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尾聲
「好了,季老闆,現在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我對著這個破損的靈體說道,「你是想從此消散,了無牽挂,還是跟著我走?」
白色的靈魂球飄了起來,鑽進了松枝酒吧廢墟的一塊木片里。奶奶跑過去把木片撿了起來,並告訴我,這木片似乎是季老闆原本說書的醒木的一部分,只是在那次火災中被燒焦了。
這就是季老闆默許我把它帶走的證明。
「很好。」我點點頭,和它訂立了契約。
緊接著,一張薄薄的宛如紙片一樣的面具從空中飄落。等這張紙掉在我的手上的時候,它卻變得冰冷而堅硬。
這是隱相面具。陰陽眼下,隱約的黑氣從面具上散發出來。
我知道,這是一件極其兇惡的法器。雖不知它來歷,也不知它還有什麼隱藏能力,但僅僅從今天的一戰我就可以斷定,這個東西的力量不會在東宗八寶之下。這等神物世所罕見,究竟為何會落入季老闆的手中,當真是讓人費解。
今晚一役,嬰靈損毀嚴重,不知道能否恢復。不過能收到季老闆這一個惡靈,同時還獲得了隱相面具這一寶物,也算是收穫不小。對驅鬼人來說,能掌控的惡靈越多,能支配的法器越多,實力就越強。我如果想超越黑圍巾和白書人的話,強力的怨靈和法器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贏了。松枝酒吧驅鬼成功。」
我喘了一口氣,打開微信,給琥珀酒吧的老闆留言,「一切已經處理完畢,從此你的生意不會再受影響。所以從下個月起,正常交租吧。」
留言完畢,了卻了一樁心事的我長嘆一聲,打開了松枝酒吧的門,讓門外的新鮮空氣透進屋來。
此時暴雨已停,清冷的夜風送進屋裡,屋外只有屋檐水偶爾滴落的聲音。門外一輪新月,正掛在朗朗晴空之上。
「雨過天晴了呢。」我轉身撿起了在廢墟中掉落的雨傘,走過去扶起奶奶,「奶奶你的腳沒事吧?」
「我沒事兒,不過就是碎玻璃擦傷了一點而已,才沒那麼嬌貴。」奶奶笑著接過雨傘,從她隨身攜帶的包里拿了一些消毒用品和紗布,幫我清理了左肩的傷口,又替她自己包紮了腳上的擦傷。
奶奶曾經是醫生,做這些事輕車熟路。可是我注意到,她在替我包紮傷口的時候,眼神非常悲傷。
「我的腦子裡一直在想今晚的事情。」
她抬頭看著窗外的一彎新月。
「這酒吧里的幽靈們都好可憐啊。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連自己已經死了,已經變成了鬼魂都不知道……」
「因為人的意志力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我靜靜地說道,「當一個人相信一件事情的時候,時間會為之倒流,與之矛盾的記憶會被篡改,生死也能因此而顛倒。你所信者,即為真實。」
「嗯。」奶奶點點頭,「這大概就是佛家所說的認知障了吧。唉,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在某些時候也陷入了認知障里,忽略了一些最重要的東西呢。」
她說著,伸出微布皺紋卻十分白皙的手,放在門外射入的月光下。
在那一瞬間,奶奶好像化入了月光之中,隨之淡化,消失不見。我微微一震,揉了揉眼睛,她的身形才重新在我面前確定,這一瞬間,我感覺一陣恐懼,猛地拉住她的手。
「大半夜的,別說這麼瘮人的話了。」我大聲說道,「你老是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容易給自己惹麻煩的。」
「嘿嘿,我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嘛。」奶奶吐了吐舌頭,收回了手,但卻又繼續提出一個問題,「我再說一件事,小尋你不要怪我啰嗦哈。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奇怪。嬰靈最後為什麼非要制止季老闆說話呢?季老闆最後雖然給了你解釋,可我總覺得他好像還是沒把話說完……還有,那詭異而又強大的隱相面具又是哪裡來的呢?這東西不簡單吧?它為什麼會落在季老闆手上?」
「季老闆和嬰靈都受損了,得等它們復原了以後才能回答我們這些問題了。」我嘆了口氣,再次強調,「不過不管怎樣,這都不該是你操心的事。」
我看著奶奶纖細的背影,心中暗暗後悔,後悔今天不該這麼自信,不該帶著親人身陷險地。說起來,季老闆和隱相面具的力量其實很強,如果不是他一時大意,最終的勝負還很難說。想到這裡我就感覺一陣后怕,忍不住開口說道,「奶奶,以後這種需要驅鬼的場合,你就別來了。你不是驅鬼人,這種場合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可是,總覺得有點悲傷呢。」奶奶也嘆了口氣,看著門外的清空新月說道,「小尋你能看到那麼豐富的一個世界,我卻無緣感受。」
「奶奶啊,你今天沒聽季老闆說么?」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說道,「很多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有些東西無能為力就不要深究,有些事情搞不清楚就不要勉強,不然會很痛苦的。」
「但是,我還是希望能清醒,哪怕是清醒著痛苦。」奶奶卻嘆了口氣,「你知道嗎?今天聽你們講故事,聽你們談論清醒還是沉睡的選擇,我耳邊卻一直迴響著魯迅的《吶喊》序言里的一段話。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不覺得這段話和你們今夜討論的問題很像嗎?」
「確實有點像。」我點點頭,「那麼魯迅先生是怎麼回答的?」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奶奶輕輕說著,一字一句地背誦起魯迅先生的那段文字,「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於是我終於答應他也做文章了,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記》。
魯迅先生相信,哪怕清醒后,會承受恐懼的痛苦,但也不應該放棄清醒的機會。因為清醒代表著希望,只要有希望,人便有可能破除那必然的死局。」
「你真的這麼相信著?」
「是的,我真的這麼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