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嗵。
他的手驀然鬆開,身子直直向後倒下。
舞傾城彷彿早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她蹲下身,拭去眼角隱約的淚。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他自從雙目失眠后情緒一直很不穩定,一路上風大雨大,怕是又感染了風寒,麻煩你幫我一起將他扶回床上。」
舞傾城——她——愛上南宮博了。
她眼中沒有一絲一毫虛假,眸中盈盈淚光和疼惜令人揪心。
舞傾城將棉被輕輕蓋到南宮博身上。
「姑娘,能借你們廚房一用嗎,大夫吩咐每隔兩個時辰必須煎一副葯餵給他喝。」
我伸手想要接過她手中藥包。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舞傾城搖頭。
「不用了,這些葯如果火侯不到就會沒有多大作用,麻煩你先幫忙照顧一下,我自己去廚房煎藥就可以了。」
她轉身裊裊娜娜朝樓下而去。
我輕掩上門轉身回到床邊,靜靜凝望燭火中那張蒼白平靜的臉。
南宮博的一生不應該如此,他應該無比風光、無比輝煌,只是,他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付出了不該付出的愛,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令人心酸,是我,是我毀了他,是我毀了這個曾經溫文如玉,永遠帶著溫柔微笑的男子。
此刻……
他眉頭在昏迷中緊緊糾結,神情如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那般,滿是惶惑、不安……像是一個被人遺棄、迷了路、尋求依賴的孩子,夜,越來越沉,他嘴角開始不時揚起,眼皮微微顫動,他是在做夢吧,夢裡,都有些什麼,只怕,那不是一場好夢。
南宮博眉頭越皺越緊,開始喃喃出聲。
「不,不要……不……」
他夢到了什麼?夢到那場血染的婚禮了嗎?
淚水從我眼中滑落滴到他臉上,我伸手抹向他緊皺的眉心,不能繼續這樣,我不能讓他淪落下去,他的眼睛必須治好,只有治好他的眼睛,我心中愧疚才能減輕,我才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可以嗎,真的可以嗎,這一次相遇打亂了我全盤計劃,我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
心情好沉好墜。
南宮,我欠你的,我要還給你,還給你……全部還給你!
誰。
誰的手溫暖遊走在他臉上。
琉雲。
是她嗎。
是她回來了嗎。
這種溫暖感覺如此熟悉,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她守在他身邊,陪伴一整夜,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寧靜和滿足,他喜歡她,一直以來都很認真,很努力,他不懂她為何總是那般冰冷,拒他於千里之外,自從在舫上目睹她舉釵自盡,他的心,在一瞬間死去。
他寧願自己永遠也不要看見那令人絕望的一幕。
如願以償,他雙目失明了。
三年來,舞傾城帶他求訪過很多名醫,可是,那些所謂名醫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治不好他的眼睛,他成了一個廢人,再也不是以前意氣風發的南宮世子,雖然南宮家產業還在,富貴還在,可是,失去了她,一切擁有都變得無足輕重。
她怎能如此的狠心拋棄他。
她怎能如此的絕情背叛他。
那個琴音流淌的夜晚,他就已明白她所有意圖,他知道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離開,知道她迫不急待想要回到長孫炎煌身邊,他不甘心,也不舍,但沒想到他的不舍反而害了她,是他逼得她走上了絕路,如若在傾城山莊讓她離開,若毫無條件放棄一切,若沒有進行那場典禮,若他肯再給她一些時間,她就不會如此絕決。
夢。
無邊無際痛徹心菲的夢。
夢裡,他總能看到那個飄飛的紅色身影,她眼中是令他心疼的淚,還有她的血……這個恐慌的夢,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他,令他揪心,自責,悔痛,若時光倒流,他一定不會做出如此錯誤的決定,若她讓他放下兵權,他會毫無保留答應,若她真的想走,他會放她離開,哪怕再不舍、再心痛,也會放她離開。
時光不會倒流。
她死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當他看著長孫炎煌抱著沉入湖底的她爬上船艙,當他看著她緊閉的雙唇,蒼白的臉色,看著長孫炎煌被鮮血染紅的白衣時,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只差那麼一步,她就是他永遠的妻了。
但——終究——她不屬於他。
那一刻,淚從他眼角靜靜滑落,他忘了如何去哭,只能無力揚起唇角哀傷的笑,心在那絕望笑中一點點變老,他不忍去看那沉睡的甜美容顏,他所有的勇氣在一瞬間喪失,他只能抬頭安靜看著那片藍天,那一瞬間,空中突然落下一滴水滴在他臉上,他知道,那是她留下的最後一滴淚。
夢。
又是那個夢。
喜舫上,火紅蝴蝶般飛舞的身影墜下船艙,他惶恐,他無助,他害怕,可這一次,她竟沒有墜落,她在即將落入湖中的那一刻突然飄飛而起,抬起頭,燦爛如花的對他微笑,她飛旋空中,落上艙板,她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的手溫柔觸摸著他臉頰,她踮起腳尖將唇輕輕印到他耳邊,她溫柔如水的目光終於層層為他綻放……他伸出手想要緊緊摟住那個紅色身影,但,她的面孔卻慢慢模糊……他能感受到她就在身邊,卻始終看不清那張臉。
她能回到夢裡給他一個圓滿結局,他已知足。
南宮博緊皺的眉心慢慢舒展。
我靜靜起身,門被從外推開,窗外,風雨正濃,舞傾城端著冒著騰騰熱氣的湯藥走進來,我低頭沖她淺淺一笑,緩緩下樓,眼角淚水已經擦乾,她看不到,我的心緒如同這漫天飄飛的雨滴,紛紛揚揚四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