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夢中
入夜了,舒暢的春風吹散了白日里的煩悶,讓整個人都隨著夜色靜下來。
庄凘宸坐在內院的亭子里,看著那曲折迴環,穿過整個王府院落的靜水,心綳得很緊。
那一年,被刺客追殺,他幾乎送命。
迫不得已棄船墜入水中,正遇到了紫瓈。她救了他,帶他回去養傷……
「主子。」青犁端了碗熱羹進來,眉心微動:「您一整日都沒吃什麼,光飲葯,怕胃裡不舒坦。這熱羹最能暖胃。您喝了也好安睡。」
庄凘宸沒做聲。
於是青犁把熱羹放在他的手邊:「奴婢告退。」
她利落的出去,關上了門。按王妃的吩咐,一個字都不要說才好。可是這個時候,下院那麼多人擠在一間廂房。門窗又不許開。潮濕、悶熱,又骯髒,王妃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悶的睡不著就算了。這時候,岑慕凝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酸味。
洗了那麼多單子,被套,一整日不聽的幹活,身上早就被汗濡濕。於是自然風乾了就睡,能沒有味道么。翻來覆去,她也沒想到什麼辦法引起他的注意,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要他對另一個人生情,太難。更何況,她僅僅想要憑藉他的權勢復仇,愛這回事,太奢侈。
也許像她這種心存殺戮的人,一輩子都得不到。
通鋪上,窸窸窣窣有些動靜。
好幾個女人趁著大夥都睡了,慢慢的就著夜色爬起來。
岑慕凝隱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心弦綳得很緊。
她正愁沒有法子呢,這不,就有人給她送法子來了。
幾個女人幾乎同時從不同的方向撲上來。按住了她的手腳,捂住了嘴。有人敞開門,還有人喝止睡在她旁邊的人不許多事。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將她從房裡抬了出去。
扔在了下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這就是她下午洗衣裳的地方,旁邊有一口井。
岑慕凝滿心以為,欣悡會在這些人之中,甚至是指使她們下殺手的那個。卻不料借著月光看清楚這幾個人之後,竟沒有她的影子。
「王妃,不該是千金萬貴之軀么?怎麼也被丟在這樣的地方?」
「誰知道她是怎麼得罪了殿下呢!」
兩個女人議論她的時候,忽然一隻手捏在了她的腰間。岑慕凝抵觸的搡開那手:「你幹什麼?」
「王妃成日里錦衣玉食,怎麼也這般的身量纖纖。莫非王府的飯菜不合口味,還是你根本就是硬被塞進來,丟人現眼的?」那女人笑聲很尖銳,聽著就刺耳。
岑慕凝冷著臉看她:「誰告訴你錦衣玉食,就要吃的肥頭大耳?不是身量纖纖,怎麼算得淑女。」
「噗嗤。」不知道誰笑了一聲,惹得這些女人都笑起來。
但是她們的笑聲還算壓抑,想必是怕驚動了人。
「淑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女人走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頜。「可惜你如今和我們一樣。都是被殿下遺棄的女人。一旦來到這下院,每隔五日,才會有人帶我們的去沐浴更衣,梳洗打扮。身上有傷的剔除,身子不便的剔除,粗手笨腳的剔除,語聲不悅耳的剔除,剩餘的才僥倖能面見殿下。然而殿下若是沒看上,三年五載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很可能就是一輩子了……」
「和我有什麼關係?」岑慕凝疑惑的看著她。
「和你有什麼關係。」那女人冷笑了一聲:「我們嘗的滋味,你也得嘗嘗看。要不這世間怎麼能太平。」
她上前一把捏住岑慕凝的下頜:「你以為你生來就千金萬貴,我們就該死嗎?偏要你也嘗嘗這滋味。若瑞明王妃是死在他府邸的下院,傳出去也正好。」
她的話音剛落,那些女人就瘋了,拳頭像雨滴一樣的揮過來。一下一下落在她身上。
岑慕凝為了護住臉,不得不蜷縮著抱住頭。
任憑她們這樣打。她知道鬧出動靜,一定會驚動這府里的暗士,很快庄凘宸就會得到消息。
至於他是不是會來,那就不得而知了。
「住手,你們幹什麼!」女人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竟然大力的撥開了兩個女人,妄圖制止她們。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才幾下的功夫,她就被人狠狠推倒在地。
「來人啊,救命,有刺客……」被推倒的女人驚聲呼喊,劃破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
夜色之中,這樣的聲音傳的好遠好遠。
欣悡當然聽見動靜了,她卻沒有選擇圍觀。反而是朝著下院通往王府後院的那道門去。
「站住,誰敢擅自離開下院,作死。」戍守的侍衛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快去通知殷離,有人襲擊王妃。若遲了,王妃性命不保,你們也擔待不起。」
岑慕凝只感覺有個人,拚命的護著她。從身後牢牢將她抱住,為她擋了不少拳頭。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母親。母親若是在,便會好好的呵護她,哪裡會讓她吃這樣的苦頭。
痛,並非來自身體,而是心。
她今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她不夠強大。沒有本事替母親報仇……
庄凘宸趕來的時候,岑慕凝已經奄奄一息,卻還在遭受攻擊。
就連那個抱著她的婢子,也快要斷氣了。
青犁手起刀落,一個沒留。那些女人的血,濺的到處都是。空氣里瀰漫著熟悉的血腥氣。
「王妃,是奴婢不好,沒想到這一層。讓你吃苦了。」青犁看著想要把她扶起來,卻發現她身上軟的像一灘沙子,沒有半點力氣支撐。
「主子,王妃恐怕傷的不輕。」青犁仰著頭,含淚道:「念在她教會奴婢做那道熱羹的份上,主子能不能允准王妃回中院,好好養傷?」
庄凘宸的憤怒,來自於她竟然敢冒充紫瓈。讓他以為紫瓈回來了。
可當現實告訴他,這個女人不過是個贗品,她想要窺探她心裡的秘密,然後在取而代之。為她自己謀算,那股憤怒,便沖昏了頭。
實際上,他沒想過要她死。他沒吭聲,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主子……」青犁含著淚,不知道如何是好。
「還愣著做什麼,主子沒反對,便是默許。」殷離少不得提醒了一句。
「帶著她……救她……」岑慕凝指著倒在地上的那個婢子,雖然看不清她是誰。但這樣拚命相護,她怎麼能不救。
「是。」青犁安慰著她:「主子放心,奴婢一定讓人救了她。」
岑慕凝終於安心的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主子。」幫著安頓好了王妃,殷離才返回了書房。
庄凘宸雖然沒有做聲,眼睛去看著殷離。
「御醫說王妃受傷不輕,加之原本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恐怕得精心調養一段日子。」殷離略顯得擔憂:「屬下也問過,給戍衛通風報信的人,是欣悡。恐怕是她知道主子在意王妃,才會這麼做。」
「本王何時在意王妃了?」庄凘宸不滿這句話。
「屬下口誤。」殷離心想,不在意何必自己去下院。這可是主子頭一回去下院。還是一得到消息,就風風火火的奔去。調整了臉色,他又道:「屬下是覺得殿下不希望王妃這麼快便死了。畢竟她活著才更有用。」
「你知道就好。」庄凘宸綳著臉:「吩咐御醫給她用最好的葯。和宮裡的那筆帳還沒算清,那對母子饒不了她。豈能讓她就這麼死了。」
「是。」殷離還是覺得,主子就是關心她,卻不願意承認。
「撲出來救人的是誰?」庄凘宸不悅的問。
「是個叫冰凌的丫頭。」殷離不得不警惕了些。「說來也是湊巧,王妃剛入府沒幾日的時候,這個丫頭曾經送到殿下面前甄選過。」
「這怎麼了?」庄凘宸隱約覺得裡面還有內容。
「她曾經於丞相府侍奉過。」殷離眯著眼睛說。
丞相府的人,都在他的院子里聚齊了。庄凘宸微微勾唇:「好好摸摸底。」
「是。」殷離拱手:「屬下儘快辦妥。」
原本以為,折騰了這一日,他能睡個好覺。
可是半夜,庄凘宸竟然被驚醒了。他夢見從水裡把他托起來的那雙手,和平時不一樣。於是他顧不得嗆水的難受,努力的去看身後女人的臉。
竟然是岑慕凝!
紫瓈怎麼會不見了?
他坐在偌大的楠木床上,喘著粗氣。岑慕凝這個該死的女人,來他身邊鬧事就算了。竟然還出現在他的夢裡。那是只屬於紫瓈才能出現的地方。
他心裡不服氣,披了衣裳就著夜色,氣呼呼的闖了中院的閨房。
房裡的苦澀濃郁的嗆人,青犁徹夜未眠,一直守在身邊。
「她的臉……」庄凘宸看了一眼,那討厭的模樣。可是她的臉完好無暇,沒有一點傷。
「王妃抱著頭,護住了臉。手臂傷的有些厲害。那個叫冰凌的婢子,從身後護著王妃,背上的傷也不輕。」青犁覺得主子能來,就是王妃最好的安慰。所以答了話,就輕輕的關門退了出去。
「你這個女人,以為有容顏和聰慧就能迷惑天下男人?」庄凘宸輕嗤一聲,掀開了被子。
果然青犁說的不錯,她的手臂,青一塊紫一塊的確實有些嚇人。
可這雙手,就是夢裡托著她的那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