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這一次，已不再年輕的准將徹底地沉默了。巨大的無力感襲上她的心頭，風韻猶存的臉上緩緩地浮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原來號稱算無遺策的她其實在這場對弈的開始就敗下陣來，原來從林白空棺下葬的那天起，她就已經被摩恩.萊戴置身於棋局之外。

——因為，摩恩.萊戴依然是獨立之初那個摩恩.萊戴，可埃洛迪.蘇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埃洛迪.蘇了……時間流逝，當年加達里首星戰地上最凌厲的刀鋒如今已是城府森然的一方重將。她行走在陰影中時依然會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可當她沐浴在星光下時，任誰都能夠發現歲月在她身上所留下的深深疲憊。誠然，她想要這個國家變得更加的理想，可那卻不應該以犧牲一代又一代加達里的年輕人作為代價。十八年前同她一同踏上戰場的那批軍人已在漫長的戰火中凋零殆盡，十八年前年輕躁動的熱血也在太過慘烈的犧牲中漸漸冷去。加達里的確已經永遠地成為了加達里，可加達里卻還遠遠夠不上祖國這個名詞的沉重分量。她也許比這個國家中大多數人都清楚地理解著這個國家的黑暗面，因為她就是那黑暗的一部分。可即使是這樣她也依然願意相信，相信這個國家會像海洋一樣有著自我凈化的力量，相信籠罩這個國家的黑暗總有一天會褪去——哪怕那是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之後。而摩恩.萊戴卻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刻。這個獨立戰爭時代最後的名將，他的靈魂深處其實是一個比雅卡.托維托巴還要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哪怕他的手腕冷硬如鐵，哪怕他的縱橫無所不用其極。所以，他要行逆旅於天地，用又一場血祭打破歷史的規律，用他的聲音、他的意志和他的決斷將這個國家強行改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合眾國。所以，事到如今，她與她的將軍已經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所以她現在其實已經別無選擇。

「也許你該告辭了呢埃洛迪.蘇准將……」過了一會兒，還是失寵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這個陰謀棋盤上風華絕代的舞者正在死去，被過度使用的納米魔鬼已經形成了原始的意識群轉而開始吞噬它們的宿主，即便強大如茵陳的女巫也無法逃脫這致命的詛咒。或者其實她可以，只是她已經不想這樣做了……

「你打算怎麼辦？朱庇特情報局肯定還會來找你的麻煩。」這一次開口的是阿克倫.柯林斯。這名前聯邦情報局的獵鷹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任由亞莎.羽月笨手笨腳地用止血填充劑和醫用繃帶處理他的傷口。

「不，他們再也沒有辦法來找我麻煩了……這場盛大的歌劇即將落幕，阿克倫。我已經聽見了新時代的號角聲。」失寵虛弱地搖了搖頭，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整條光潔的右臂忽然毫無徵兆地燃起了橘色的火焰，然後那火焰飛快地蔓延開來，沿著她的衣裙攀上她蒼白的面龐，拂過她酒紅的長發。

她在毀滅與她共生的那些納米體，雖然那也意味著她在毀滅自己。

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沒有動，只是著魔般地靜靜望著這名翻覆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女人最後的影子。熾烈的熱浪席捲四方，魔鬼的火焰附著於冰冷的鋼鐵之上緩慢卻不受控制地燃燒。

「最後送你一句話，准將。獅子般的君王，從來都是被不曾品嘗過鮮血滋味的羊群驅趕著走向戰場的。摩恩.萊戴正在成為加達里的皇帝，而伊恩-奧斯塔血戰後才出生的孩子們也終有長大的一天……」女人的衣裙在翻騰的火海中獵獵飄揚，她的聲音直到最後都沒有失去只屬於茵陳女巫的雍容與傲慢。

阿克倫.柯林斯邁前一步，向著火海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把女人從她燃燒的城堡中拉出來，可他的步伐卻最終停在了那火焰的邊緣。那個他從戰爭爆發之前就一直緊追不放的影子就在站在他的面前，距離他前所未有的接近。隱匿在重重黑幕之後竊竊私語的時代已經遠去，這夜色下的魔女、這蠱惑人心的女巫，時至今日也只是一個孤獨的女人。她站在那裡，如同沐浴在末日的大火之中；她面帶微笑，卻是在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火焰吞噬一切自己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金屬的地面微微地震顫著，似乎是一頭巨獸瀕死時的吼聲。朱庇特帝國的流放者已經死去，這座她所搭建的城堡也將成為沒有靈魂的軀殼、沒有主人的使魔。反物質炸彈的裝藥量並不需要太多，但是它們湮滅反應時的橘色火光卻閃耀在這座鋼鐵穹窿的結構支撐點上。亞莎.羽月變了臉色，她迎著埃洛迪.蘇刀鋒一樣凌冽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

茵陳的女巫為自己製造了一場華麗的謝幕。她選擇自己走下時代的舞台，帶著她對祖國無盡的仇恨、帶著她那些足以顛覆世界的秘密一起……而那焚毀一切的大火就是正緩緩降下的幕布。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埃洛迪從地上隨手撿起一柄刺刀，她的聲音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淡漠，就彷彿周圍翻滾的熱浪，還有一地焦黑的屍體都不過是一幅幻像。

「大概三十分鐘，不過足夠您趕到泊位了。」亞莎.羽月輕聲回答，她側身讓開了酒吧的大門，漆黑走廊的盡頭隱隱約約傳來凄厲的慘叫和零星的槍聲。女孩半倚在殘破的大門邊，並沒有去看披著黑色風衣的准將。慘白的星光淹沒了搖曳的火灑在她安靜的臉上，讓她彷彿要融化進這片已經殘破的鋼鐵城垣中。埃洛迪.蘇楞了片刻，隨即便釋然了。

「要留下來么？」同女孩擦肩而過的一刻，准將停下了腳步，低聲問道，她的聲音中甚至還帶著一絲溫暖的笑意。

「嗯，」女孩微微頷首，認真地說道：「『茵陳的女巫』早已成為這個宇宙的傳說，而傳說是應該被交給不朽的，請將軍成全我這一點小小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