咳出聲來,以手掩唇咳著回答:「咳咳,公子放心,你手上拿著逍遙侯的信物,小店不會坑你的。」
當真?
蘇梨還是存疑,那人咳得說不出一句整話,瓷白的手敲了敲茶几,沒一會兒,夥計捧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和一沓銀票走進來。
那人漸漸止了咳,從夥計手裡接過賬冊,又有人奉上筆墨,他拿著筆,在賬冊上溫吞吞的寫下年月日,指著桌上的東西問:「珊瑚耳墜一對,三十兩,藍田玉鐲一隻,四十兩,珍珠項鏈一串,七十兩。所有物件均為抵押,公子日後若想贖,可憑單據來贖,如此可還滿意?」
這價格比蘇梨預期的要高許多,蘇梨不知道這人是看在楚懷安的面子上出這麼高的價還是別有所圖,但她很肯定,整個遠昭國,再不會有人出價比眼前這個人還高。
想清楚這一點,蘇梨果斷開口:「我要死當!這三樣東西各漲十兩,今日錢貨兩清,東西要如何處置全由你們說了算!」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帶著股子塞北兵痞的狠勁兒,勾人得緊。
那人拿著筆晃了下神,並未刁難,只應了一句:「好!」
半個時辰后,蘇梨兩袖空空,腰間多了將近一千兩的銀票,夥計點算核對好,將典當的東西鎖進黃花梨做的箱子里抱走。
許是記賬耗費太多精力,男人的臉色比剛進來時又白了許多,他寫好票據,待墨跡幹了些,將票據遞給蘇梨。
典當的東西多,票據足足寫了三頁,一式兩份,一份給蘇梨,一份當鋪要留著存根。
蘇梨接過票據認認真真的看,末了看見落款:安無憂。
三字上面,蓋著紅彤彤的私章。
安姓雖不是國姓,可在京都這個姓也並不算多。
蘇梨眼皮微跳,可銀票已經拿到手了,她總不能因為這人姓安,又把銀票退回去。
咬咬牙,蘇梨拿過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有咬破指尖杵上自己的指印,這買賣就算成了!
蘇梨還給安無憂一份,把自己的那份塞進袖袋,拱手沖安無憂行了個禮:「安掌柜,多謝!」
她假裝沒看出這個姓有什麼特別之處,說完要走,那人咳了一聲悠悠的開口:「聽說侯爺身邊近日多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那小公子本是女兒身,乃尚書府離家出走五年的三小姐,公子可認識?」
他話說得如此明白,幾乎點名了蘇梨的身份,蘇梨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我便是掌柜的所說那人,不知掌柜的有何吩咐?」
蘇梨坦白承認,那人勾唇笑了笑,將票據折成小塊塞進袖袋站起來。
「三小姐不必如此緊張,聽聞我安家子弟昨日宮宴不小心傷了你,此子魯莽,今日三小姐恰巧來此典當,無憂便擅自做主給了三小姐些許補償,日後三小姐若有需要,盡可來此,無憂定全力相助!」
這話說得極為妥帖,為人處世之法,與宮中那位安貴妃有得一拼,全然不似安珏那樣魯莽的性子。
蘇梨之前聽說過安家大少爺安無憂因在娘胎里受損,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沒想到他竟然是這典當行的掌柜。
「多謝安掌柜!」
蘇梨再度道謝,算是承了他這個情。
她不過是一介女流能拿安珏怎麼樣?安珏在宴席上,傷的是她,踩的卻是楚懷安的面子,她得了便宜說不計較,楚懷安計不計較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心裡打著這樣的算盤,蘇梨回答得很是誠懇,安無憂微微頷首,算是滿意這樣的回答。
蘇梨告辭離開,店裡的夥計拿了火爐和披風給安無憂,想了想不解地問:「少爺,這麼多銀兩,真的就這麼直接給她么?」
安無憂捧著火爐,臉上的笑意消散,唇角下壓,眼角泄出一分陰冷:「票據都立了,不給她道還要搶回來?」
「可……」
「她是逍遙侯的人,你忘了五年前京城被鬧得滿城風雨的事了?」安無憂輕飄飄的問,夥計被他問得低下頭去不敢說話,又聽他低聲道:「逍遙侯成了昭冤使,讓下面的人最近都注意點。」
「是!」
……
從當鋪出來,蘇梨徑直去了醫館。
除夕剛過,來醫館的人反而更多,有不小心吃壞肚子的,也有醉酒鬧事打傷人的。
蘇梨繞過鬧哄哄的醫館大堂,很快在醫館後院的小房間找到岳煙,房間里還有幾個病人等著看診,蘇梨坐到旁邊安安靜靜的等著。
岳煙聽她的話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棉衣,掩了窈窕的身姿,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將面色弄得蠟黃,還點了幾顆痦子在臉上,全然沒了上次的柔美。
蘇梨滿意的點點頭,終於等到這幾個病人走了,才關上門和岳煙說話。
不等她開口,岳煙一眼就看見她手腕上纏著的紗布:「你怎麼又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蘇梨一句話帶過,將一沓銀票都掏出來放到桌上。
岳煙是在塞北苦寒之地長大的,這次來京都雖然見識了不少繁華開了眼界,卻還是被蘇梨拿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這……這些是哪兒來的?」
「我當了些東西,這些銀錢你拿著,城北有個四方鏢局,掌柜的是個可靠的,過幾日去找他讓他幫忙買些糧食送到邊關,他們鏢局的鏢師很有經驗,你隨他們一道回邊關去。」蘇梨飛快的說,這是她能想到最萬全的法子。
「現……現在就走?阿湛怎麼辦?!」岳煙拿著銀票有些緊張,她們兩個都不在顧家軍的花名冊上,所以才敢擅自從邊關回京。
「你先走,等糧運使的案子辦妥以後,我自會將阿湛毫髮無傷的帶回來!」
蘇梨保證,之前她將孩子帶回京載入蘇家祖籍,是擔心糧運使一案如果曝光,陸家上下會受到牽連,到時連陸湛都不能幸免於難。
軍餉貪污一事查清楚以後,陸家尚在,陸湛自當恢複本名回到陸家。
岳煙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蘇梨向來是有主意的,她說不過蘇梨。
「阿梨,糧草一事我會辦妥,你……你一個人在這裡,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心裡有數!」
蘇梨拍拍岳煙的肩膀安慰,又抓了幾副調養身子的葯掩人耳目,剛想問問二姐這幾日有沒有來抓藥,一個淺灰色人影從門外走進來,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趙啟。
一刻鐘后,蘇梨和趙啟各拎著一摞葯坐在茶樓的雅間。
「趙副蔚替娘子拿葯?不知尊夫人與腹中胎兒可還安好?」
蘇梨喝著茶,看著他手邊的藥包輕聲問,在醫館那日趙啟沒認出蘇梨,後來查探了一番已知曉是蘇梨出手相救。
「內人與腹中胎兒一切安好,多謝蘇小姐。」
趙啟從善如流的回答,好像完全不記得五年前他是如何鄭重其事的從蘇梨手中娶走核兒。
捏著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蘇梨終是沉不住氣,率先開口:「趙大人,五年前我交給你的人呢?」
五年前我交給你的人,你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她?為什麼沒有像現在這樣,護住她和腹中的孩子?
「……」
趙啟沉默,唇抿成一條直線,臉部線條綳得緊緊的,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隨時都會撲上來打蘇梨一頓。
蘇梨胸口堵著氣,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大有他敢撲上來,她就敢咬死他的架勢。
空氣中充斥著叫人憋悶的悲傷,蘇梨冷著聲催促:「趙大人,回答我,核兒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這一句話觸發了某個機關按鈕,趙啟一掌拍碎手邊的茶杯,杯子發出一聲脆響,碎片四濺開來。
「蘇小姐,你當真不知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趙啟沉聲問,聲音從牙縫鑽出,透著股子嗜血的狠勁,眼尾染上猩紅,怒到極點。
蘇梨看著,喉嚨忽的就哽住了,有些害怕,有些想逃離。
可身體被死死的釘住,她只能坐在那裡,任由趙啟將五年前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一個字一個字楔進耳朵。
「五年前,有人傳言蘇家三小姐失節,與土匪私奔,不知廉恥,逍遙侯親自請命剿匪,第一公子顧遠風隨行,二人殺至土匪窩,匪首廢顧遠風一隻手,逍遙侯血洗整個土匪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