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生難忘
自從穩婆的屍體被發現以後,當地就一直怪事不斷,民國時期,還出現過厲鬼索命的兇案。
那件兇案發生在1920年的秋天,在初秋的一天晚上,村裡的雞犬家畜竟全部失蹤,和這些牲口一起失蹤的,還有九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在那個年代,家裡能有一頭牛、一頭豬,就是了不得的財富,家畜失蹤,這可急壞了當地的村民。
那時候正好趕上軍閥四處徵兵,他們不但征壯丁,也在四處收斂軍餉,但凡是向軍閥捐了銀錢的人,都能混上一官半職。於是村裡人就認為,是那九個莊稼漢偷走了牲口,到城裡換成錢財以後,跑到軍閥那裡謀官職去了。
這樣一來,這九個莊稼漢的家屬親朋都收到了連累,經常有人到家門口打砸,揚言如果他們交不出牲口,就要他們賣兒賣女,把村民的虧空補上。
後來幾家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覺得老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決定趁夜離村,去關東謀生路。
他們不敢走大路,就打算循著村尾的小路進山,再經由山道,輾轉到城裡去。
從小路和山林之間,夾著一個廢棄多年的荒村,而那個村子,就是老穩婆曾經生活的地方。
在這個荒僻的老村子里,他們又一次看到了那棵老槐樹。
九個莊稼漢的屍體全都掛在樹梢上,在槐樹周圍的空地上,還散落著大量牲口的屍骸。原本打算從山路輾轉入城的人見到了這樣一幅光景,哪裡還敢到黑漆漆的林子里去,一個個逃命似地回到了村裡,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受到驚嚇,當天晚上就離世了,剩下的人則將從荒村那裡看到的景象告訴了其他村民。
從老穩婆的屍體被發現,到兇案爆發,中間也就間隔了四十多年的時間,當地的很多老人甚至親眼見過那棵老槐,也見過穩婆被風乾的屍體。
當時村裡的老人就斷定,這一定是老穩婆死後化成了厲鬼,回來找村民索命了。
在老一輩人的建議下,村民們各家出資,聚集了一點錢財,並靠著這點錢打聽門道,最後從青峰觀請來了一個老道士。
村民們還算幸運,他們請來的這個老道可不是什麼江湖騙子,在民國初年的時候,他也算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就算放眼整個行當,不管是論修為,還是論術法上的造詣,老道都算是個中翹楚。
來到村裡以後,老道就說盤踞在村子里的鬼物恐怕不下百隻,其中有一個尤其厲害,由於臨來的時候太倉促,他也沒把鎮觀的法器帶上,單靠自身的修為,恐怕無法將所有厲鬼一齊鎮住。
本來老道打算先回一趟青峰觀,取了法器,再回來鎮鬼。
可這下村民就不樂意了。
我們花了錢財把你請來,你隨隨便便吆喝了幾句就想把我們打發了?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再說了,你說是回去取法器,可誰能知道,你是不是卷著錢走了,從此就一去無回?
老道被村民纏得沒辦法,正好見村子外圍有條河,就決定先用河水封住厲鬼,這樣一來,只要不下水的人,都不會再受厲鬼的騷擾。回頭他再拿來法器,在河床上做一場法事,將河道里的厲鬼送進黃泉。
可回到道觀以後,老道人卻得了一場重病,並於當月撒手人寰,而那些被他封入河底的厲鬼,也就漸漸被人淡忘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和孫傳勝正好來到了河床邊。
河道也就是兩三米的寬度,但水勢很急,我站在河床附近,看著奔流的河水,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煩躁。
孫傳勝指著那條河對我說:「當年那個老道之所以要將厲鬼封入河道,是循了大坎歸陽、條條大河通黃泉的道理。這裡的水是癸水,陰性很重,很容易吸引鬼物在河道附近逗留,但鬼物只敢靠近河床,卻不敢入水。八卦中的坎卦代表水,而坎卦又是四大陽卦之一,水這東西,也是外陰內陽,一旦鬼物入水,就會被天地間的乾陽大炁鎮住,再也無法出來。」
他說的這番話,我完全聽不懂!
大概是因為我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孫傳勝中途停了下來,問我:「我說的這些,你能聽懂嗎?」
我立即搖了搖頭。
他不由地皺起了眉:「你父親真的只教了你戳腳翻子,其他的東西都沒傳給你嗎?」
我點了一下頭。
孫傳勝盯著我看了一會,又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大哥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繞過河道,接著朝槐樹那邊走。
我記得當初跟著他衝進田地的時候,途中並沒有見到這樣一條河啊,為什麼現在,這條河卻橫在了我的面前?
我隨著他一起來到村路上,老槐樹就在距離我們不到十米的地方,孫傳勝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很小的玻璃瓶,又朝我招招手。
等我走到他的面前,他就從舉起小玻璃瓶,在我頭頂上滴下了幾滴液體。
我感覺頭頂上涼颼颼的,就想用手去抓,孫傳勝朝我擺了擺手:「別碰,碰了就沒用了。」
我問他:「你在我頭上灑了什麼東西?」
他晃了晃手裡的小瓶:「這是從屍蛟身上採集的津X液,它可以讓你暫時看到平時看不見的東西。」
說完,他將身子轉向了槐樹所在的方向,嘴上依舊說著:「這地方的厲鬼不少,我本來還打算弄一個陣法,讓各大宗門的新人進來歷練一下。不過現在看來,這次的歷練只能取消了。」
其實我從一直很好奇,他口口聲聲提到的「宗門」到底是什麼意思,如今他又提到了這兩個字,我索性就將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聽你好幾次提到了宗門這個詞,宗門到底是什麼?」
孫傳勝問我:「你看過武俠小說嗎?」
我在他身後點頭:「看過,但看的不多。」
孫傳勝將手伸進口袋裡,從裡面掏出了不少零零散散的東西,一邊對我說:「咱們這個行當里的宗門,和武俠小說里的門派相似。但在這個行當里,很多門派里的成員都有血緣關係,就像你們老仉家,門中弟子全都是宗親。好了,把眼睛瞪大,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保證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邊說著話,他就高高舉起了右手。
我看到他手裡正抓著一個巴掌大的鏡子,那塊鏡子不方不圓,是正八邊形的,月光原本沒有照射到鏡面上,可在鏡面上,卻反射出了一抹幽藍色的光暈。
接下來,眼前出現的種種光景就完全超乎我的常識了。
先是看到鏡面上的微弱光暈突然變強,緊接著,孫傳勝身上就慢慢散發出了一股暗紅色的光霧。
那道如光如霧的東西就是從他體內滲出來的,同時我還能隱隱感覺到,他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聚攏。
我也不知道敢怎麼形容當時的感覺,就是覺得,在孫傳勝的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快速緊縮了一下,接著又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我根本看不到那個東西,可我就是能感覺到它。
這種感覺,脫離了視覺、嗅覺、觸覺和聽覺,但它又無比真實。
從孫傳勝身上散發出來的光霧揮發到了半空中,又慢慢凝聚在一起,朝著前方的老槐樹飄了過去。
在我的視線中,它飄動的速度明明很慢,可眨眼間,它就穿越了整整十米距離,接觸到了老槐樹表面的膠質層。
我看到它以很快的速度滲入了膠脂,沒進樹身,而在這之後,那棵老槐樹就像是活了一樣,樹榦和光禿禿的枝杈都瘋狂扭動了起來。
「靜心!」
這時候,孫傳勝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了這麼兩個字。
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耳邊就響起了一陣讓人心煩的嘈雜聲。
剛開始,我聽到一陣「嗤嗤啦啦」的聲音,那就像是收音機里發出的忙音。可很快,噪音中就出現了一些低沉的嬉笑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嬉笑聲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尖銳。
那好像是一群幼小的孩子正在嬉戲打鬧,但仔細一聽,又不像,雖說是笑聲,可在這陣笑聲中,卻夾雜著一股濃重的哀怨。
而隨著嬉笑聲變得越發刺耳,我的心境也變得越來越火燥。
孫傳勝讓我靜心,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在這樣的情境中靜下心來,現在我心裡有一股打人的衝動,幾乎按捺不住。
「唉——」
槐樹那邊傳來一陣幽幽的哀嘆聲,我立刻瞪大眼睛朝那邊望去,就看到一個手拄拐杖的老太太正站在樹下,在大樹周圍,還有一群孩子在互相追逐,他們看起來也就是兩三歲的年紀,有一些路都走不穩,可即便是動作跌跌撞撞,移動的速度卻非常快。
更怪異的是,月光明明照照亮了槐樹附近的大片區域,可我竟看不清那些孩子的臉,連同那個站在樹下的老太太,也只露出了兩瓣乾裂的嘴唇。
孫傳勝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什麼東西,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左手中拿的是什麼,但通過他快速起伏的肩膀和後背,我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緊張。
他面朝著槐樹的方向,安靜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一個機會。
直到老槐樹停止了扭動,站在樹下的老太太先是頓了一下身子,緊接著,她就朝著孫傳勝飛了過來。
我沒看錯,她就是雙腳離地飛了過來,整個身子都浮在了半空中。
在老太太離地的一瞬間,孫傳勝也動了,他猛地甩開左臂,大喊一聲:「鎮!」,緊接著,我就看一道淡黃色的光暈順著他的左手飛了出去。
陣眼間的功夫,那道光暈就飛到了老太太面前。
當時我的腦子完全是懵的,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看到光暈來到老太太面前的時候,她的身形就像是被打散了一樣,快速變得透明,並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無蹤。
而在她消失以後,從孫傳勝手中飛馳而出的那道光暈一路北走,一直到了老槐樹跟前,光暈突然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擴大,它籠罩了那些繞樹奔跑的孩子,也罩住了老槐樹。
下一個瞬間,老槐樹的影子也變得越來越淡,而前一刻還在追逐打鬧的孩子,則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個個停在原地,動也不動一下。
很快,槐樹就在我面前消失了,也就在它消失的時候,我卻感覺到腳下傳來了一陣涼意,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