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魂急火

第二章 驚魂急火

翌日清晨,那夜雨方停,台兒村炊煙裊裊,湛藍如水的天空映襯著雲層托起的紅日。人們將被淋濕的柴堆放在院中,將就著昨夜燒剩下的炭火,草草地對付了頓飯,而按難不住性子的人,已經踏出了門,往街上衚衕,亦或者隔壁人家走去。

王家婆娘歷來嘴快,早早轉遍了房邊各戶,將婆子們都拉攏過去,擺上瓜果,燒上糖水,就打起頭開始掰扯閑話。

「昨個夜裡,可把這日子給忘了,俺家男人嚇得把炕都尿了。」眾婆娘放肆大笑,那王婆又說了,「劉季的老太爺,就那個半年來要死不死,要活難活的老祖宗,昨夜裡給雷帶走啦。」

「啊?嚇死啦?」

「噓...」王婆打著手勢,偷偷摸摸地說道:「誰知道是不是嚇死的,那老東西半年功夫把他孫子孫媳累成啥樣,地里沒得管,葯錢賒了兩賬本,沒準借著昨夜的雷幌子,讓人給...」王婆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一旁婆娘趕緊捂住王婆的嘴,低聲啐罵道:「哎呦!這話你可說不得。」

辰時之後,男人便陸續出門了。

台兒村瀕臨山腳,山坡都長滿了刺林,一年四季都冒頭,用火燒燒不盡,鋤頭挖根更是勞民傷財,所以村子里每戶人家的耕地都少得可憐。男人們白日里往往要進山打些野物,或者撈撿些藥材,用毛驢托著送到城裡,能換不少金銀。

這連根的幾座大山勝產好貨,越往深處走雜物越多,而野物大多有靈性,逢雨雪天氣便狡猾非常,十幾個大漢也逮不住個尖嘴兔子。而且山裡泥壤沾水就軟,腳踩進去要陷下一兩尺,倒不「吃人」,只是耗人力氣,還徒勞無獲,所以雨雪之後,男人們定不會進山。

但這一天是例外,七月十一。

台兒村人家茶餘飯後,總喜歡闊論起五年前的那場黑夜,那天是七月十日,晴天無雲,本該是極好的天氣。可日落之後,天空便開始堆積黑雲,從那刻起,村裡的氣氛就壓抑到了極致,人們胸口悶氣,大力去喘反而頭暈腦脹,雞圈裡的老母雞和小雞崽兒成片的死。

年長的老人說是犯了太歲的大惡人今晚要重新降世,督促各戶人家,尤其是婆媳有孕的家人要多多燒香拜天,免得那惡人投胎到自家門裡。

而木樁和他媳婦也聽信了老人的話,在家裡廚房拜了灶仙,又在炕頭帖符驅鬼。木樁媳婦也就這兩天的光景兒,也怕自己真生了個惡鬼。

悶不透風的夜晚,果真能殺人,足有半數的人都被那焦金流石般的氣氛逼得暈死過去,更別說那山裡的生靈,早在子時之前就白白丟了性命。

人們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憋死過去,挨過了一個個時辰,不料子時一到,才真正是天災末日伊始。

子時,人家裡的燈火同時熄滅,於此同時木樁媳婦破了羊水。

驚雷驟下,白閃亂揮,此一道蛛網電流劃破南北東西,又一道蛇骨雷光直插雲土天地。雷空中燒火成雲,惶惶如炎炎烈日熔化成一灘漿湯血汁,不僅僅是台兒村,整個湖州大地都被天上景色奪了命勾了魂。

雷聲大作,驀的又捲起了狂風驟雨,山巒動蕩中,泥石滾落埋了不少良田碩地,人們開始抓狂慟哭,開始求仙拜神,終是接連又向鬼求饒。

夜空中雷聲不停,怕是響了足足一個時辰。

就在地上萬物瀕死之際,從極遠處的火雲天際傳來了一道孩啼,僅一聲便大赦天下,雷停雨止,雲退地平,自此夜裡再無異樣。

木樁媳婦在子時雷聲最烈之時產下一子,此子生的粉雕玉琢,最奇特的是,窗外雷聲振聾發聵,連木樁都嚇得雙腿打顫,握緊被褥堵緊了耳朵,而此子卻不哭反笑,雷聲越強,他樂得最歡。

子時一過,天際邊傳來了孩啼聲,那道聲音解救了蒼生,木樁和媳婦鬆了口氣,卻未料到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卻反而大哭了起來。木樁媳婦抱起孩子饒是餵奶哼曲,或是拍背顛簸都止他不住。

第二天山口出現了大量暈死的野物,村裡的長輩說自己昨晚猜錯了結果,並不是惡人降生,而是聖人轉世,可惜那聖人出生在天的盡頭,與咱們沒有關係。

奇怪的是,打那之後,每一年七月十日至十一日之間的子時,湖州夜空都會出現猛雷驟雨,不多也不少,一共十八道雷光。第二天清早,山裡要倒下成片的野物,男人們只需背著竹筐去挑揀便好,一天下來能往返城鄉七八趟,掙得錢趕得上地里大半年收成。

今日「八兩山關」關門閉客,買酒的漢子再多也比不過進山撿來的一筐野物,木樁媳婦在院中打點了八九雙鞋,伺候男人吃了飯,再去管孩子。

小木子云正蹲在門口挖泥巴,昨夜把那一木桶泥挖到了炕上,一家三口擠在炕頭將就了一晚。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木子云又自己套上了短褲,赤著膀子出門和泥去了。

正玩的樂呵,耳朵忽然被扭了一圈。

「啊,娘我不玩了。」

木樁媳婦揪著木子云的耳朵,把他提到了院里,按著他的後腦勺逼他洗乾淨了爪子,抹了抹臉,一腳把他踹到了院中的小方桌旁。

木樁嘴裡含著餅子笑著扭了扭木子云的臉。

「爹,山裡好玩嗎?」木子云端起木樁的碗,咽了幾小口「篩穀子」,這烈酒下肚燒的胃裡火急,趕忙咬住了餅。

「不好玩」木樁拍桌道,「去一兩次爹就膩了,會跑的咱見不著,那得往深處走,深處髒東西多,不能進。再說了,爹不打算讓你進山,等你一大,爹送你出去當學徒。」

「學什麼?」木子云問道。

「學什麼也比待在這強。」木樁手指點著桌面,他說道:「咱家沒有地,就一家酒館,逢上打雷下雨沒得生意,又欠了一屁股飢荒,要是沒災禍咱過十來年兒也能挺過來,可你這輩子就跟爹沒什麼兩樣了。媳婦一娶娃一生,哎,男人就沒盼頭了....」

木樁媳婦踢過來條板凳,圍裙上擦了擦手,坐了下來,木樁嚇得臉發白,朝著媳婦膽怯地笑了一聲。

木樁媳婦黑著臉道:「送到哪?你認識的漢子哪個不是扛著鋤頭,沒得關係,你送誰誰能要?」

「是是是」木樁匆匆咽下飯去,背起竹筐,臨出門時指著木子云警告道:「老老實實別闖禍,要是再玩火,我回來宰了你。」

木樁一走,木子云軟磨硬泡得了娘同意便跑出門玩去了。

台兒村有個草垛場,村人新割的禾木都堆積在那裡,而村裡過半的孩子把那裡當做耍完之地。

「木子云,你給我滾下來!」草垛旁,一個虎頭虎腦七八歲大的孩子掐腰怒指,胖臉漲紅到了脖子根。

木子云從上面探出頭來,大聲叫道:「虎子,你又來欺負人!」

「你!」虎子氣的哆哆嗦嗦,臉上原來還有個鮮紅的巴掌印,他怒道:「你騙人,你交給我的縫補術根本沒有用,我回去把娘親柜子里的衣裳撕了,念了十幾遍咒語,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娘都把我打出門了!」

「誰說沒用?」木子云從草垛上跳下來,從懷裡掏出條白帕子,撕成了兩半,「你瞧好了啊,來來來....走一個!」他只轉了一圈身子,那帕子果真完好如初,只是....白帕子變成了紅帕子。

虎子一股悶火頂上了腦門,大吼道:「你敢騙我!」

「糟糕,我給忘了。」木子云撒腿就跑,虎子追著他竄進了草堆里。

虎子身子壯,又大了三歲,沒多久就把木子云按到了地上,抬手一頓亂砸,木子云連叫了四五聲「虎子哥」,這才作罷。

「虎子哥你力氣怎麼這麼大,還跑這麼快?」木子云捂住臉,牙口也疼得慌。

虎子洋洋得意道:「你忘啦,我二哥是白沙門的學徒,他教過我豹行步,我不是教給你了,你沒練?」

「沒有。」

「少廢話,跟我回家認錯,要不我娘饒不了我。」

「哦」木子云答應著站起身,忽的把手中藏好的禾木草甩向虎子,拔腿就跑。

「嘿?還跑?」虎子一個箭步追上了區。

虎子跑的太快,木子云只好舍了道,在草垛間轉來轉去,剛剛甩開些距離,腳底一滑,臉貼地摔了個底朝天。眼看要撞到地上石塊,木子云心中猛然一顫,嘴裡憋了口氣。

正此時,虎子轉了過來,哇的一聲叫,嚇得魂飛魄散,只見那草垛之間,黑土之上火光衝天,更有似金火流蓋在木子云頭頂。虎子跳過來拉木子云的腳,被火燙壞了手掌,哭著跑回去喊人。

木子云趴在地上,才緩過神來,心裡空落落的,久了才覺得身上發癢,四下一瞧,嚇得臉煞白。「救命啊!」

那身邊火海越燒越旺,將木子云層層圍住。木子云腿發抖站不起身,便往前爬,他爬向哪處,火焰便彷彿有意識般先讓開路,接著擁簇上來。

木子云張嘴一哭,火燒的更起興,爬上胳膊蓋住腿腳,再貼著他脖子滑了個圈。也許是怕到了極致,乾脆認命般躺了下來,可等了許久,只感覺身上熱的舒服,也沒有把他燒死。他抬起手,竟能捏住團火焰,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滾開!」

怪了?那火焰真就退出去幾尺遠,木子云狐疑地喊了句:「過來。」那竄來的火焰差點鑽進木子云的眼睛,木子云心中疑道:「奇怪了?能聽懂我的話?」

「先救孩子!」虎子領著一群婆娘跑了過來,男人們都入了山,也只能女人出力氣了,這一個個婆娘扛著水桶衝進了火海,子云娘發了瘋一般往火里鑽,四五個婆子合力才把她拉了回來。

「不行啊,火太大了,止不住了!」王婆大叫道:「先把四周的火滅了,別燒著旁邊房子。」

火場內忽的熯天熾地,熊熊烈火掙開禁錮般炸裂開來,幾個婆娘險些被吞沒進去。

「快後退!」王婆又大喊道。

木子云嗆了幾口濃煙,喉嚨里不僅乾澀還帶著血腥,扯著嗓子仰頭大喊道:「誰來救我?把著惡火給滅了。」

話音剛落,三道閃電劃破青空,悶雷聲過後,漂泊大雨如銀河頃刻瀉下,澆的村民們都愣了神,火滅即雨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韻味,婆子們望著眼前一片狼藉,身上淌下的雨水還帶著些溫熱,方才那吃人的火場模樣,轉眼這就沒了?

木子云跑了出來,一眼見到了娘親。子云娘還在發愣,等回過神來,先是重重甩了木子云一巴掌,接著緊緊把孩子攬在懷裡,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身旁王婆又神神彩彩喊道:「真乃神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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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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