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九鳳
別人的故事,都是從出生開始的,而我的故事,是從出生之前開始的。
我媽媽叫陳九鳳,江蘇人,是南方風水大師陳壽山的小女兒。她十六歲嫁給我爸爸,來到了北方。我爸爸叫吳英山,年輕的時候是工廠里的技術員,為人忠厚老實,在我們老家一帶口碑非常好。
那個年代,雖說技術員是香餑餑,掙得多,也體面,但吳家人口多,我爸的那點工資也就杯水車薪了。媽媽嫁過來之後,開始沒和我爸圓房,自己在廂房裡獨居了一年。一年之後,她才搬進了我爸的屋子裡,從那之後,吳家的日子就好起來了。
我媽是我姥爺的獨女,雖說是個女子,但是很有本事,什麼批八字,看風水,收魂送鬼之類的什麼都會。對於懂這些的人來說,只要有本事,不怕沒名氣。我媽沒給我姥爺丟臉,很快就打開了場子,來找她辦事的人越來越多,名氣也越來越大。
鄰村的村長黃大軍家的二姑娘突然發病,肚子疼,疼的在床上打滾,一天的時候昏過去五六次。送去醫院后,治了兩天兩夜,嗎啡都打了,就是止不住疼。眼看二姑娘就剩一口氣了,醫院院長無奈的對黃大軍說,你還是去找個眯眼的(指巫婆神漢之類的人)去看看吧。
黃大軍急的不行,連夜趕回來,找了四個當地的出馬仙,大仙們眾口一詞,都說這姑娘治不了了,讓準備後事。黃大軍心灰意冷,萬般無奈之下,哭著來到了我們家。
我媽一沒上香,二沒請神,掐指一算,眉頭一皺,看看黃大軍,問,「你家最近蓋房子了?」
黃大軍趕緊說,「對!對!蓋了南房,給我大兒子結婚用!」
我媽又問,「南房外面,立了個灶,給工人們做飯用的,是吧?」
黃大軍點點頭,「對!是有個灶!」
「那就是了」,我媽說,「趕緊回去,今晚十一點開始,讓你大兒子把灶拆了,挖地三尺,埋二兩硃砂,一碗公雞血,明天二姑娘可以出院了。」
「啊?」黃大軍一愣,「姑奶奶,你說真的?」
「信就辦,不信就算」,我媽淡淡的說,「天快黑了,趕緊回去準備。」
「誒誒誒!」黃大軍回過神來,「謝謝姑奶奶,我馬上回去辦,要是管用,我回來給你磕頭!」
他剛走了幾步,轉身回來,給我媽放下了一百塊錢。
我媽沒要,「拿回去,治好了再來謝我。」
黃大軍千恩萬謝的走了,當夜,他讓大兒子按我媽吩咐的,拆了那個灶,埋了硃砂和雞血。
當天晚上,二姑娘就不疼了。
第二天中午,姑娘出院了。
黃大軍感激的不得了,帶著一家老小親自上門,給我媽送來了一面錦旗和一個兩千塊錢的大紅包。
霍家營村,離我們村六十多里地,村裡有個老杜家,兩口子開了一個小飯館,生意很穩定,夫妻倆有名的和氣,會過日子。那年春天開始,不知道為什麼,結婚十多年沒紅過臉的夫妻兩個突然吵了一架。從那之後,兩口子幾乎天天吵架,飯館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幾乎沒人去吃飯了。
我有個三姑奶奶是霍家營的,一天杜家媳婦挨了老杜的打,正好被我姑奶奶看見。老太太喝住了打人的老杜,把杜家媳婦拉到了自己家。杜家媳婦哭著跟老太太念叨,說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太太不住的安慰她,一來二去的,老杜媳婦隨口說了一句,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在這樣下去,她尋死的心都有了。
老太太心裡一動,把杜家媳婦打發到我媽這來了。
畢竟心裡還是疼媳婦的,老杜也跟著一起來了。
我媽凝神打量了老杜夫婦一陣,拉過他們的手,看了看,掐指一算,站了起來,說,「走,去霍家營!」
到了霍家營老杜家院牆外,我媽沒進去,在那足足站了一個小時,一言不發。
老杜夫婦互相看了看,心裡都沒底了。
良久之後,我媽點點頭,看看老杜,「你爸爸死了二十三年了?」
老杜一愣,「啊?我算算啊……對,整二十三年!」
「是土葬?下葬之前,墳地附近有隻貓跑了過去,是么?」我媽盯著他。
老杜咽了口唾沫,「是……是有隻貓,那是我爸養的,我爸下葬的時候,那貓也去了,村裡人還說它仁義呢!怎麼著姑奶奶,那貓怎麼了?」
「貓給了死人一口活氣,你爸爸快活過來了」,我媽說,「現在,他的骨頭上正在長肉,再過半年,等他從墳里爬出來,你們全村都活不了了。」
「啊?」老杜兩口子都吃了一驚,「死人長肉?這……」
我媽掐指算了算,說,「五天後是個吉日,陽氣盛,你帶人在中午打開你爸的墳,一看就明白了。」
我媽說完要走。
「姑奶奶」,老杜趕緊問,「要是骨頭上真的長肉了,那……那怎麼辦哪?」
「火葬,找人另選個墳地」,我媽說。
老杜看看媳婦,老杜媳婦上前一步,「姑奶奶,那就麻煩您先給找塊好地吧。」
我媽看他們一眼,搖了搖頭,「我還沒生兒子,找墳地的事,你們找別人吧,我得給我孩子留點福。」
說完,我媽轉身走了。
五天後,老杜打開了他爸的墳,棺材都爛了,在一堆腐朽的木屑中,人們發現,那森森白骨的下半身,已經長出了血紅色的鮮肉。
十幾天後,霍家營派來二十多個人,代表全村村民感謝我媽的救命之恩,並給我媽送來了一個一萬塊錢的大紅包。
我媽火了,一下子就火了,人們對她的稱呼也改了,以前叫「姑奶奶」,後來不管老少,一律都稱呼她為「九奶奶了」。
三年後,我媽二十歲了,我家蓋起了新房,日子也越來越紅火。然而我媽卻越來越悶悶不樂起來,我奶奶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還沒生兒子。
我奶奶笑了,說,「閨女你才多大?才二十啊,我跟你爸都不著急催你,你怎麼自己還催上自己了?」
我媽笑了,說,「媽,我明年就二十一了,必須得生兒子了,要不然,這輩子就生不了了。」
我奶奶一愣,「生不了了?為什麼?你這身子骨挺好的,又年輕,怎麼還……」
我媽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當天晚上,她突然打定主意,把熟睡中的我爸喊了起來,說,「英山,你想不想要兒子?」
我爸一怔,說,「想啊!可你不是……」
我媽笑了,「想就行,你連夜走,去東海,去幫我取點東西回來,然後,咱們去接兒子!」
「接兒子?」我爸不明白,「什麼接兒子,領養一個?」
「我陳九鳳,將來會生條龍」,我媽自信的說,「幹嘛要領養別人的骨血?你按我說的做,趕緊起來,我給你收拾東西,你連夜就走!」
我爸雖然不理解,但他相信我媽,沒再說什麼。
當晚,他就去江蘇了。
按照我媽的吩咐,我爸在南京等了兩天,過了那個月的十五后,去海邊找了五個村莊,取了五瓶海水,都是半夜裡取的。湊齊之後,白天睡覺,晚上坐汽車,一段一段的往回趕。
因我媽特別叮囑他,一定不能白天趕路,必須是晝伏夜行。
就這樣,我爸前後用了二十多天,才成功的把五瓶海水帶了回來。
我媽讓我當老師的姑姑從鎮上中學借來了一套簡單的蒸餾裝置,選了五個黃道吉日,將五瓶海水依次蒸餾,裝進了一個黃銅葫蘆。接著她畫了一道符,貼到銅葫蘆上,然後把葫蘆供在了祖先堂里。
家裡人不明白她想幹什麼,我爺爺忍不住想問,被我奶奶攔住了。
供好葫蘆之後,我媽鬆了口氣,拍拍手笑了,「好了,吳家就快有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