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深崖
皿曄道:「孟七救出來不難,所有的計劃就都完蛋了。寧山,扮作我的那個人如今出來了嗎?」
寧山點點頭:「已經回到境汀州來了。」
「那好,今天決戰。」
皿曄容色淡淡的,語氣也是淡淡的,那樣的氣定神閑,似是千年萬載凝練出來的,然在他的臉上卻瞧不見歲月的痕迹。
他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卻有著千軍萬馬也指揮若定的氣勢。
蘇郁岐淺淺吸了一口氣:「好,我去調兵。」
皿曄一把拉住她:「我和你一起。」
蘇郁岐同他一色一樣的表情:「好。」
寧山:「……」
境汀州共有大軍四十萬,這個數字不及綏州的孟軍三分之二,但蘇郁岐治軍一向從嚴,這些士兵的戰鬥力優於孟軍。再加上春節過後打了數場勝仗,士兵們士氣正高,且孟軍的糧草早已經拮据,蘇郁岐這幾年卻致力於囤積糧草,境汀州的糧草一直豐足,天時地利人和,雨師軍也算是都佔了些。
大軍傾巢而出,直奔綏州。
孟琮到綏州也不過半日,正把孟七拘了在質問他,猛聽得士兵來報蘇郁岐率大軍來襲,本欲將孟七拘押起來再作打算,手下將領一齊為孟七證清白,請命讓孟七指揮戰鬥,孟琮瞧著,一時拿不定主意該相信哪個,但大敵當前,只好將孟七放了,命他一同迎戰。
兩軍在芥子山前的荒野相遇,展開了廝殺。
混戰一直進行到深夜,兩方各有傷亡,蘇郁岐雖未下場子,只和皿曄在高處觀戰,但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一整日的勞苦。
兩人在高處望了大半天的戰,沒有瞧見孟琮的影子,皿曄握著蘇郁岐的手,安慰她:「別急。他跑不掉的。」
到入夜時分,猛然瞧見孟軍那一方有一處燈火通明,蘇郁岐欣喜:「在那裡!」
她剛要上馬,被皿曄拉住,「乖乖呆著,我過去。」她瞧瞧自己的肚子,沒有再爭搶,「好,你小心些。」
皿曄吩咐皿錚皿忌:「護好她。」飛身上馬,往那處去了。
百萬軍中,那匹馬如入無人之境,馬背上的人宛若天人下凡一般,蘇郁岐在高處瞧得清楚,心裡暗暗歡喜,人生得夫如此,此生無憾了。
皿曄一炷香的工夫便催馬趕到了那處,果見孟琮的鑾駕,皿曄劍出鞘,握在了手上,眼睛搜尋到孟琮的身影,直奔他而去。
行營周圍的侍衛一涌而上,皿曄的劍挽出千萬道劍花,過處血飛如雨,侍衛倒成一片。
孟琮發現皿曄的身影時,皿曄的劍已經到了跟前。
孟琮也是位悍勇之人,提了寶劍迎上皿曄,怒道:「你果然是奸賊!」
皿曄唇角浮起一點冷冷笑意,手中的長劍動若蛟龍,孟琮甚至還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就只聽見鎧甲碎裂聲響起,「噗」一聲,劍身入肉,孟琮低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長劍,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你……你……」
皿曄冷冷地:「這第一劍,是為天下蒼生。」
有第一劍,自然就有第二劍。
劍起劍落,又一片血花飛濺。
「這一劍,是為我死去的母親。」
「還有第三劍,是為蘇郁岐的父母,蘇澤邱遲。」
孟琮眼睛瞪得銅鈴似的,不知道是不敢置信,還是怎樣。
皿曄拔劍再要刺下去的時候,卻只見斜刺里飛出一劍,直奔他的胸口。他偏身一躲,那劍雖偏了些,卻也刺中了他的肩頭,鮮血霎時飛濺,他手中的劍一偏,本來划向孟琮喉嚨的劍稍稍一偏,他劍勢忽變,劍尖直指孟琮心口,不偏不倚,正中心口。
「皿曄,你找死!」
那飛來一劍刺中皿曄肩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孟七。
孟琮魁偉的身軀猝然倒下,孟七急忙棄劍,扶住孟琮,疾呼:「父皇!父皇!給我殺了皿曄,替我父皇報仇!」
周圍孟軍朝著皿曄圍攻過去,皿曄邊抵抗邊往外撤去。
孟七又命令道:「不要讓他走脫了!」
皿曄最後那一劍,雖沒有立即要了孟琮的命,但也沒有給孟琮留下生機。而孟七刺在皿曄肩頭的一劍,讓孟琮在臨死之前,完全信任了孟七。
也或許他並沒有完全信任孟七,但他找不到更好的繼承人來繼承他的帝位了。
瀕死之際,孟琮死不瞑目地立下了遺旨,將帝位傳給孟七。
而在蘇郁岐所站的高地,忽然有人殺了上來。皿錚皿忌執劍上去阻擋,那人卻是尹成念。
「尹成念,你這個叛徒竟然還有臉殺上門來?」皿錚皿忌卻不似皿曄,對尹成念手下有餘情,兩個人夾擊尹成念,尹成念漸漸就落了下風。蘇郁岐隔了有五六丈遠的距離,雖然戰場上燈火通明,但因為有一段距離,她瞧不甚清戰況。
她提著劍,本欲往前去看看,邁出第一步,便覺身體不對勁。
小腹忽然墜痛劇烈,羊水也已破——這是……要生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這可真是個小冤家。蘇郁岐看看四下全是戰火,身邊只有十幾個侍衛,但侍衛都是男的,這可如何是好?
蘇郁岐痛得已經直不起腰,侍衛們呼啦全圍了上來,皿錚皿忌遠遠瞧見,不知發生了什麼,顧不得尹成念,急忙來看蘇郁岐。
蘇郁岐痛得說話斷斷續續:「我……我要生了,快想辦法。」
皿忌皿錚都一怔——這,這怎麼辦?
「王,你忍一下,我去找東西,抬你回城去。」
一直守在蘇郁岐身邊的寧山急匆匆去找可以利用的東西,皿忌皿錚守在她身邊,手足無措——這又不是受個傷什麼的,生孩子,他沒遇見過呀。
一群大老爺們全都慌了神。
慌神之際,卻沒有防著尹成念猛然就殺了過來,她人如離弦之箭,衝破侍衛的守護,直接掠至蘇郁岐的身邊,一把將蘇郁岐扣在了手上,手中的劍也橫在了蘇郁岐的頸間。
皿忌大驚:「尹成念!你放下她!」
尹成念哪裡會聽他的話,「讓皿曄親自來換她的命!」
她說著,挾著蘇郁岐往後退,皿忌等不敢造次,只能步步緊跟,尹成念已經痛得無法站立,全身抽搐著,更不可能做出什麼反應,只能任尹成念挾著她走。
「誰都不要跟過來,不然我讓她一屍兩命!」
「尹成念!你不要做傻事,殺了她對你半分好處都沒有,閣主會將你碎屍萬段的!」
「哼,你看我敢不敢!」尹成念手上稍稍用力,蘇郁岐的脖子便出現了一道血口子,皿忌立即不敢再跟:「尹成念,你不要亂來。」
「去找皿曄!讓他親自來!」
尹成念瘋了一般吼叫。
蘇郁岐強忍著劇痛,有氣無力地道:「你們都不要跟著。」
寧山等人不敢再跟太近,尹成念挾著她跳上一匹馬,往芥子山的方向奔去。
皿曄回到這裡的時候,寧山皿錚皿忌等人已經追去了芥子山,皿曄聽聞尹成念挾持了蘇郁岐,瘋了一般往山上追去。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都沒有過的速度了。
蘇郁岐被尹成念拖著,一直拖到了芥子山山頂。
蘇郁岐痛得幾度昏厥,每一次憑著強大的意志力醒過來,快到山頂之時,已經不能支撐,幾乎是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尹成念,我要生了。求求你,放下我,我孩子是無辜的,你容我些時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尹成念將她扔在一塊山石邊,滿眼惡毒地看著她:「好,我給你時間生孩子。生吧。」她雙目直直地看著她痛苦的模樣。
下腹疼得撕裂一般,蘇郁岐已經顧不得許多,靠著山石,自己給自己接生。
尹成念愣怔地看著她。
她一路上暈死過去好幾回,此時卻強撐著給自己接生,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哇」的一聲哭聲響起,蘇郁岐的孩子出生。
是一個男孩子,蘇郁岐甚至來不及看孩子的樣子,艱難地撕了身上的衣裳,將孩子包裹了起來,包裹完孩子,身上的力氣已經全部用盡,蘇郁岐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
尹成念瞧著那孩子,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顫著雙手想要去接近那孩子,蘇郁岐想要阻止,卻連手指也抬不起來。
眼看尹成念要碰到那孩子,漫天里傳來一聲暴怒的喊聲:「放開他!」
皿曄還隔著百步之遙,人未到,聲先至,尹成念下意識地去看皿曄,蘇郁岐身體里稍稍能聚起點力量,艱難地把嬰孩抱了起來,往山石后躲去。
尹成念發覺她逃走,立即追了過來,蘇郁岐全無力氣,無奈地把孩子緊緊抱著,往後退去。
她身後,卻是不見底的深崖。
蘇郁岐一腳踏空,人往懸崖下栽去。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抓狂,蘇郁岐栽下去的那一刻,拼著一身的力氣,將剛出生的孩子拋了上來,與孩子一同拋上來的,還有十數支弩箭。那是皿曄贈予她的那一支弩箭,她在最後的關頭,按動機關,弩箭飛向毫無防備的尹成念,將她的臉和胸前射成了刺蝟一般。
「郁兒!」
皿曄的嘶吼震得山林簌簌,他身形如箭飛至,一手接了孩子,拋在草地上,毫不猶豫地追著蘇郁岐跳了下去。
皿錚皿忌等人追上來的時候,只看見了尹成念的屍體和呱呱哭的一個嬰孩,找遍附近,也沒看見皿曄和蘇郁岐。
最後皿錚在崖邊樹枝上發現了蘇郁岐的一角衣袂,順著那懸崖往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那懸崖滑如鑒,深不見底,即便皿蘇二人武功蓋世……皿錚實在不敢往下想。
接下來的幾日,孟軍退兵,舉國白素哀悼皇帝孟琮,雨師幾乎全軍都在找尋皿曄蘇郁岐的下落。
皿錚皿忌系了繩索,親下懸崖,卻發現崖下是深不見底的湍流,兩人懸著繩索試圖下水,可即便擁有傲人的武功,也沒法子在那湍流中施展,若非系著繩索,怕立刻就被水沖走了。
即便艱難,兩人還是找了一些水性好的人,幾度下水,卻都沒有找到絲毫關於蘇皿二人的痕迹線索。
六日後,祁雲湘來到境汀州。據說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馬,連停下來休息一刻都沒有。
祁雲湘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兩人墜崖,但在看著那瘦弱不堪奄奄一息的孩子時,卻不得不相信兩人不可能是演戲。
雖然瘦弱,但也能瞧出來孩子的眉眼像極了皿曄,這是他二人的孩子也假不了。
祁雲湘卻還是不相信他倆會死在崖下,天天派人去崖下尋找,一直尋找了月余,直到身邊官員都勸他趕緊回朝,整個雨師都在等著他主持大局,他這才無可奈何地帶了那孩子回朝。
誅心閣的人和蘇郁岐的親信們始終不肯相信閣主和蘇郁岐那樣強大的人會墜崖身亡,一直在芥子山附近尋找,不肯離去。
他們一直找了數年,卻始終沒有找到,連具枯骨也沒有找到。
那個孩子,祁雲湘起名皿蘇,一直帶在身邊養著。幾個月之後,容長傾嫁去玄股,給雲淵做了側妃,雲淵念著蘇郁岐的面子,一向待她很好。
幾年之後,容長晉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帝位禪讓給了祁雲湘。祁雲湘稱帝,改了國號,娶雲景為後。
祁雲湘此生也只娶了雲景一人,雲景一生無所出,一心幫祁雲湘把皿蘇帶大。皿蘇天賦異稟,既遺傳了其父的智謀,也遺傳了其母的堅韌剛烈,先被立為儲君,成年之後,祁雲湘將帝位禪讓於他,然後祁雲湘離開了皇宮,從此不知所蹤。
這世上,再無人知道蘇郁岐與皿曄的生死,但兩人的傳說卻一直流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