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做了俘虜
北魏的雲梯搭在城牆上,不斷有士兵上去掀開,剛推到了一個,就被下方飛來的箭雨射成了窟窿。尖利的慘叫聲傳入謝不鳴的耳中,讓她一陣心驚肉跳,下意識往後一縮。還沒緩過來,身側又是一聲慘叫,熱熱的液體飛到她的臉上,腥味沖鼻,令人作嘔,她的衣擺已紅了一片。
啪地一下,那守城將領的鞭子落在她的身上:「不準躲,再躲我砍了你!」
一個北魏士兵從雲梯上爬了上來,於喜林跳了上去,謝不鳴來不及思考,退是死,只得提刀沖了上去。
刀子狠狠的砍在爬上來的士兵身上,震得謝不鳴手腕生疼,拚命握住了刀才不至於掉下去。
那士兵仰天摔下城樓,砸了正在爬上來的北魏人,一連串滾下去七八個。
「兄弟,好樣的!」於喜林看見了,大聲誇讚。
一個爬了上來,倒了,後面還有無數個在爬。謝不鳴漸漸的殺紅了眼睛,只覺得北魏人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怎麼殺都殺不完,漸漸的,眼前被血糊住,憑著意識不斷的揮砍。身側的於喜林也是一樣,殺到後來,已是瘋了。
完全沒有時間喘息,謝不鳴又砍了一個,終究氣力不濟,拿不動刀了。
一支箭羽從遠處飛來,呼嘯著直衝謝不鳴而去。謝不鳴正好低頭喘氣,那箭羽貼著她頭上的頭盔擦了過去,箭羽上的力道順著頭盔傳來,震得謝不鳴腦袋一陣眩暈,耳朵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
模糊中於喜林推了她一把,謝不鳴腳步趔趄,重重撞在身後的烽火台上,就此暈了過去。
暈倒前一刻,不太清楚的聽見北魏人歡呼:「城開了——」
再睜眼,天色已微蒙。
刺骨的寒冷比昨日逃亡更甚,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一點點喚醒謝不鳴的知覺。
是雪。
又下大雪了。
大團大團的雪花從天空飄落,掩蓋了石頭城內外綿延的鮮血,幾乎聞不到血腥味,戰士流出的血都凝固了,戰事的慘烈,只能憑著堆積如山的屍體來證明。
謝不鳴渾身都疼,還保持著昏迷時的動作,感覺整個人被凍住了,連手都抬不起來,耳朵里轟鳴聲持續了片刻,才終於能聽到聲音。
「去,你們幾個,將城牆上的屍體都搬下來!」
「是!」
一陣腳步聲傳來,謝不鳴聽在耳朵里,不由一喜:石頭城最終還是守住了?
她趕緊舔了舔臉上的雪,化成水潤潤干啞火辣的嗓子,以免待會兒無法回答錯過營救。奮力的轉頭,目光看向階梯處。
一行青衣的十人隊伍走近謝不鳴的視野。
這是……北魏兵!
謝不鳴心裡一驚,立即想起昏迷前耳邊聽到的那一句「城開了」,看來,石頭城破了,已是北魏的囊中之物。
怎麼辦?
眼見著北魏士兵開始將城門上的屍體往城外搬,謝不鳴心中大急。
她活著,身體不像屍體僵硬,北魏士兵一動她就會發現。
「啊,這個還活著,眼睛睜著呢!」
還沒等謝不鳴想到對策,其中一個士兵已經發現了她,恐慌的喊了一聲。
他身後探出個頭來,看了謝不鳴一眼就冷笑:「慌什麼,受傷不輕,動都動不了,離死不遠了。去兩個人,將她押到俘虜營,跟其他俘虜一起,看看百里將軍怎麼處置!」
不殺就好!
謝不鳴鬆了口氣,沒多做抵抗,任由兩個人將她夾著拖去俘虜營。
「這刀不錯,可以用。」
「黑漆漆的,不是什麼好貨色,要來沒用。」
「那他抱那麼緊,我還以為……」
「窮鬼一個。」
拖行的兩個士兵其中一個看中了謝不鳴的刀,想據為己有,另一個看不上,出言諷刺。謝不鳴聽得有些心驚,這刀是阿不家祖傳的刀,是阿不不多的遺物,她死都要保護好,決不能被北魏人拿去。
但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被搶走,她也沒法子!
好在被人說了,想要刀的那個就沒再說,將謝不鳴丟在俘虜營后,回頭看了一眼,就快步走開。
謝不鳴被拖行了一段路,上半身有鎧甲,沒什麼傷,大腿后卻被磨破了皮,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兩人一走開,她立即就被人包圍了。
「兄弟,你是赤字營的?」
「你還好嗎?能不能動?」
「給他抓點雪化水喝喝,快!」
眾人七嘴八舌的發問,有人抓了雪,握在手心化水滴到她的嘴裡。有人抓住她的腿腳手臂一陣摩挲,給她搓熱身體。
好半天,謝不鳴終於緩了過來。
「多謝你們!」她輕聲道謝,聲音很細。
其他人搖頭,其中一個身穿盔甲的道:「沒什麼謝的,我們只能救你一時,怕是救不了你活命。」
謝不鳴一愣,那人抬手指著不遠處:「北蠻子在挖坑。」
周圍人神色頓時愴然。
謝不鳴沒明白。
那人又說:「百里錦當真惡毒。破了石頭城,屠了石頭城滿城的人,咱們這些征戰沙場的將士落在他手裡,下場實在凄慘。」
「他要做什麼?」謝不鳴撐起身體看了半天,仍然不解。
那人嘆了口氣,很是絕望的開口:「石頭城俘虜兩千,百里錦估計是想把我們埋了!」
坑殺!
謝不鳴腦中跳出這個詞,立即就是一顫。
她手腳並用的爬了幾步,伸頭看去,無數青衣士兵在挖一條長長的溝,寬不超過一丈,顯然並不是為了築城——石頭城本就是陳明關外的小城,用不上這許多城防,百里錦想來也不會費力氣。她從前聽阿爹說戰場,說到關於如何對待敵方的俘虜,坑殺都是最簡單便利的辦法。她明白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了!
她的目光四處逡巡,漸漸彙集成堅毅:不,逃出去!
她不能死!
她要活著,為了阿不活下去,為了整個裴家的榮耀,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總有機會讓她逃走的!
不多時,就見北魏士兵將東陸士兵的屍體都清理了出來,一個疊一個的堆起在溝渠邊,形成了十幾個人堡。
東陸士兵皆是睚眥欲裂:「百里錦!你欺辱我們東陸太甚!」
這種人堡又叫京觀,將敵人的屍體堆積在行軍道路兩側,藉此貶低敵人,誇耀本國的武力。百里錦在壕溝兩側堆疊京觀,這壕溝卻是用來活埋東陸的俘虜的,也就意味著,北魏軍要踏著東陸的俘虜屍體走過去!
這是何等的羞辱!
不怪東陸這些血戰沙場的將士義憤填膺,就連謝不鳴這種半吊子的軍人,也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
「百里錦!」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謝不鳴身側的人忽然抬手指了指石頭城上。
謝不鳴回頭看去,石頭城不算高的城牆上,站著一行人。當先一人身穿黑色鎧甲,手握腰間佩刀,黑色的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隔得遠,看不太清此人的面容,只模糊看見是一個青年人,他正指著前方的壕溝同身側的人說話,時不時的抬手掃過俘虜營,有種說不出的冷酷。
這人好凌厲的氣勢!
她的阿爹也是戰場上的英豪,但阿爹鋒芒內斂,從未有過如此煞氣。
阿爹……
想到已經屈死的裴家人,謝不鳴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瞪著高高在上的北魏人,慢慢捏緊了拳頭。她怕死,怕得厲害,但在阿爹的仇敵跟前,她決不能膽怯。
石頭城牆上,百里錦忽覺一道寒芒落在自己的身上,下意識的停住了說話,尋著目光看了過去。
是俘虜營。
他嗤笑一聲,見半數俘虜迎著他的目光都低下了頭,唯有幾人恨恨的看著他,忍不住朗聲笑道:「東陸當真沒種,連跟我對視都不敢!」
「將軍是人中龍鳳,威武不凡,這些東陸的膽小鬼哪裡敢看您?」身側的親衛笑道。
「就是,將軍一入城,就叫石頭城成了一座空城,別說是這些俘虜,怕是陳明關里的那些東陸人也被嚇破了膽子!」
百里錦抿唇:「要真嚇破了膽子,倒是如我所願!」
他抬手一指,指向了俘虜里直勾勾看著自己的那幾個:「去,將那幾個都帶過來。東陸的士兵個個貪生怕死,這種不怕死的,用來立威最合適不過!」
「殺雞焉用牛刀,將軍是又想玩耍了!」有人笑。
百里錦笑而不答。
謝不鳴正睜著眼睛死死的盯著城牆,冷不丁見城牆上的人在指著這邊哈哈大笑,心中一驚,忙問身側的人:「他們笑什麼?」
「百里錦兇殘又狠毒,誰知道他笑什麼!」
那人話音未落,便有北魏兵上前來推他:「你,你,還有你,都跟我走!」
轉瞬間,一行北魏兵已點了六七個俘虜,用刀押著往城牆去,臨走仍不忘恐嚇他們:「都給我老實一點!」
謝不鳴撐起身子,瞧見她醒來時救她的那幾個東陸兵都被帶走了,不由關心的伸長了脖子張望。
一行俘虜被押上了城牆,一眾北魏將領不知說了什麼,這些人又笑成了一團。緊接著,便聽鳴金號響起,看守俘虜營的士兵忽然吆喝著俘虜們往旁邊退去,在城門外圍了一個圓圈。
大家均莫名其妙,只聽有士兵笑道:「這大晚上的,元帥興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