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加達裏海軍中將巴克.貝爾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司令席上，覺得那扇緩緩旋轉的星門正在他的面前變成又一部巨大的絞肉機。無數的命令正從他的座艦中湧出，沿著雙重加密的通訊迴路，傳向他指揮序列下的全部四支艦隊。他知道每一道命令都是在把無數年輕的生命填進這巨大的血肉磨坊之中，他們都曾像他一樣有過單純的幻想、有過深愛過的人、有著默默守候著他的妻子，還有著他們自己的未來。

可是現在，這名加達裏海軍中的溫和派，也不得不帶著一顆冷硬如鐵的靈魂、帶著那些註定會因祖國而被犧牲掉的未來，在這裡進行著絕望的抵抗。計劃外的戰鬥演變成了一場計劃外的會戰，誰也未曾料到財閥們的軍事冒險會招致如此規模的反撲。雖然依託著星門要塞線上密集的固定火力點他麾下的艦隊一度遏制住了聯邦海軍的攻勢，可那已經是極限了。蓋倫特海軍處於球狀包圍的內線，他們可以更加隨意地轉用兵力到一點達成突破，他們的後備力量可以通過星門源源不斷地加入戰線，而皮爾米特方面軍卻得不到任何增援。

所有的建制都已經被打亂，他的旗艦就在戰列線上，就近指揮著部隊，發動著凌亂不堪的反擊。原本打算被當做總預備隊的第八艦隊徹底被拆散，一隊又一隊護衛艦和高速巡洋艦組成攻擊群向越過星門的聯邦艦隊發起反衝鋒，可是卻在蓋倫特海軍熾烈的火網面前被打得星流雲散。整條要塞線都被化作了一片火焰的怒濤，橘色的光球不騰起其間，然後飛速擴張很快便連成一片。如果人們從很遠的地方望去，也許會誤以為他們正在目睹一顆嶄新恆星的誕生。

這些倉促之間組織起來的反擊部隊只承受了最多五分之一的傷亡就潮水般地潰退下來，作為一名從戰爭之初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年輕將軍，他比之那些軍校出身的參謀軍官更深刻地理解這樣的數字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曾在索巴色基的冰天雪地中看著一支除了一腔愛國熱情便幾乎一無所有的雜牌部隊用刺刀和步槍血戰至最後一刻，而在他們的頭頂，年輕的加達裏海軍正在化作首星流火的夜空。

低聲哼唱的國歌漸漸佔據他的腦海，那時候加達里剛剛在炮火與血淚中誕生，只能依靠著勇氣與犧牲來挽救自己的未來。那時候民族主義的狂熱還沒有如現在這樣給這個國家、這個社會帶來滿身的疲憊與傷痛，那些年輕而單純的軍人們還能夠吶喊著以血肉沖向聯邦海軍青銅色的龐大艦列。然而現在，當他們擁有了父輩們不曾擁有過的龐大艦隊、當他們擁有了自己祖國十八年之後，對這個國家的熱愛和信仰卻轉變為了深深的懷疑。像七年前伊恩-奧斯塔會戰時那樣的決死衝鋒他們已經無從發動了……

有組織的防禦戰終於滑向自發的抵抗進而被敵人各個擊破，加達裏海軍皮爾米特方面軍，這橫在讓.海納的兵鋒與新加達里之間唯一的抵抗力量，在戰事開始后僅僅四十分鐘便已經喪失了戰鬥意志——局勢正處在總崩潰的邊緣。

「我們剛剛又有兩個巡洋艦支隊無法維持抵抗線……另外要塞線上的火力點大概已經損失了30%，照這樣子打下去被突破只是時間問題，也許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後撤重整。」參謀長在他身旁小聲地說道，他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地表露出來。

「後撤重整？應該是潰退才對吧。」巴克.貝爾不無遺憾地嘆息了一聲，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他很清楚自己同戰爭爆發之初那些傾世名將們的距離，他算不上才華橫溢，更談不上什麼盛名。他之所以能站在今天這個位置也僅僅是因為昔日的名將已經凋零殆盡，僅僅是因為自己活過了十八年的戰火烽煙，活過了那隕落了太多將星的伊恩-奧斯塔。他不是那種可以在絕望中給人以信仰的男人，所以他的部下們並不相信他。

唯一讓他感到一絲希望的是，對面的聯邦海軍並沒有發動強攻，相比投入的數量而言，他們的火力顯得薄弱很多。除了三個無畏艦中隊一直在持續發射，保持著對加達裏海軍旗艦群的壓力之外，更多的遠程火力則是在整條要塞線上四處轉移，試探著加達裏海軍的火力配置。至於那些裝備了大威力離子疾速炮的突擊艦隊則更是至今為止都沒有投入戰場——顯然，讓.海納手頭的實力也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強大，他的進攻雖然銳利一如既往，卻難以掩藏在戰術上的謹慎甚至是拮据。作為在事實上掌握著聯邦海軍的人，他的確可以秘密制定進攻計劃，秘密集結作戰物資。可是沒有整個國家作為後盾，他也無法支撐起一場伊恩-奧斯塔式的慘烈消耗戰。更何況，他的目標遠遠不止是擊破皮爾米特方面軍那麼簡單。他在尋找一個時機突破這裡的戰線，巴克.貝爾清楚地明白這一點，這是那隻狐狸一貫的戰術，他總能夠在恰當的時機在戰線的一點施加一個恰當的壓力。然後脆弱的平衡便會被打破，他麾下的高速突擊艦隊便會如火焰的風暴，橫掃整條戰線。只是他不知道這個點會出現在什麼時間、會出現在哪裡。

「讓.海納應該並沒有集結到足夠的物資，聯邦海軍全面動員這種事情無法瞞過我們的情報網，而通過各種渠道秘密集結的物資應該勉強可以支撐他突破我們的防線，征服新加達里星系。」年輕的中將說出了他的判斷，他的聲音冷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太了解我們的弱點了，加達里合眾國說到底其實是八大集團的聯合，失去了皮爾米特的要塞線、吉他的繁榮還有新加達里的行政中心，我們可不能指望那些首鼠兩端的總裁能夠在偏遠的加達里腹地再來一場23155年革命。畢竟，願意為了理想而燃燒自己的那一代人都已經不在了不是么？你們之中又有誰能夠確定，自己優先效忠的究竟是你們的集團，還是你們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