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打蛇打七寸
當然,這句話她說出來不過是給華嬸墊個底,接下來的才是真真要說到她心裡去的。
「畢竟,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村裡能養上豬的家裡大多有老有小,都靠著豬活計。這件事真是讓周小哥查出來了,往小了說賠些銀子,若真是太難看送入了官府,這老小的又要靠誰養去。所以我是不太願查的,但也不知周小哥私底下會不會偷著查了。」
蕭凌兒特意將官府二字說得重了些,華嬸的臉色已然很是難看了,「官……官府,小娘子,這種事情真的會被送到官府去嗎?竟有這麼嚴重?」
「可不是嘛!」長生的話接得很快,「那些葯田裡的藥草收成了,也是一筆不算小的數目,若是賠償賠不出來,或是讓深大哥發現那家人是故意而為,自然是能送去官府的。破壞耕地罪,賠不出銀兩,就算這大牢關不進去,也得挨上個幾十板子吧。」
長生越發領悟了凌兒姐的意思,知道這誇大其詞嚇人的功夫,還是自己擅長,「哎喲喲,華嬸嬸,不知你可知曉,那官府里的板子可真不是人能熬得住的,聽說這是幾十板子下來,不把人雙腿打斷了,也恐怕得躺下了十天半個月的下不了床,恐怖得很呢。萬一……萬一就這麼沒挨住一下去了,留下家裡老小的真是可憐啊。」
長生是天生的一副說書嗓子,抑揚頓挫十分有感染力,華嬸本就膽子小,這會子也不等長生把話說完,慌慌張張地便打斷了開來,「別說了別說了。」
「華嬸嬸,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是聽不得這些東西。」
「聽不得便不說了吧。」效果已經到了明面上來,蕭凌兒輕抿著唇角站起了身,「華嬸,你看我們,一不小心就多聊了些,卻忘了華嬸一向膽小。這鳳仙花您便收著,若是能有幾分驅蛇之效,也不枉我們的一番心意了。只是這葯田毀了,之前本還和婆婆長生商量著,若是葯田的生意賺錢,便打算教些村子里有功夫願意動動手腳的,讓大傢伙也能謀著這份利呢。只是到底、可惜了啊。」
蕭凌兒暗自地搖了搖頭,看向了一旁的長生,「長生,我們回去吧。」
「啊,好吧。」長生還在剛才的「恐嚇」里,一下沒回過神來,沒想到凌兒姐卻居然起了身要回去,雖然這「恐嚇」起來是有點意思,看那華嬸的臉也是青一會紫一會的,可是……真的有用嗎?
長生心裡才剛剛這麼想著,腳下的步子都沒等邁出去,身後的華嬸卻終於出了聲,「小娘子,等等。」
今晚上所有的話,說者有意,聽者也上心,而蕭凌兒末尾那一句,也成為了壓倒華嬸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本來就是聽信了梁秋蘭的幾句挑撥,原本也只是以為一個小小的教訓,沒想到會鬧到毀掉整個葯田那麼大。今日從回家到現在,她一直惶恐不已坐立不安,卻沒想到小娘子那一頭沒有記恨毀壞她葯田的人,想著的卻還是要照顧一下村子里的人。
葯田沒毀便念著能不能教上他們些許,葯田毀了便給他們送鳳仙花避蛇蟲。在小娘子的面前,她真真覺得自己實在是卑劣得很。
華嬸心裡的愧疚是怎麼壓都壓不下去,索性一橫了眼,叫住了蕭凌兒。
蕭凌兒一聽著聲音,便是先行向著旁邊的長生挑了挑眼,再回過身來時,臉色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怎麼了華嬸。」
「小娘子,是華嬸、是華嬸對不起你啊!」這一會兒的功夫,李華榮連眼眶裡都泛上眼淚了,一下就跪在了蕭凌兒面前。「小娘子家裡的葯田,是我害的!」
「華嬸,快起來說話。」雖然是早就已經知道的事實,蕭凌兒還是讓自己看上去一臉的驚訝和不相信,伸手就要去扶華嬸,可是華嬸卻怎麼都不肯站起來,「小娘子,是我做錯了,你要怎麼懲罰我都可以,是要打要罵還是賠錢都可以,只要、只要不把我送官,什麼都可以!」
華嬸終於肯承認,長生也不再像之前一樣端著,他可不像凌兒姐,才顧不得華嬸是站著還是跪著,一張臉都板了起來,「華嬸,平日里我與大毛走得近,雖說不得照顧,但總算沒虧待過你們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可知、可知那些葯田,花費了凌兒姐和婆婆多少的心思嗎?」
「長生,真的對不起……」華嬸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個字,恨不得要磕下腦袋去,「我也不想的,只是不知怎麼就受了秋蘭的蠱惑,她說小娘子和長生在山上採藥,一心只想著賺錢,把山采禿了會害了我們山腳下的田地。我是信了她的鬼話,才會把家裡的豬放出去讓她帶著去了小娘子家。她說就想給你們一個小小的教訓,但我哪裡想的,她竟然把整個葯田全都給毀了。」
「她放屁!」長生氣得粗話都冒了出來,「小娘子教我們採藥的時候,都是仔細看著,處處遵循草木的循長,就是為了來年這些草藥也能生長出來,這樣的鬼話竟然也能騙到人。」
「好了長生。」蕭凌兒出聲制止了他,蘇婆婆都說了這華嬸耳根子軟最禁不得勸,信了梁秋蘭的話也不為奇,若不是這樣的性子,自然也不可能今夜幾句話就把她給炸出來。「華嬸,你先起來吧。」
「小娘子,我是該罵,你別怪長生。」華嬸被蕭凌兒扶了起來,雖然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但後背躬得許低,連聲音也是微小著,「我之前還真相信了秋蘭的話,可是今日我才知道,小娘子無時無刻心裡都在想著村子里的人,這麼善良又怎會像梁秋蘭話里說得一般呢。今後她是再如何說,我都打死不信了。」
「華嬸願意相信我就好。」蕭凌兒微嘆了一口氣,「我抿心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只是不知道秋嬸為什麼要這番誣陷我們,華嬸可知道其中緣由嗎?」
蕭凌兒一再沒去追究,華嬸的心也稍稍放寬了些,想了想才道,「說起來還是跟梅家有關,我聽秋蘭提起過,去年初秋蘭在後山偶爾之間發現了一株不老草,都說這東西沒見過許是能賣上不少價錢,後來縣城的梅家二少爺梅永新來了,左說右說那株不老草是個次品,半吊子錢就給收了去。後來聽別人說才知道,梅家二少爺轉手就賣了二十兩。秋蘭因為這件事情一直記恨梅家,是把梅家二少爺的仇算到小娘子頭上了。」
「不老草……」蕭凌兒雙眼微微眯起,她對梅家不算熟悉,只知道自己那個夫君是梅家的大少爺。不過按照梅家這樣為了沖喜便能用錢來衡量女子,娶進了門第二日就放任在鄉下不問不管的性子,梅家二少爺做出這種事情也不足為奇。「梅家是梅家,我是我,本就不可相提並論,秋嬸心中有恨牽連於我也就罷了,華嬸你怎可也如此糊塗。」
「小娘子,是我錯了,我向你保證,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聽信其他人的話錯怪小娘子了!」
「罷了。」蕭凌兒抿著唇角,原本她這次來也沒打算要找華嬸的麻煩,葯田毀了已經是既定的事實,這件事不是梁秋蘭親手做的,她拖著華嬸並沒有太多的意義,「我會跟周小哥說,讓他不必再追究這件事情,華嬸放心吧。」
「小娘子……」華嬸聽著蕭凌兒的話,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睛里泛著淚花亮了許多,「你等等。」
她說罷,轉身進了屋子,從裡頭拿出了荷包來,「小娘子,我沒有太多的積蓄,這些錢,便當做我的賠償吧。」
「華嬸,不必了,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不不,小娘子一定要收下,我知道這二十文根本就不夠,小娘子再不收下,我這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啊。」華嬸硬是塞到了長生手裡,又接著道,「明日、明日我還會讓大毛過去,這葯田院籬應該都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了。若是今後,小娘子家還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地方,儘管提,我一定儘力而為!」
「好吧,那就多謝華嬸了。」蕭凌兒也不再推辭,讓長生收下了紋銀,左右寬慰了幾句,才和長生離開了華嬸家。
回家路上,長生為這終於掰回的一成洋洋得意,卻不知道為什麼一旁的凌兒姐一直悶著頭,好像還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
「凌兒姐,你在想什麼呢?現在事情總算好了不是嗎?沒想到凌兒姐說得真沒錯,有些事情壓根就不需要證據理論,這華嬸嬸,被我們幾句話就嚇得什麼都招了。」
「我沒想什麼。」蕭凌兒回過神來,拍了拍長生的肩膀,語氣也變得綿長了許多。「長生,你要記得,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慾,這都是他們的軟肋。打蛇打七寸,對付人、也要找到軟肋,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