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美髯也是毛,思路要開闊

第五十八章 美髯也是毛,思路要開闊

「呼,呼。」

徐麟正講得唾沫星直飛,為大明朝的遼東軍規劃軍機保密章程,遼東經略楊鎬卻閉上了眼睛,把肚子窩在了虎皮椅中,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打起了呼嚕,他那長長的花白鬍須,隨著一聲一聲的呼嚕聲,隨氣飄揚。

「楊軍門……」徐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話語這麼有催眠能力,叫了兩聲,楊鎬繼續呼嚕,滿帳的幕僚皆顧左右而竊笑。

徐麟提高了音量再叫,楊鎬終於醒了,故作懵懂地歉然道,「哦,徐千戶說到哪裡了?不好意思,老夫日理萬機,一時失態睡著了。哦,對了,是在說你要幫助我四十七萬大軍之中偵諜反諜嘛,也對,老酋不過才五六萬烏合之眾,他們當然要拚命刺探我們的軍情啦,是的,是該防,這樣吧,徐千戶就繼續做你錦衣衛的老本行,整個遼東轄區之內,你瞧著誰像是姦細,就抓起來拷打好了。」

徐麟聽了,為之氣結。在楊鎬看來,我眾敵寡,防著敵軍來刺探就可以了,至於去刺探對方,隨便搞搞就行了,完全是沒有大費周章,輕敵驕矜之心,再明顯不過了。

徐麟怕的就是統帥的輕敵驕矜,忍了忍,他不得不抗辯陳情,道,「楊帥您是科班出身,當也崇尚青竹。想那青竹,自出土時便有節,到凌雲處猶虛心。陛下之望,國家之託,全軍之脈,黎民之安。盡在此仗之一勝盪敵寇!兵凶戰危。還請楊帥以竹為鑒,萬萬不可因我軍兵眾而掉以輕心,需當就假設我軍是兵寡的那一方,以哀兵必勝之心,不擇手段地主動刺探敵軍軍情。如此才能確保戰勝的幾率啊。」

「放肆!」

楊鎬被年輕的區區千戶說教了一番,哪裡忍得住?他砰地一拳砸在帥案之上,須張怒目地瞪視著徐麟。正要發作,這時候卻自帳外匆匆走進一個參軍模樣的幕僚,遞上來一封書信,又附耳向楊鎬說了些什麼。楊鎬這才暫時壓制了怒氣,令那參軍點亮了帥案上地油燈。就著油燈看了書信。頓時滿臉都是驚訝之色,倒吸了一口涼氣,抬起眼瞼幽幽地閃了徐麟幾眼——這是京中來信,內容很顯然,就是官僚集團向他介紹徐麟是「宦官剋星」,建議他務必要善待這位如此重要地人物。

楊鎬乃是朝鮮戰爭中指揮不力遭到罷免的人,多方鑽營門路才得以起複為遼東經略,他哪敢得罪官僚集團中的大多數?這一封京師來信,讓他對眼前的徐麟充滿了忌憚:這小子竟然是宦官的剋星?!

忽地泄了怒氣。楊鎬擺手道,「徐千戶無須多言。我軍贏定了,四十七萬都打不過六萬人,還有天理嗎?我們地將士又不是吃狗屎長大的?!徐千戶,你放心。本經略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樣的機遇。竟然能得到勢同水火的皇上和群臣的垂青,但一定會確保你在遼東的安全。就算是戰事真的不順,也保證你不會掉半跟毫毛!」

徐麟真是哭笑不得,一抖身上地飛魚服,慨然道,「我希望大人記住,既然來當兵,不怕丟老命,所以,保護我一個棄筆從戎地千戶,並不是你的責任,但保護全軍將士的安危勝戰,才是大人你,最最不可推卸的責任!」

楊鎬甚覺他不識好歹,又太粘牙膩齒,只得耐著性子道,「徐千戶,哎呀,非是老夫不願意給你權利去各路軍中實行你的那十六字方針,說實在的,老夫也盼著這場討虜之戰勝得毫無懸念,何苦為難你?實在是你說的十六字方針對我遼東不可行啊。不怕實話告訴你,老夫已經向兵部請調四十七萬的軍隊來援遼,可是真的會來多少,老夫也完全不知道,都是天南地北地衛所兵,這些兵的空額比例高得嚇人,天知道實際人數會有多少?但老夫卻知道一點,越是兵員稀少,馬林、杜松、李如柏和劉鋌四個總兵,就也是要搶兵員,都想多掌握一些資本,他們肯定會為兵員爭得滿嘴狗毛!徐千戶,斥候也是兵,而且是精兵,是尖兵,他們這些總兵見了兵丁,就好像蒼蠅見了血,只有進的份,哪裡會捨得調出斥候給你的份?」

徐麟一呆,這才明白了其中還有這原因。這都是些什麼總兵啊,靠,相當軍閥不成!

但他不願意就此放棄,剛要張嘴,楊鎬又攤手道,「還有。徐千戶,你是錦衣衛,是皇上的親軍系統,我們則是兵部地五軍都督府管轄,就算你奉了升職而來,四總兵他們這些老行伍,會真地信任你錦衣衛,會真的信任你少年千戶,會真地把全軍軍機偵查的大事寄托在你的身上么?絕對不會的——哼,說句罪過話,他們連本經略也不放在眼裡呢,遑論你了!」

徐麟此時終於全明白了過來,楊鎬說來說去,其實是在把徐麟當棋子使。

楊鎬明知道四總兵對徐麟會有些抗拒,便率先把徐麟給堵住,然後再去四總兵面前賣人情,說你們看吧,本經略對你們是如何的信任,是如何的維護,是如何地知心,已經幫你們把那個妄想插手軍機的弱冠少年給打發了,你們以後應該多聽本經略的……日,要抗拒,也應該是四個總兵和老子打擂台啊,要你***蹦出來幹什麼,想拿老子去討好示恩,老子有那麼好糊弄的?

有此領悟,徐麟對楊鎬的印象,跌倒了冰點。但他想了想,軍務大事不是可以用來鬥氣的,便耐著性子吞了這口悶氣,再次道,「楊帥,世間事本就需要鍥而不捨地做,都是為了朝廷。為了黎民。還望楊帥能強硬一點,用你的尚方寶劍將此令下達……

「呼,呼。」楊鎬見徐麟兀自不肯干休,又不能真的罔顧官僚集團而去把他怎麼辦了,只好故技重施。索性再次閉眼睛,癱倒於虎皮椅中打起了呼嚕,繼續吹得鬍鬚飛揚。

徐麟本是為國進言,哪能就此善罷甘休,於是又叫,楊鎬不醒。

徐千戶有些氣憤,走到楊鎬的帥案之前高聲叫。楊鎬徹底地不肯醒。還故意把鬍鬚吹得更高。

千戶大人知道再叫他也是自取其辱,終於絕望了。同時,他也火冒三丈了,將帥案上的那盞幽然火閃地青銅油燈向中間移了兩寸,轉身就走,「卑職告退,不打攪楊帥休息啦!」

楊鎬聽著他地腳步聲遠去,一面繼續呼嚕,一面心內大喜。「總算打發了這個小討厭鬼,臭小子,老夫是不能奈何你,但你又何嘗能奈何身為經略的老夫?哈哈,和老夫斗。你還嫩了點……咿。什麼燒胡了?哪裡來的焦味?啊呀呀……老夫的美髯!來人啊。」

滿帳驚呼。

徐麟在外聽了,直冷笑。美髯個屁,還不是能騷的毛!

遼東經略地不給面子,令徐麟的錦衣衛軍機偵查司陷入了困境。

作為遼東的最高首長,楊鎬他不首肯,徐麟就無法得到辦公署衙,無法建立其斥候總隊,無法參與遼東全軍軍機,更無法支撐起一個有效的軍情系統。而最鬱悶的是,楊鎬被燒了美髯之後,卻又不能完全確認是徐麟燒的,竟然惱羞成怒,連營房和軍餉都不撥付給徐麟,他所帶來的一百五十名新編應天緹騎、一百名路上選拔地野獸軍戶,三十名通譯和三十名文書,全都衣食住行無著,成了瀋陽城裡最邊緣地三百多人,只好窩在小小的瀋陽百戶所里打地鋪。

其實,楊鎬也好徐麟也罷,都不過是在等待,等著對方服軟。難道楊鎬還真敢把徐麟這欽差千戶和宦官剋星給餓死了不成?他已經準備了錦衣玉食,只等徐麟認輸認命而已,只不過,楊鎬是越等越心虛。而徐麟偏偏不是賭氣,他要的就是為國效力的機會,建立軍機偵查司是關乎國家安全的原則問題,豈能為了肚子而出賣原則。因此,徐麟越等,心中對楊鎬的恨意就越深,甚至已經動了殺心——再他媽只顧著爭權奪利玩心機,小心老子令人刺殺你!

雙方的較勁,持續了五天時間,到九月十三日,一個不速之客上了百戶所的門。

「卑職遼東稅監兼監軍使高淮睃求見徐麟千戶。」

高淮睃只是從五品大太監,品秩低卻權柄重,做了十幾年的遼東地稅監,又新兼了監軍一職,以楊鎬那種曲意求僥的個性,絕不敢壓制監軍太監,所以可以說,高太監在軍中的分量不輕。憑此一點,徐麟並不敢馬虎他,但自己被群臣硬生生栽了一個「宦官剋星」的頭銜之後,徐麟再瞧任何一個太監,都覺得他肯定痛恨自己。

因此,對高淮睃的主動上門,徐麟是戒意深深,索性拉上所有麾下地四百戶沈柯、穆林、薛峰和謝浪,一同會見高淮睃,小心翼翼地等著他說明來意。

寒暄已畢,高淮睃癟了癟婆婆嘴,遞過來一張千兩地票貼,笑道,「徐大人,老高是來謝謝你的,這是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給老子送錢,老子和你不熟啊,徐麟大惑不解,「高公公如此客氣,徐麟心領了。但無功不受祿,我不知公公為何謝我,如何敢收?」

「兮兮」,這太監地鴨公嗓子笑聲就這樣難聽,他見徐麟問及,便起身對徐麟長揖一禮,滿口粗話,笑道,「大人燒了楊鎬的所謂美髯,別人或許可以不謝大人,但老高卻是不能不謝謝大人的,不然我還是***人?哼,楊鎬和我本是同鄉,幼年就是玩伴,只可惜他家書香世家,生活富裕,後來科舉做了官,操他媽,運氣太好沒話說。而老高我家卻佃戶而已,窮困潦倒。無奈進宮做太監。操他媽,老子也不得已啊。可是,楊鎬真是小人像,不地道!操他媽,我兩人他鄉重逢。一同共事,他不和我敘舊情安慰老高也就罷了,卻總是戳我瘡疤,故意嘆息說,當年我沒活路的時候就該去找他救濟,何苦割了命根子?操***,大人你燒光了他的鬍子。兮兮。可把老高樂死了:我有扒光他鬍子的衝動,可不是一天兩天啦,操他媽!」

徐麟一聽,更加狐疑,這是高淮睃和楊鎬地小過節而已,值得一千兩銀子?要知道,一千兩已經夠五十名關外精兵地一年兵餉了(備註:戚繼光募兵,南方打倭寇的兵一年十兩,冀州打蒙古的兵一年十八兩)。因笑著推回那票貼,道,「我絕對沒燒楊大人的美髯,高公公,小心我告你誹謗哦。」

高淮睃知道自己沒有說到點子上。忽地泛起一股不堪回首的苦痛表情。將他和楊鎬地過節重點說了出來,「徐大人。各位百戶,不怕你們笑話,想必你們也聽出來了,老高有個口頭禪,就是喜歡說說操他媽。」

徐麟和四個百戶都一愣,口頭禪又怎麼啦?

「哼,操他媽,楊鎬初來,怕我這監軍掣肘,趁一天諸將雲集的時候,截住我的口頭禪笑話我,操他媽,說我沒工具還能操誰的媽,弄得滿屋子都拍桌子大笑,將老高的威信打壓到了底,誰見了老高都不恭敬。操他媽,太缺德了!」

四百戶頓時憋得臉通紅,卻不敢笑出來。

徐麟則哈哈大笑,迅速抓過那張票貼……靠,原來是有爭權奪利的大過節,想不到你這個監軍竟然混得這麼慘。

呵呵,老子燒了楊鎬的毛,老高就可以笑話他也是婆婆嘴巴了,拿一千兩來謝謝咱,這錢收得就合理啦。

而高淮睃地這一千兩銀子,只是說上話地話頭,當然還會有別的來意了,「徐大人,明人不說暗話,那日你去楊鎬面前打擂台輸了,老高聽說之後,很是義憤填膺,也氣他楊鎬不過。大人,他不許你的軍機偵查司開張,難道你就不能繞過他自己幹嗎?你也是有聖旨的欽差啊。」

提起這件事,徐麟當然氣憤了,可明朝君權不猛,又有將在外君命不受的原則,沒有軍事首長的全力支持,自己鼓搗又能有多大的聲勢?因見高太監似乎有主意,便笑著向他請教。

「彈他,彈得他滿頭生包,彈得他七竅生煙!」

高淮睃伸出了指頭,彈來彈去。彈,當然彈劾的彈,但這太監的表情竟然像是在彈小**一樣地自娛自樂,搞得徐麟五個全都粲然一笑。

但這建議和刺殺楊鎬一樣,都不是徐麟願意採納地方法。

明年一戰勢在必行,一軍統帥,若是剛剛熟悉了遼東情勢之後,便被彈劾或者殺掉了,對己方的軍心士氣都有著不利的影響。更何況,徐麟可以為原則和楊鎬爭辯,卻不願意為高淮睃的爭權奪利去出頭,靠,要彈劾你自己不曉得彈?既然你一個堂堂監軍都不好彈劾楊鎬,顯然楊鎬也不是省油的燈,又恰逢大戰在即,萬曆和朝廷肯定不聽你地捕風捉影。哼,拉老子當出頭鳥,老子才不幹呢。

沉吟片刻,徐麟搖搖頭不說話。

那高淮睃見徐麟不上當,心底卻在冷笑:還宦官剋星呢,思路怎麼這般不開闊?

他便笑著又提了另外一個建議,「募兵,大人既奉聖旨,完全可以越過楊鎬,自己募兵啊。」

還要你說?徐麟有幾百個錦衣衛名額可以招收軍紀斥候,但人家軍隊不肯讓你去招募,你總不能招些農民來吧!再說了,遼東這邊地所有兵餉都是透過遼東經略衙門來撥付,招那麼多農民來,楊鎬要是不給軍餉,還不是白搭。

啪!二十張五千兩的票貼,被高淮睃放在了徐麟地面前,「軍餉何足道哉,這十萬兩用該足夠大人招募千名士兵了,拿一部分出來給畏戰欲逃的衛所兵,也足夠獲得千套軍械戰馬了,高某願貢獻這筆私財,供大人招兵之用!」

徐麟五人大吃一驚,全都嚯然站起——向畏戰欲逃的衛所兵買軍械戰馬,絕對是撬兵部的牆角,就算找滿了兵,也全部都是私兵,而且是完全違法的私兵,輕者受處分,重者可能殺頭呢……這死太監到底要幹什麼?

高淮睃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徐麟的面前,淚流滿面道,「徐大人,楊鎬此人心胸狹窄之機,你看,我都凈身幾十年了,他到現在,卻都記得我小時候偷看他姐姐洗澡的破事,又處處打壓我這監軍的份內職權。前些日子,老高收買他的一幕僚,這才得知楊鎬早就在算計我,準備在大戰開打之際,將我支使到必死之地上。嗚嗚嗚,大人,老高雖是監軍,卻不過是一個太監而已,沒有權利像戰將那樣豢養私兵,真到了死地上,絕對死定了。但是大人你有權利招兵啊,新來的衛所兵又都在私底下賤賣戰馬軍械,而我這些年久在遼東也積攢了些私財,還請大人出面,順帶著幫我也招募三百私兵,到時候保我能從死地上逃生。求求大人了,下輩子高某一定做牛做馬為奴為婢報答大人。」

原來,高淮睃當稅監十幾年,雁過拔毛,有這麼多錢之後,在遼東得罪的人多了,而他的年紀也老了,只想弄了平安,回中原去養老。因此,碰到所監軍的對象,竟是懷有殺心的多年冤家之後,他左思右想,決定來「宦官剋星」這裡提供新穎的思路,以確保自己到時候能平安。

徐麟一呆,尋思起來。

三七開哦,純賺七百騎兵的事情,為什麼不幹?

私買戰馬軍械的那麼多,老子又是許招斥候的欽差千戶,還怕誰?

是啊,靠,楊鎬你不許老子搞軍機偵查,難道你還不許老子建立錦衣衛的斥候部隊?

而且老子還不用你的錢,老子想把這隊伍建成特務團就是特務團,想建成野戰團就是野戰團。**,你管不到錦衣衛!

徐麟嘎嘎一笑,抓起票貼塞入了袖包,卻連「三七開」也不幹,笑道,「老高,你是本千戶最看得順眼的公公,你放心,雖然三百兵我也不會給你,但就沖你提供思路又樂輸軍費這兩條,到時候,老子絕對會尋個理由把你抓起來——嘿嘿,就說你是間諜嫌疑犯,直接逮捕丟到我的衙門,嘎嘎,楊鎬再恨你,難道他還敢幹涉我錦衣衛辦機要重案不成,他哪能把你派到死地去?你碰到了我,緣分啊。」

剛才還在笑徐麟思路不闊的高淮睃,打愣了半天,忽地發覺,自己好蠢。

是啊,這麼簡單的主意真妙啊。咱還屁顛屁顛跑來給徐麟送了十萬兩之巨呢,卻其實,請他到時候假裝抓自己度過劫難,只要一萬兩就足夠了的。嗚嗚嗚,忘了他是可以亂誣陷人的錦衣衛了,虧大了,老子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呢,操,明知他是剋星,老子為什麼還主動送上門來啊?嗚嗚嗚,一個思路不開闊,害死人啊。

但錢已經出去了,高淮睃不得不向徐麟慘笑,「是啊,能有緣碰到大人,是高某的福分,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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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明代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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