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有危險!
「唔,侯爺……咕嚕嚕……臣妾……臣妾不會游泳!」
劉貴人奮力的在水裡撲騰,冬衣厚重,她又不識水性,說話間又咕嚕嚕喝了許多池水,桃紅色襖裙在池子里散漫開來,像一朵俏生生綻放的花。
她先前在太后寢殿被楚懷安『勾引』,一從太后寢殿出來,便著了迷似的往御花園趕,心裡放肆的期冀著能在這裡看見楚懷安,哪怕是只看見個背影也好。
入了這宮裡的女人,生死都是帝王的,她膽子再大也不敢做背叛帝王的事,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逍遙侯生得多好看啊,活得多恣意啊。
能入得侯爺的眼,她便是冒死與他說說話又怎麼了呢?
劉貴人不斷地給自己心理暗示,這事萬萬不能被人發現,她來時連宮婢都沒有帶,根本沒有想到會被楚懷安推進水池裡,這會兒連個替她呼救的人都沒有。
「天兒這麼冷,貴人為了尋一對耳墜還親自下水,膽識過人,真是叫本侯刮目相看呢!」
劉貴人掙扎半天,力氣早已被厚重的冬衣耗盡,無法探出水面,人沉了下去,水面上冒出一串氣泡,沒了動靜。
候在暗處的侍衛忍不住了,飛身來到楚懷安面前跪下:「侯爺,人……沒動靜了!」
沒動靜了?
楚懷安笑著繞著他走了一圈,白底厚跟的黑色緞面鞋在地磚上輕輕敲擊著:「新年伊始,在你值守的區域,平白淹死個貴人,不好交代吧?現在知道著急了?」
皇宮守衛森嚴,每個區域有嚴格的值守換崗規律,所有守衛都是流動的,不會局限於某一片具體區域,但每個月的區域負責人是一定的。
這個敢來跟楚懷安說話的,就是這個區域的負責人。
前日這裡發生了些什麼,他自然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這人沒想到楚懷安算賬還能算到他頭上,連忙認錯:「屬下有罪!請侯爺責罰!」
楚懷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俯身將他的腰牌扯下,看見牌子上有一個『沐』字。
「沐侍衛,本侯記得你是前年的武狀元,那一日武試你大出風頭,是安貴妃舉薦你入宮做的帶刀侍衛吧?」
楚懷安這人平日看似弔兒郎當,記憶力卻是極好,兩年前見過一面的人,他也記得清清楚楚,這姓沐的侍衛沒想到他竟能一語點出自己的出身,垂下頭去不再多說以免錯得更多。
楚懷安把玩著那腰牌,劉貴人已好一會兒沒了動靜,估摸著人怕是要不行了,楚懷安把腰牌丟還給侍衛。
「劉貴人不慎掉入池中,沐侍衛還不快把人救起來?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那便是你的失職!」
「是!」
那侍衛撿起腰牌揣好,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池邊躍下。
又是噗通一聲響,一刻鐘后,劉貴人終於被撈了起來。
在水裡泡了太久,她的臉色慘白,人已暈死過去,氣若遊絲,那侍衛下意識的要抱著她去找太醫,被楚懷安叫住。
「人命關天,你不趕緊施救往哪兒跑呢?」
楚懷安一句話堵了去路,那人面露難色:「侯爺,貴人身子高貴,屬下……屬下不能……」
「是嗎?全天下就她一個人身子高貴?」
楚懷安似笑非笑的問,擺明了就是要替蘇梨出氣。
無法,那侍衛只得將劉貴人放下,將她的衣領盤扣解開兩顆,幫她按壓胸室,再以口渡氣。
如此反覆數次,劉貴人腹中的積水終於被按壓出來。
「咳咳!」
呼吸再度變得順暢,劉貴人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她受了驚嚇,身子又冷得厲害,一睜眼,沒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人已經瘋了一樣往後瑟縮:「不要過來,有鬼!有鬼!」
她厲聲尖叫,嗓子劈了岔,今日精心裝扮的妝容毀的一塌糊塗,最最喜歡的步搖不知什麼時候掉入池中,一頭秀髮散亂的黏在臉上,比她口中的鬼還要可怕。
「貴人請冷靜,沒有鬼,你只是不小心掉進池子里去了。」
那侍衛溫聲安撫,他碰了貴人的身子,親了貴人的唇,若是這會兒劉貴人再瘋了,他怕是渾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了。
然而這個時候劉貴人哪裡聽得進他說什麼,抬手一揮,竟是在那侍衛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仔細一看,她手裡拿著的,正是楚懷安方才丟下去的那支瑪瑙簪。
「啊!!!不要過來!!!」
劉貴人胡亂揮舞著瑪瑙簪,不許任何人靠近,身體抖如篩糠。
「這裡是御花園,誰這麼沒有規矩,都吵什麼!」
一道輕柔的喝止聲傳來,安若瀾和蘇挽月手挽著手,姐妹情深的緩緩走來。
蘇挽月懷著身子,這會兒劉貴人神智不清的鬧著,自有宮人上前護著她,不許旁人近得半步。
看到劉貴人和楚懷安,安若瀾立刻明白大概發生了什麼,暗暗咬碎一口銀牙,那個小賤人,嘴上說著什麼都不會說,扭頭就把狀告了,真是好得很!
安若瀾心中氣惱,這個時候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若無其事的看向那侍衛:「怎麼回事?劉貴人怎麼變成這樣了?」
侍衛不敢看楚懷安,也不敢說出實情,低頭悶聲回答:「貴人前日掉了對耳墜在池子里,今日來尋,不慎掉下去了。」
不慎?這是有多不慎?分明是楚懷安用她們折騰蘇梨的法子,把劉貴人懲治了一遍。
「不過是對耳墜,丟了便丟了吧,妹妹也真是小家子氣,竟為了一對耳墜生出這麼多事端!」安若瀾鄙夷,並不知曉劉貴人是被楚懷安『勾引』來的,心裡很是瞧不上她這種小家子氣的行徑。
「有鬼!你們都是鬼!不許過來!」劉貴人再度怒罵,罵完又瘋瘋癲癲的笑起:「我才不怕你們,我有如意棒,哈哈哈!」
劉貴人笑得癲狂,用那瑪瑙簪對著眾人一頓戳戳點點,安若瀾見她腦子不清醒成這樣,頓時皺眉:「還不把她送回去找太醫診治?要是衝撞了貴妃娘娘怎麼辦?」
「是!」
那侍衛應著,上前想帶劉貴人走,手還沒碰到劉貴人的肩膀,突然聽見一聲高亢的呻吟,劉貴人不知哪兒來的蠻力,竟伸手將自己的外衫撕開。
侍衛瞳孔一縮,正要後退,被劉貴人一把抱住摁在自己胸前。
「好哥哥,你剛剛不是要脫奴家的衣服嗎?奴家自己脫了,你要了奴家吧?陛下已經大半年沒來奴家宮裡了,奴家要想死了……」
劉貴人毫不知羞的胡言亂語,嘴裡更是發出難耐的吟唱。
她是真的糊塗了,把這侍衛與楚懷安揉在一起,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地。
「放肆!真是不知廉恥!還不把她給我拿下!」
安若瀾厲喝,又有兩個侍衛上前,一記手刀劈在劉貴人後頸,將她劈暈斷了那不堪入耳的話語。
劉貴人軟軟倒地,唇角還保持著微笑,那姓沐的侍衛跪倒在地,面色一片灰白。
這麼多人看著,就算是劉貴人瘋了一樣撲到他身上去的,那他也是冒犯了皇帝的女人。
安若瀾定定的看著他,眸中怒火翻湧,沉聲命令:「把他捆了扔內務監去!」
內務監是宮中犯了錯的宮人去的地方,其中多用宮中辛秘之刑,哪怕死了,尋常仵作連死因都驗不出,當然,進了那裡的人,多半是半夜被拖出去隨便找個地兒埋了,根本沒有被仵作驗屍的機會。
「娘娘恕罪,屬下絕無冒犯貴人之意!」那侍衛做著最後的掙扎。
後宮戒備森嚴,安家想提拔個人到宮裡來不容易,那侍衛不想去內務監,安若瀾比他更不想這麼做。
可出了這樣的事,她不這樣做還能怎麼辦?
「把他帶走!」
話落,兩個人都被侍衛拖走,御花園復又恢復安靜,安若瀾扭頭看向楚懷安:「侯爺不是出宮去了么?怎麼還逗留在此?」
「剛好路過,看見有人落水了,就過來瞧瞧,沒想到有的人平日看著優雅動人,骨子裡竟然這麼……饑渴!」
楚懷安笑盈盈的說,他原本也是打算讓劉貴人和那侍衛一起吃點苦頭的,沒想到劉貴人後來會自己助攻,幫了他一把,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達成了目的。
安若瀾心中惱恨,巴不得衝上去給楚懷安一巴掌,可楚懷安不是蘇梨,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別說是她,就是太后,也不敢和楚懷安撕破臉皮起衝突。
「侯爺對蘇三小姐,當真是上心得很,容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安若瀾譏諷著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楚懷安必定是知道劉貴人為了討好她才那樣刁難蘇梨的,她也沒什麼好掩飾的。
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做局外人的蘇挽月聽見這句話,微不可察的掀了眸子,黑亮的眼珠微微移轉,餘光正好能看見楚懷安上揚的唇角。
「本侯的人,自是由不得旁人欺負!」
這話他說得這樣自然,比之前在太後宮里說的還要篤定果決,沒有半分猶豫。
心臟密密麻麻的泛起酸意,蘇挽月忍不住抬頭,笑意溫淺:「阿梨這些年受了許多苦,能得侯爺青睞,也是她的福氣。」
蘇挽月說著話,笑得大方得體,心卻像泡在醋缸子里一般,下面還有火堆架著炙烤,讓她整個胸腔都被咕嚕嚕的嗆入酸氣籠罩。
她原以為楚懷安是真的對自己至情不渝,甚至會終生不娶,可蘇梨一回來就一巴掌讓她認清了現實。
帝王的寵愛是飄渺虛妄的,男人的真心也是可以輕易改變的。
她入了這深宮,便是困在這裡面的鳥,只有靠她自己才能走到最後!
「許是有了身子,本宮最近總是犯困,就不陪侯爺閑聊了,還望侯爺恕罪。」蘇挽月說著欠身行了一禮,宮人立刻上前扶著她離開。
楚懷安眉頭微皺,心臟有些刺痛,這五年因著宮規制度,他與蘇挽月交流極少,就算偶爾隔得近些,表面也都裝作若無其事,不曾像今日這般疏離客套。
仔細想來,今日竟是她入宮做了貴妃以後,第一次向他行禮。
以貴妃的身份,向逍遙侯行禮。
他們之間明明早就隔著千山萬水,卻好似從這一刻開始才分道揚鑣。
蘇挽月走了,安若瀾自是沒有再留下來受氣的道理,她敷衍兩句也帶著宮婢離開,並未發覺楚懷安明顯變得落寞的情緒。
待人都走了,蘇梨從樹上躍下。
從上面的角度她可以把楚懷安的情緒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因這身份地位的懸殊,他和蘇挽月有著獨特的交流方式。
剛過蘇挽月用那句尋常至極的話,與他做了決裂。
愛了那麼久的人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但蘇梨已經不會像五年前那樣傻乎乎的勸他別當回事,繼續一頭撞進火坑裡。
坑裡的火已經快燜不住了,蘇梨必須在火燒到所有人之前,把坑填了。
「侯爺,我們該出宮了。」
蘇梨提醒,不遠處的地磚上還殘留著劉貴人剛剛帶上來的淤泥,散發著惡臭,許是有侍衛通知了宮人,很快有人拎了水來清洗地磚。
有外人在,楚懷安很快收斂了情緒,帶著蘇梨出宮。
走出宮門,他若無其事的偽裝散去,餘下松垮垮的肩膀,侯府派了馬車來接,默不作聲的上了馬車,他掀開車窗帘回頭看著皇宮,直到馬車拐過街角,看不見皇宮的大門才放下,像是依依不捨的在留戀著什麼。
蘇梨沒有出聲打擾他,安靜的坐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許久以後,終於看向蘇梨:「五年前,她沒有真的讓人傷你。」
極簡單的一句話,卻是為蘇挽月做出了辯駁。
那一夜蘇梨的確為土匪所擄,第二日衣衫不整的被丟在尚書府門口,可她沒有失身。
這話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若不是身體是自己的,連蘇梨都不會相信,那些土匪冒著殺頭的危險把她擄走,什麼都沒做就把她放了回來。
蘇梨是被打暈了了擄走的,那一夜發生了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
許是那些土匪太過高興,喝太多,原本想做什麼沒來得及。
許是那些土匪良心未泯,不忍對蘇梨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下手。
又或許那天晚上那些人撞了鬼,所以讓蘇梨幸免於難。
可模仿楚懷安字跡騙蘇梨出去的是蘇挽月,僱人畫了下流畫冊逼蘇梨去死的是蘇挽月,後來散布謠言害死核兒、害先生廢了一隻手的還是蘇挽月!
只是沒有破身而已,蘇梨整個人都已經被毀得徹底,這些傷害難道不算傷害嗎?
胸中氣血翻湧,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蘇梨盡量平心靜氣的點頭:「侯爺說的是,長姐向來溫婉寬厚,怎會做傷害自家姐妹的事?」
話一出口,楚懷安就後悔了。
他是被蘇挽月那句話驚著了,畢竟是放在心尖快十年的人,這人突然走了,他的心便空落落的懸著不知會落在何處。
他相信蘇梨不會說謊,卻不想相信蘇挽月會是那種用陰毒伎倆謀害蘇梨的人。
他所見所聞的蘇挽月,是個大方得體、才貌雙全的女子,哪怕入了後宮,她也不忘初心,不曾有害人之心。
他無法想象,這些都是她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在這片假象之下,是個扭曲猙獰、惡毒狠戾的女人。
所以,他控制不住的為蘇挽月辯解了一句,想保留假象之下唯一一點善,也想抓住自己漫長孤獨的愛慕長河中唯一一點美好。
「阿梨,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欠你的,我用餘生補償給你,行嗎?」
楚懷安試探著問,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遙侯,如今怕得嘴笨說錯話,還帶著一絲叫人難以置信的卑微。
他願用餘生的補償,換蘇梨與蘇挽月兩不相干!
「侯爺,在你眼裡,長姐純良心善,我便是惡毒兇狠之人嗎?」蘇梨平靜的問,不等楚懷安回答又繼續道:「侯爺知道長姐做錯了事,怕我會報復她戕害她,可曾想過若當初的事均是她授意所為,她會對我心慈手軟嗎?」
「有我在,她傷不了你!」
楚懷安篤定的說,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擋在蘇梨面前,護她安然無憂。
話說到這一步,再爭論其他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他的心偏向誰,早就註定,任誰也無法扭轉。
「侯爺放心,她現如今貴為貴妃,有陛下護著,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能拿她如何不是嗎?」
說這句話時,蘇梨已不能保持鎮定,話里裹了三分怒氣,她原以為這顆心已經受過千錘百鍊,不會再有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可以坦然面對所有人的嘲諷譏笑,卻不曾想過,會被他簡簡單單一句辯解擊潰。
在這個人心裡,是不是只有親眼看見蘇挽月捅自己一刀才叫傷害?
心越來越痛,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那些陳年舊疤統統撕裂,露出血淋淋的傷口,叫她痛著,不曾流淚,只血流成河。
被蘇梨質問得毫無還口之力,楚懷安腦袋一熱,脫口而出:「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你想讓我怎麼做?」
他許諾要給她一個交代,現在又問她要怎麼做。
蘇梨咬牙壓下涌到喉間的腥甜,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侯爺為我做什麼,只希望侯爺不要阻撓我做我應該做的事!」
說完這句話,蘇梨掀開車簾,在車夫的驚呼聲中跳下馬車。
車夫緊急拉了馬韁繩,馬車停下,楚懷安探出腦袋慌亂的看過來。
蘇梨在地上打了個滾淡然自若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埃:「侯爺,我想一個人走走冷靜一下。」
現在這種情況,再待下去,只會引發無謂的口舌之爭,對誰都沒有好處。
楚懷安深深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拉上馬車帘子,馬車噠噠的駛遠。
喉間再度湧上腥甜,蘇梨快步走到巷子轉角,手撐著牆,吐出一口血。
那血有些泛黑,應該是情緒太過激動,誘發了體內的餘毒。
原本在旁邊玩兒陀螺的兩個小孩兒被她嚇了一跳,拿著陀螺跑遠,蘇梨抬腳踢了點土把血跡掩上,隨意擦了擦唇角。
轉身準備找個地方坐一坐,一陣拳風襲來,忙撤身避開,來人立刻補上一記掃堂腿。
剛吐了血,小日子也還沒過,蘇梨到底有些虛弱,躲避不開,只能抬手抵擋,被來人一腳踢到撞到牆邊。
「咳咳!」
蘇梨咳嗽起來,嘴裡全是鐵鏽味兒。
「阿梨你今日怎麼了?才兩招就接不住了?」張枝枝扶住蘇梨意猶未盡的問,不等蘇梨回答又皺著眉埋怨:「阿梨你怎麼回事,說好了讓我下午去簽書契,一聲不吭就沒了蹤影。」
她已是十分親昵自然地叫著阿梨,不知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還是完全掐斷了嫁進侯府的心思,她沒再穿襖裙,而是穿了便於行動的騎馬裝,短打箭袖,利落極了,頭髮也用髮帶束起,從背影看像瀟洒的男子,從正面看也是十分英氣。
「出了點意外,不好意思。」
蘇梨強壓住咳嗽回答,臉色有些不好,張枝枝立刻忘了生氣,擔心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有人欺負你?」
「沒有,我們現在去我二姐的別院簽契吧。」
「不用啦,已經簽了,你二姐知道你與我有約定,便做主擬了文書與我簽字畫押,給的工錢也十分豐厚呢!她說你不會平白失信的,就算你不在京城了,只要是你談下的買賣,她就肯定會認!」
張枝枝說著哥倆好的攬住蘇梨的肩膀,沖她豎起大拇指一臉感嘆:「蘇姐姐的二姐,也是十分講義氣呢!」
「……」
你與我二姐相處,莫非也是這樣大大咧咧的說話??
蘇梨唇角抽了抽,與張枝枝一起往別院走,張枝枝閑不住,一路上不是誇蘇喚月賢惠,就是誇蘇喚月廚藝好,言語之間很是敬佩。
蘇梨自是知道蘇喚月有多好,不過親耳從旁人口中聽見這些誇讚,也是有幾分驕傲自豪的。
這是她的二姐,這世上最好最獨一無二的二姐。
「不過,二姐這樣好,怎麼會嫁給那個混賬東西呢?」
張枝枝說著說著憤憤不平,蘇梨臉上的笑頓住,她沒跟張枝枝說過二姐所嫁之人是張嶺,以二姐的性子,也不會跟一個才認識數日的人說這樣隱秘的事,那張枝枝是如何知曉的?
蘇梨略加思索,很快猜到問題所在:「這幾日,有人來鬧事了?」
「來了,三天兩頭的來呢。」張枝枝點頭,手舞足蹈的跟蘇梨重現那日的情形:「蘇姐姐你是沒看見,那些人有多凶,第一天來的是你二姐的小姑子,那女人比我長得還壯實,滿嘴噴糞在門口叫罵,說你二姐與她丈夫有私情!」
想來是張月溪那日罵得太過火難聽,張枝枝提起她來也沒什麼好話。
「這可是我自己獨立接的第一筆買賣,我張枝枝能由著她在僱主門口上躥下跳上房揭瓦嗎?」張枝枝瞪著眼睛問,復又自問自答:「當然不能!所以我從茅房拎了一桶新鮮的還給她!」
蘇梨:「……」
這個很有畫面感的描述是怎麼回事?
張枝枝說得忘我,一個勁的跟蘇梨說當時張月溪被潑了一身糞有多狼狽不堪,又是如何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灰溜溜的逃跑。
蘇梨沒見著那畫面,卻也覺得很解氣,配合的笑笑:「後來呢,又來了什麼人?」
「後來那個惡婆婆來了,不過應該是聽說女兒被潑了糞,她還帶了七八個家丁壯膽。」
張枝枝說的是魏氏,不知道魏氏做了什麼,張枝枝一提起她,就不自覺的擼袖子,摩拳擦掌準備大人。
「這個婆婆是真的太可惡了,青天白日竟敢直接來搶人,我好心跟她講道理,她竟然說京兆尹就是她相公,說我報官也沒用!我張枝枝是那種別人耍橫就認慫的人嗎?」
張枝枝再問,蘇梨配合的搖頭,她似乎覺得這是難得的默契,在蘇梨肩上捶了一下。
「蘇姐姐果然懂我,她們仗著人多勢眾要欺負人,我們四方鏢局的人也不少,我用了鏢局的特製聯絡彈,我爹親自帶了全鏢局的鏢師來給我撐腰,最後還是京兆尹親自來把人接走的,走的時候京兆尹還一個勁的跟我爹道歉呢!」
蘇梨:「……」
莫名覺得自己賺了很多,怎麼雇了她一個人,好像把整個鏢局的人都一起雇了呢?
「這幾日辛苦張小姐了。」
蘇梨誠懇道謝,幸好有她在,若沒有她,那日蘇梨進宮以後,只有二姐和綠袖在外面,豈不是要受盡張家人的欺辱?
「謝什麼!這一家子沒什麼好人,我這也是為民除害呢!」
張枝枝義正言辭的說,聽語氣對京兆尹一家極為厭惡,倒像是與他們有仇,可四方鏢局不是前些日子才遷到京中嗎?
「張小姐與京兆尹有仇?」蘇梨試探的問,張枝枝氣鼓鼓的咬唇,半晌咬牙切齒道:「京兆尹那個小人,娶了我小姑,在我小姑生下一女難產死後,不出一個月便抬了繼室進府,真是狼心狗肺,無恥小人!」
蘇梨:「……」
京兆尹亡妻是個鏢師,張枝枝家是開鏢局的,張枝枝的小姑姑就是京兆尹的亡妻!
怎麼什麼人都和這位張小姐能扯上點關係?
蘇梨被接連不斷的巧合驚得失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那位被你潑糞的張小姐,不出意料應該就是你小姑姑拼著難產生下來的女兒。」
張枝枝的聲音戛然而止,隔了一會兒猛然發怒:「我呸!這個混蛋,竟然讓繼室將我表姐養成這般刁鑽蠻橫的性子!他不僅負了我小姑姑,還毀了我姑姑唯一留下來的血脈至親!要是早知道那個潑婦是我堂姐,我一定再多潑她幾桶,好好潑醒她!」
「……」
張小姐,你的三觀這麼正,你爹爹知道嗎?
蘇梨被張枝枝正氣凜然的形象折服,張枝枝尚覺得不夠,又將京兆尹一家上上下下都貶低了一遍。
蘇梨實在綳不住,路上被她逗樂了好幾回,心中鬱結消散許多,胸口也沒那麼疼了。
快到別院的時候,蘇梨去路邊小攤買了碗熱茶漱口,她怕一會兒與蘇喚月說話,叫蘇喚月聞到自己嘴裡的血腥味被嚇到。
做完這些,蘇梨才和張枝枝一起去別院,然而遠遠的卻看見別院的院門大開著,隱約可以看見院子里有一隻碎裂的茶壺。
出事了?!
這是蘇梨的第一反應,理智瞬間崩塌,蘇梨快步跑進別院:「綠袖!」
剛喊出聲,背後襲來勁風。
「小心!」
張枝枝喊了一聲,蘇梨應聲蹲下,一根足有小臂粗的木棒從她頭上掃過,若是沒躲開,蘇梨恐怕要被這木棒一棒打得內臟破裂。
那人見一擊未中,還要再打,張枝枝抽出腰間的長鞭一甩,捲住那人手裡的木棒,蘇梨順勢扭頭,一記橫掃過去,那人鬆開木棒閃身退開。
蘇梨這才看清那人的全貌,青天白日,那人卻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黑亮深邃的眼睛,他的額骨偏高,眼窩凹陷,五官比尋常人更突出,身量也更高大。
「鬼鬼祟祟遮掩真容,你是哪兒來的鼠輩,還不報上名來!」
張枝枝嘴裡呵斥著,用力一甩,將剛剛纏住的木棒甩向那人。
那人一個高抬腿踢開,知道自己不能以一擋二,轉身就跑。
「站住!」
張枝枝追出去,蘇梨追了一步停下,扭頭跑進屋裡。
綠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蘇喚月沒了蹤影。
蘇梨連忙跑過去查探綠袖的脈搏,人還活著,她立刻掐了綠袖的人中,片刻后綠袖悠悠轉醒。
「啊!」
還沒看清人,綠袖叫了一聲,身子也抖了一下,蘇梨又給她餵了一口熱茶。
「綠袖,發生了什麼事?二姐呢?」
喝了熱茶,綠袖終於清醒了,她緊緊抓住蘇梨的衣袖,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三小姐,夫人……夫人被人抓走了!怎麼辦呀三小姐?」
綠袖膽子小,不曾遇到過這樣驚險的事,說完這句話以後便一直哭,蘇梨心中焦急卻沒有再給她施加壓力,只安撫著她,誘哄她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今天張……張鏢頭說要出門一趟,她留了人看守院子,夫人因為有點風寒,沒有早起,我去廚房燒熱水,出來……出來看見一個黑衣人扛著夫人要走,我……我嚇慘了,撲上去要拉住夫人,那個人踢了我一腳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光天化日直接把人擄走,這些人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況且據綠袖所說,張枝枝還留了個人幫忙看著,那個人呢?
蘇梨正想著,門外傳來張枝枝的痛呼:「師妹!師妹你沒事吧?」
蘇梨聞聲跑到門外,張枝枝正緊張的抱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嘴角溢出血絲,小臉煞白,不知道傷在何處。
「不要隨便動她,醫館離這裡還有些距離,我們一起抬她過去!」
蘇梨說完從屋裡拆了一塊床板拿出來,和張枝枝一起把小姑娘抬到善世堂。
大夫迅速做了檢查,小姑娘和綠袖差不多,都是被一腳踹中胸口才暈死過去,只是小姑娘骨骼尚未發育完全,承受力不及綠袖,肋骨斷了兩根,不過還好沒有性命之憂。
張枝枝和小姑娘的感情很好,哭了一路,聽見小姑娘沒事眼淚都還沒止住。
蘇梨付了診金,讓大夫用最好的葯替小姑娘療傷,又安慰了張枝枝幾句,從善世堂出來,抬腳又回了別院。
「三小姐,怎……怎麼樣?木木沒事吧?」
木木是那個小姑娘的名字,蘇梨搖頭,從袖袋裡摸出楚懷安隨身攜帶那塊玉佩交到綠袖手中:「拿著這個馬上去大理寺找趙大人報案!」
蘇梨的表情頗為嚴肅,綠袖的眼眶又紅了:「三小姐,夫人會沒事嗎?」
「嗯,黑衣人沒有對你們痛下殺手,也不會對二姐如何!」
蘇梨說得篤定,綠袖惶惶不安的心因為她安定下來,連忙拿著玉佩出門。
等綠袖走了,蘇梨在院子里來回走了一圈,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查看了一遍,最後只找到一點黑色布條,是剛剛張枝枝甩過去那個木棒的斷茬從黑衣人衣袖上撕下來的。
布料在手裡摸著比較粗糙,不像是大的布坊出產的,更像是小農戶自己做的。蘇梨又放到鼻尖聞了聞,沒什麼特別的,是糙老爺們兒身上慣有的汗味。
屋裡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蘇梨走出院子,這個別院外面四通八達,街道寬闊,但都是住戶,要往左右走兩條街才是鬧市,耳目不像其他地方那麼多,但要穿著夜行衣扛著一個人出城,必然會經過鬧市,那麼多人看著,不可能沒有人發現。
除非綠袖當時沒有注意,外面其實有馬車接應。
蘇梨提步朝前走,又走到剛剛的小攤,攤主很熱情:「姑娘怎麼又來了?方才我見你好像抬了個人去醫館,是出什麼事了嗎?」
「無事,小妹有氣喘的毛病,剛剛犯病了,大夫看過已經沒事了。」蘇梨隨口應著,環顧四周的地形:「老闆,今日你在這兒可有看見馬車經過嗎?」
「這每天車來車往的多的是,姑娘可把我問住了!」
攤主笑呵呵的說,蘇梨思索片刻道:「那車夫應該特別高大,馬車看上去不是很華貴,但拉車的馬卻十分漂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車夫應該還戴著一頂斗笠或者什麼別的東西,總之叫人看不清面貌。」
在蘇梨說到斗笠的時候,攤主的眼睛閃過一絲亮光,不過沒有急著開口,只面露難色,似乎回想不起,蘇梨摸出一錠碎銀遞給他。
得了銀子,攤主便賣力回憶起來:「照姑娘所說,大約半個時辰前的確有這樣一輛馬車從這兒經過,我當時還奇怪,今日也沒颳風下雨,那人怎麼還戴著斗笠呢。」
「他們往何處去了?」
「出城!」
「……」
城門口離這裡頗遠,但駕著馬車,半個時辰怎麼也夠了,現在再想封鎖城門找人恐怕是不成了。
蘇梨失望,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二姐是內宅婦人,平日待人又極有禮,除了前些日子與魏氏鬧了些矛盾,根本不可能與其他人結怨,什麼人會把她擄走?擄走她又是為了什麼?
這些問題不停地奔湧出來,蘇梨卻毫無頭緒。
剛剛黑衣人的身手不俗,看不到面容,只是身量十分高大,可符合全城這一點的人太多了,她上哪裡找?
不過,二姐沒有樹敵,蘇喚月卻是實打實樹了敵的。
是安家的人乾的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蘇梨立刻想到這座宅院是安無憂送給楚懷安的,如此,安無憂必定很了解這宅子附近的地形!
想到這裡,蘇梨心跳微快,轉身大步朝那個茶樓走去。
那日她親眼看見李三從茶樓後門出來,卻沒看見那匹胡馬。
若是胡馬養在茶樓後院,樓里說不定還有胡人。胡人身形高大,大多數都像剛剛那個黑衣人那般魁梧,很符合黑衣人的形象。
蘇梨走得很急,不到一刻鐘便到了那個茶樓,樓里說書先生正說到精彩的地方,眾人的喝彩聲和鼓掌聲傳來。
二姐……
蘇梨果決的朝茶樓走去,身後忽的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口鼻將她往後拖拽,蘇梨一驚,手肘向後攻擊。
一擊命中,身後的人悶哼一聲,吃了痛,卻還是把她拖進後面巷子。
蘇梨抓住這人的手,正準備穩住身形給他來個過肩摔,眸子被茶樓屋頂的寒光閃了一下。
有危險!
直覺先於理智做出判斷,蘇梨足下用力,一跺腳帶著身後的人急速後退。
錚!!!
一支短箭射到蘇梨鞋尖一寸的地方,箭尾發出嗡嗡的鳴響。
蘇梨掙開身後的人滾身躲開,又是一箭射來。
這一次箭沒落空,蘇梨聽見極壓抑的一聲悶哼,抬頭,楚懷安痛得發白的臉映入眼帘,蘇梨瞳孔猛地緊縮。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