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怪幼梓對她自個兒的容貌這般自信,原來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啊!
即使是在宮裡當差,來往見多了富商、達官顯要的掌上明珠及各門各戶千金小姐的他,都看得出來,幼梓的美貌可不像那些小姐,是因為吃穿優渥,所以皮膚好、氣色佳,甚至還能買得起昂貴的首飾、胭脂水粉,因此打扮起來格外漂亮。
幼梓純粹是本質美麗,除了天生漂亮,還有著不同於官家小姐被教導出來的文靜氣質,反倒多了幾分活潑開朗的味兒,正是這般有別於一般人的異樣魅力,使得旁人不由自主地把眼光往她身上定去。
「喂,阿續……你做什麽看傻眼呀?」幼梓瞧殷續看著自己,半晌不說話,只得出聲拉回他的神遊,「我等會兒要扮你妹子的,你這個書呆大哥怎能看著我發愣呀?」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真的是麗質天生,不過像殷續這樣瞧她半天沒吭聲的,也真是少見了。
普通人至少會說句「姑娘你真是漂亮」,或是「我沒想到你這麽美」之類的,可沒人像殷續這樣裝啞巴。
該不是連話怎麽說都忘了吧?
「咦……什麽?扮我妹子?」殷續抽回神智,卻聽得錯愕。
剛才是家丁與窮酸親戚,這回變成兄妹了?真不知道幼梓這回又想出什麽怪招數。
「對,這招我想用很久了,只是沒信得過的搭擋,從沒派上用場,不過我想你應該能幫得上忙。」幼梓點點頭,又續道:「首先,咱們去市集茶樓那兒,找開迎月閣的胖女人花老鴇,你跟她說,我是你妹子林花娘,因為家窮所以要把我賣給她,開價八十兩。」
看著幼梓伸出兩手、豎起八根手指,殷續有點反應不及,「什麽?才區區八十兩?」
他不知道尋常人家究竟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也不知道國策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但他至少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八十兩不該買得到幼梓這小姑娘啊!
「拜託!我不知道你從前過什麽少爺日子的,但現在你可是身無分文!要知道,花樓若肯出八十兩買個姑娘,算是高價了!」幼梓沒想到殷續居然嫌錢少,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的一輩子不只這幾個錢,但聽殷續的口氣,分明就是搞不清楚行情市價的公子哥兒。
「不是的,我只是認為……」殷續吞下未出口的嘆息,搖頭道:「就算是宮裡撥來建官學、蓋官窯的百萬紋銀,也抵不過幼梓你的重要。」
進花樓,那就是賠上一輩子,若非心甘情願,即便是上千萬銀兩,看在殷續眼裡亦抵不上一個姑娘家的自由,更何況……說出這話的人是幼梓。
這個見識比他多、思想比他靈活的小姑娘,區區八十兩怎比得上她?
「真看不出來耶!」聽見殷續的解釋,幼梓倒有些詑異了,「這種話,我還是頭一回聽人說。」
在幼梓的周遭環境里,什麽賣身葬父、賣女求榮的事,時有耳聞,百姓們也幾乎不把這剝奪姑娘家幸福的買賣當成一回事,只懂得論價計酬;可殷續非但沒為八十兩銀感到驚喜,反倒是回頭為她抱不平。
他說她是重要的,比那人人羨慕的百萬銀兩,還要來得值得?
也許殷續的出身比她猜想的還要好,否則又怎會有這種與一般窮苦的獃頭書生截然不同的看法呢?
而且,這樣的話,雖比不上任何討好的甜言蜜語,卻意外地令她感到心口微跳。
「我是認真的。」殷續板起了面孔,嚴肅地道:「這般破壞人們幸福的事,我實在無法接受。」
握緊了拳頭,殷續突地為自己的失策感到無奈,他果然還是歷練不足,放眼徽國上下,他有太多的事要處理,有太多子民需要他伸手了!
這趟回宮,他一定要上稟徽王、重新整頓……
「謝謝你,阿續。」幼梓走近殷續,伸出雙掌往他的頰上左右各拍了拍,朝他露出一抹既暖又甜的笑容,「我活這麽大,頭一回有人像你這樣,覺得我是這麽重要的存在。」
「咦?」殷續鮮少接近女人,更別提與幼梓這樣接觸得如此親密了。
看著近在眼前的俏柔臉蛋,殷續眨了下眼,覺得自己身邊的時間似乎有片刻的靜止。
只那麽一瞬間,幼梓的笑容卻像燒燙的烙印一般,嵌進了他的腦海里,就像教他日夜操煩的國事一樣,再也難以抹消。
「呵呵……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了呢!」幼梓笑得滿足,收了手臂,朝著殷續俏皮地一眨眼,「不過,我說的賣八十兩,是唬那花老鴇、作作戲罷了。」
「作戲?」殷續讓她的開朗轉移了注意力。
「對,你一旦跟她要八十兩,她八成會跟你殺價到五十兩,憑我這張臉,我想差不多這個數了,然後我就裝乖跟她走,這時候她會以為我是真的死了心要賣進花樓,就不會太防著我逃走,接著等到她帶我踏上前往迎月閣的拱橋時,我就來個跳水自盡!」說著,雙手往腰間一叉,幼梓得意地迸出笑聲。
「什麽!這怎麽成?」為了騙錢白費性命?
「假的啦,聽我說完嘛!」幼梓搖搖手指,笑道:「我上回也這麽跳河逃生的,反正我水性挺好,投水後游到下邊上岸,男裝一換,林花娘從此消失,我們又能凈賺五十兩。」
「這……」果然還是去騙人,只不過這回騙到花樓老闆身上去了。
真虧幼梓想得出這般主意,只是難道她沒想過,萬一那花老鴇派了壯丁強壓她回去,又該如何是好?
「不過五十兩不夠花啦,所以等我們會合,你就換上剛才拿到的新衣裳,咱們各拿二十五兩進賭坊,你隨意賭、輸了無妨,反正那是讓做莊家的老闆贏開心的,但我會以兩勝一負的順序,小賺他七十五兩,等湊上百兩銀我們就閃人。」幼梓說得自信兼得意,卻沒注意到殷續的臉已黑去半邊。
看著幼梓騙人這回事,殷續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現在卻還要跟著她去詐賭?
「這些主意都太危險了。」搖搖頭,殷續試圖想阻止幼梓的異想天開。
「別擔心,賭坊老闆常見我去,每回我都是有輸有贏,所以他不會發現,更不會找我們麻煩。」幼梓還當殷續是害怕進賭坊,畢竟書生嘛,手無縛雞之力,大概是不想被發現、挨了皮疼吧?
「我不是擔心這些,而是此行非正道……」殷續抱頭苦思方法,想打消幼梓的「好主意」,因為他實在不想幼梓涉入危險。
「喂,我就跟你說過,別把書里的蠢東西搬出來講大道理了,否則你會餓死的!」幼梓微噘起唇,不贊同地駁道:「要當好人可以,等咱們弄到百兩銀,給你弄間小屋、添個字畫攤,讓你能自立更生,再來談大道理吧!」
「你……是為了我?」這每一步險路,原來不是凈想著賺錢,只是為他這陌生人圖個溫飽、糊口飯吃?
剎時間,殷續的心口竟揪緊起來。
或許,是因為慣了為百姓打算、替徽國將來圖思良政,所以殷續平時根本從未替自己想過,所以由幼梓這陌生姑娘身上感受到的體貼心意,才會令他有了片刻的失神,彷佛是在點醒他,這徽國子民的幸福,當中也包括他的。
或許,像幼梓這樣的細膩體貼心思,才是真正的治國良策哪!
因為他得先明白人們真正需要什麽,方能過著幸福日子,所以,他自己也該先感受到幸福為何,才能徹底明了百姓所需吧?
幼梓呀幼梓,這個有著柔軟心性的小姑娘,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他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啊!
俊臉抹上了一層連自己都沒能注意到的柔情,殷續緩聲吐露了回應。「謝謝你,幼梓。」
他忘了喚她一聲大姊,卻是喚了她的名,那感覺讓他似乎與她更加親近了,也令他感到些許滿足。
「不用謝,總之你要是能懂我的心意,就照我的話去做吧!」幼梓鮮少給人喚過名,如今聽著殷續溫軟軟地迸聲,倒令她有些不習慣,甚至覺得面龐有些燥熱。
「不,總之是要掙錢過活,應該想個安全主意。」殷續斬釘截鐵地拒絕,語調里透出一絲身為宰相的威儀。
「你有啥好主意?」幼梓可不指望殷續的死板腦子裡能倒出什麽好料來,不然他也用不著討飯。
「有,你信得過我,就聽我的。」殷續應得乾脆。
總之就是需要筆錢暫時度日嘛!這點小事,他這不靈光的腦袋還知道該怎麽應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