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人質
房中的氣氛略嫌窒悶。
庄凘宙眉心微動,眼睛里映著岑慕凝那張倔強的臉。
「皇上那麼多朝政要處理,不如先去忙吧。」太后擺出了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實則卻是要阻止皇帝繼續過問。
「皇上一向疼愛恪純公主,想來公主入宮之後,皇上也詢問過御醫公主的病情。」岑慕凝看著皇帝的眼眸,認真道:「難道皇上就沒察覺,公主一定是眉心緊蹙,眼角即便是沒有淚,也一定有被風吹乾的淚痕。」
「呵呵。」太后饒是一笑:「這就是你的證據?未免太兒戲了吧?」
「不錯,若這就是證據,的確兒戲。」庄凘宙能感覺到,面前的岑相千金,求生欲極強。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真的拿出指控太后的罪證。「瑞明王妃可還有別的要說嗎?」
「皇上。」太后不滿道:「為何今日非要聽這個罪婦之女胡言亂語呢?」
「母后。」庄凘宙不慍不怒,語氣溫和:「她母親是獲罪,但畢竟還未處置就被……與她無關。朕只不過是想弄清楚恪純的心結。畢竟她與朕都是母妃嫡親骨肉。」
這話讓太后一時語塞。
「皇上明鑒。」岑慕凝見縫插針,不想錯過這個好時機:「當初恪純公主大病一場,一定是宮中的御醫為其診治。只要傳那御醫前來查問,便可知曉公主到底是生病還是……且,公主如今還攥在手裡的銀鎖,上面一定寫有生辰,必然正好對得上。」
庄凘宙略微思忖,對身邊的內侍監點了下頭。
太后見此情形,不由生氣。「皇帝,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了,為何非要翻出來不可?」
此言一出,庄凘宙的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
也是岑慕凝咬著牙,緩緩的站起身子:「臣妾出自丞相府,讀書識禮,關心這皇城之中的每件大事。早年韓氏一族,曾經為先帝效力,誅殺一批蠶食朝廷稅貢的蛀蟲,而太後母家的親戚,正是被韓氏揭發、彈劾,遭受連累。先帝曾下旨永不敘用。這事情原本已經過去多年,可沒想到如今太后重新舉薦母家族人,又被韓氏一族的後人阻止,拋出了當年先帝的旨意,惹得太后勃然大怒,竟逼迫已經懷有身孕,不日便要下嫁韓氏的恪純公主墮胎,硬生生的拆散了這對璧人。」
「你滿口胡言!」太后氣的臉色發青,顫抖的指尖直直的指向岑慕凝的鼻子:「你可知哀家一句話,你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還不去。」皇帝沒有接太后的話茬,只是望了一眼身邊的內侍。
「不必去了。」恪純公主推門進來,臉色蒼白的嚇人。岑慕凝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見了。她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的人,竟然是她在這個世上的知音。
虧得母后想方設法的逼迫她隱瞞,今天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被和盤托出。
喜悅的淚水順著她的眼睛往下落,看上去那麼憔悴的眸子,閃爍著淚光。
「皇上,恪純當年,的確如九弟妹所言。」她走過去,身子一顫就跪在庄凘宙面前:「是母后不喜歡翀遠,是母親親手灌下了一碗墮胎湯藥,自此,我和那個孩子的緣分也就斷了。兩年以後,母親重新為我擇了現在的額駙,半年後,我下嫁出宮。可是那個孩子……我根本就從未放下。」
「母后替你選的額駙極好,如今你仍然能享盡太平榮華,便足以說明這一點。」太後走過去,抓住了恪純的手腕:「恪純,你還年輕,孩子早晚會再有的。身子不好,就趕緊回去養著。」
「不!」恪純公主瘋了一樣的甩開太后的手,眉頭緊緊蹙著:「御醫說我傷了根本,興許不會再有孩子了。三個月,那個孩子已經三個月了。母后你是下了重葯才硬是讓她脫離了我的身子!」
情緒暈染的極好,整個內室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悲憤。
岑慕凝連忙借著這個勢頭,朝太后跪了下去:「太后,臣女的母親的確是獲罪。但臣女從未想過冒犯太后。可您總是用您的喜好來決定一件事,怎麼也不肯聽臣女的解釋,難道您的專治就真的沒有出錯的時候?」
「大膽!」太后瞪圓了眼睛朝岑慕凝怒吼:「你敢當面指責哀家專治,誰給你的膽子。」
「母后,您的確專治。」恪純公主淚眼婆娑的看著她,這口憋在心底的惡氣,總算是吐出來了。
她噙著淚,哽咽的說:「當年,任憑女兒怎麼哀求,你都無動於衷。您可知道,那是女兒與心上人的第一個孩子。您親手殺了這個孩子還不算完,竟然幾乎滅了整個韓氏,就連他……也沒能活……」
庄凘宙額頭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眸子里閃爍著薄怒。他剛剛登基兩年,位置還沒有坐穩。就被太后威脅著要重新啟用母家入朝,連帶著「韓氏被誅」的舊案,再度提及,逼著他不得不親自為其平反。生出許多禍患,皇權動蕩。
如今得知整件事情的癥結,不過是太后的私心作祟,還牽累親姊一生的幸福,他豈能不恨。
「住口。」太后綳著臉,目光里透出怨毒:「當年的事情,乃是先皇所斷。如今局勢不同,皇帝自然要有皇帝的決斷。至於你……」
太後走上前去,拽著手把恪純公主拉起來:「往事不可追憶,你如今安穩榮華即可。」
「說了這許多話,母后想必乏了。」庄凘宙雲淡風輕的開口,眉心卻忖著一股薄薄的憤怒:「朕會讓人送皇姐暫住皇後宮中安養。至於瑞明王妃,朕會命人醫好她的傷,再送出宮去。就不勞母后費心。」
「皇帝。」太后蹙眉,臉色陰沉的有些嚇人:「你怎麼可以聽信她的話,來質疑母后?」
這話問的有點笨。
岑慕凝險些沒忍住笑。分明是恪純公主已經說出了實情,太后自己也承認了,還怨她就不合適了。
「太后累了,要好好調養身子。這些日子,撤去一半守衛,免去六宮滋擾,讓太后安安靜靜的清修。」庄凘宙對身邊的內侍吩咐了一句。
待一行人步出正宮,馬上有羽林衛將鳳鸞殿宮門鎖閉。
岑慕凝聽見那沉厚的關門聲,心中暗爽。多虧了母親日日給她講朝中的大事,她才能急中生智,藉機捅太后一刀。不過,送給恪純公主那些與孩子有關的物件,是她故意的。
恪純公主三番兩次想要她的命,這點教訓間接挖出了她心中的秘密,總算是沒白讓她受委屈。
「瑞明王妃,你隨朕來。」庄凘宙的聲音與方才有些不同,聽上去叫人心中忐忑。
偌大的御書房中,除了皇帝,便只有岑慕凝一個。
「多謝皇上的救命之恩。」岑慕凝恭順的垂下頭,拘著禮。
「朕已經讓人送消息去了瑞明王府。」庄凘宙語氣嚴肅:「為的就是告訴老九,你正在母後宮里遭受凌辱。你猜他會不會來救你?」
岑慕凝心中一凜,仰起頭對上皇帝的眸子:「妾身不知。」
「你不知?」庄凘宙凜眉道:「怎麼會呢!你那麼聰明,單憑几件朝中大事,就洞悉恪純與母后的心結。三言兩語將禍水潑向了朕的母后。難道僅僅是因為母后的折磨,才不得已如此?」
不等岑慕凝開口,庄凘宙就輕嗤一聲繼續往下說:「這根本就是你故意為之。公主府的事情,朕也聽聞了。你怨恨恪純對你下毒手,更懷疑太后與你母親慘死有關,所以你甘願入宮犯險,也要探明究竟不是嗎?」
「皇上。」岑慕凝跪了下去,消瘦的下頜讓她的臉上看去特別小:「百善孝為先,妾身只是想知道母親離世的真相,並未謀算其他。」
「是么?」庄凘宙輕微嘆氣,幽幽開口:「當年的事情,朕也不清楚。幫不了你。可你如今的心思,朕卻看得明明白白。一個如此聰慧,膽子又大,且還有本事能攪亂宮中靜水的女子,若不為朕所用,那便……!」
「皇上。」岑慕凝知道他要說什麼,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妾身只是個平凡的女子,哪有什麼本事攪亂宮中靜水。今日的事,若非保命,妾身也斷然不敢僭越太后鳳儀。還請皇上恕罪……」
她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庄凘宙饒是一笑:「單憑你能在老九手裡活下來,就不簡單。他可是一貫的生人勿近。如若今日,他不來救你,你作何打算?」
岑慕凝搖了搖頭,眼底卻一片溫然:「妾身對殿下來說,無足輕重。」
「是么!」庄凘宙自然是不信的。「可若是他來又當如何?」
她不打明白,皇帝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一雙眼睛里透著警惕。「還請皇上明示。」
「瑞明王為救愛妻,不惜擅闖後宮,帶兵威脅太后的安慰。」庄凘宙饒是一笑:「朕可以說他是要行刺太后,戀棧皇權,謀算朕的江山。讓他有來無回。而你,便是朕最好的人質,亦或者說是朕剿滅叛亂的助力、鑒證人。」
岑慕凝心跳的極快,難怪皇帝要撤去太後宮里一般的守衛,就是故意要給瑞明王闖宮的勝算。
話說到這裡,庄凘宙走到她面前,輕輕的捏住她的下頜,笑著問:「那麼王妃,你是希望他來,還是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