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偌大的宮殿里,青奴靜靜地站著,同先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低著頭,不言不語,一襲洗白的青衣,樸質不已,一根青玉簪子將三千長發隨意挽起,臉上戴著一個玄色崑崙奴面具。
好幾年過去了,多次聽凌主子提起無名來,他在鍾離皇城救的一個將死的太監,後來遇到了紫萱公主才知曉了一切,就是那麼巧合。
那麼多年,怎麼會不惦記,怎麼會不想來。
只是,她也不知道為何就這麼瞞著,什麼都不說,即便今日里了,亦是不自主得把面具戴上了,就怕小札認不出她來。
如今相貌已經完全恢復了,而小札的記憶仍舊停留在被困飄香樓的那日吧,那日的丑顏,連她自己都不敢見的丑顏。
然而,小札卻跑了。
他跑什麼呀,任憑凌王如何叫喚都不止步。
「你這孩子,竟然是你!」容嬤嬤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青奴,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方才剛收到凌王私訪的消息就立馬趕來,一進門就給愣了。
青奴只是點頭,沒有說話,以她的身份,以她臉上這面玄色崑崙奴面具是斷然沒有這個資格到雪山上來的,只是,現在她是凌王的貼身婢女,同凌王私訪,不再是奴隸了。
「我瞧瞧,你怎麼也就一聲不吭的啊,這麼多年了,竟然是跟著凌王了!」容嬤嬤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亦是激動亦是感慨,當年王后可是尋了她好久了。
青奴仍舊沒有回答,只是點頭,她也不知道原因。
這時,婢女奉上茶來了。
容嬤嬤連忙拉著青奴坐了下來,親自將熱茶送上,道:「見過小札沒,方才他還在這兒呢,他可是你凌主子給救的,就是失憶了,過去的事都給忘記了,連他萱主子都認不得。」
公主根本就沒有早朝的習慣,偶爾有要是才會到大殿來,這會兒定還在懸崖上練功呢,凌王就這麼甩下了大批侍衛和使者先到了,即便是私訪也真不該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就上來了,這會兒也不知道人哪去了,司空武不得不差人去尋了。
「嗯,知道。」青奴終於開了口,仍是低著頭,惜字如金。
容嬤嬤卻是蹙起了眉頭,站了起來,嘆息道:「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性子,王后不是替你恢復了容貌了嗎?怎麼還戴著這面具?」
「怕小札不認得我。」說著,終於是緩緩抬起頭來,雙眸仍舊是清澈明凈。
容嬤嬤心下頓時一怔,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孩子似乎仍舊那麼死心眼,小札給不了她什麼的,註定是一輩子要在宮中為奴的。
這時,司空武卻急急大步從殿外而來,變化並不大,仍是身後跟隨著的侍衛止步於大門之外。
「這是何人?!」一件這玄色崑崙奴面具便是厲聲,顯然,這是奴隸的標誌。
青奴看了他一眼,眸中掠過一絲複雜。
容嬤嬤卻是蹙眉,瞪了司空武一眼,道,「她是凌王的貼身婢女,青奴。」
司空武打量了青奴一眼,道:「這面具是不允許出現在雪山上的,到了雪山便要遵山上的規矩。」
對於當年叛變的奴隸一族,族人無論老少似乎仍舊存在著仇恨。
青奴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緩緩摘下了那玄色崑崙奴面具來,面容清秀淡雅,五官小巧而秀氣。
「奴婢不知道山上規矩,還望大人見諒,敢問大人可有我家主子消息,這山上路滑,到處積雪,奴婢甚是擔憂。」態度不卑不亢,話說得很是得體,這些年,跟在小凌王身邊學會了太多太多東西了。
這個主子同萱主子一樣,一樣疼下人,一樣可以沒規沒矩,只是,她卻不似小札當年,真真就那麼沒規沒矩。
司空武這才想起正事來,連忙問到,「你可知道凌王去哪裡了?雖是私訪,亦不至於不請自入吧,而今還滿山尋不到了!」
司空武是第一回接觸著小凌王,先前印象頗好,小小年紀能讓凌徹託付江山,放心歸隱,定是有一定能耐的,然而,今日卻是這般無禮,冷不防上了山便算了,人還未見著呢,卻是給消失了,就留著個婢女在。
「凌主子追小札去了。」青奴如實答到,唇畔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小札?」司空武不解,容嬤嬤亦是不解,皆納悶著看向青奴。
「我也不知道,小札他為什麼躲我……和凌主子。」青奴無奈說到,一貫平淡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波瀾,唇畔泛起一絲無奈的淺笑,一貫沒有笑容的秀美容顏笑起來竟是那麼純凈。
「知道往那個方向而去了嗎?」司空武問到。
「就追著小札往山頂去了。」她沒有跟上去,就靜靜地自己回來。
小札他躲什麼嘛呀!
他到底躲什麼呀!
怕他忘記,卻是突然更怕他記起。
一如當年,故意對她不理不睬。
「多差些人去找,懸崖那邊先別過去,小主子可不喜歡人打擾。」容嬤嬤說著,不由得長長吐了口氣,司空武並不了解其中緣由,瞥了青奴一眼便又急急離去了。
山頂,最高處,斷崖深淵,無名公主練武的地方,鮮少有人敢過來,這個時候仍舊是她習武的時辰,然而,山崖頂早已空無一人了,原本雪地上,圍欄上打鬥的痕迹,很快便會飄落而下的血蓋去了,彷彿沒有任何人來過一般。
人,其實早在宮殿里了。
寢宮。
極其溫暖,四角終年不滅的大暖爐靜靜地燃著,書房同卧房僅有一層薄薄的珠簾只隔,此時皆被挽起。
凌王正坐那寬大的梨花大案上,翹著二郎腿,看著卧房裡那小丫頭收拾著行禮。
這幅模樣,他只想起了兩個字,自然而然想起,絕非故意想到的,那二字便是「私奔」
!
又等了良久,終於是忍不住開了口,道:「丫頭,夠了吧,信函我也跟你寫好了。」
「念給我聽聽。」她看都沒看他,仍舊打包著東西,就如方才倒掛在懸崖上考慮的一樣,下去了定是要考慮個周全,該帶的要帶,該留的要留。
「就說你去找你爹爹了,國中事務皆暫時交給司空武,若是大事就交給軒皇,大致就這內容,沒問題吧。」他才懶得一字一句念呢。
「成,你過來。」她這才直起身子,懶懶地伸展了筋骨,小了人家好幾歲,輩分上算還是人家的侄女呢,她卻是比他還大人模樣,甚至認真地指著榻上的大包小包,道:「這些東西都由你來背,萬一真要出遠門沒個準備不成。」
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但凡他出門,身邊必定跟著無名家丁,正是替他抗大量的行禮。
「指不定你父王就真住在下面了,咱什麼都不用帶,也什麼信函都不用留,下去看看就上來了。」他說出心中所想,猜測著大哥哥定是就住在懸崖下的,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定是在各處的大街小巷裡又會引起好久的議論的。
至今,無名小公主已經六歲了,傳說著的故事仍舊沒有停止過,且有越說越離譜的趨勢,比如影王同公主羽化成仙了,又比如,公主其實同寒王舊情複發,影王大怒之下殺了公主,自己亦是殉了情,諸如此類,幾乎時不時能扯出一個版本來。
「那萬一不在呢?」她雙手叉腰,甚有耐心問到。
「萬一不在下面,咱在上來準備不遲嘛。」他笑著說到,很想把她那插著腰的手給拍下來,好端端的一個小娃娃怎麼就跟個婦人似的了?
「待咱們再上來準備,父王說不定早走了。」她換了手,一手環胸,一手支著下頜,一臉所有所思,這麼個好幾回,怎麼能不逃呢?
一來有借口,尋父王,二來有方向,仍舊是為尋父王,三來,有個還算不耐的傢伙在,她可不管他是來私訪還是來算賬的,若是他同她下去了,就被想走,非得同她一起尋到父王,等到父王回來為止!
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算計呢!
「成成成,趕緊趕緊,萬一還真走遠了!」他也不多費唇舌,瞥了桌上那一紙信函一眼,狹長的雙眸里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趕緊,一會容嬤嬤該要找我了。」她催促到,再過一會兒,容嬤嬤該到懸崖上催促她回來了。
「走!」他二話不說,利索地背上大包小包,前面兩個,後面兩個,就一會兒,一到山崖他定是一不小心跌倒,再不小心把這些東西全丟下山崖的。
「小心點,裡頭可好多我的寶貝,尤其是到下崖的時候。」她提醒了一句,背起一個小包便前面帶路了,不再是老牛漫步,不再是負手駝背,走得甚急,他竟有些追不上。
這輕功,看樣子要想個辦法學到手了!
走的是密道,直接通往山頂,她才知道的密道,就留著偷溜出去玩的。
一會兒,一室便寂靜了下來,什麼都沒有變化,同幾年前的擺設幾乎一摸一樣,紫萱最喜歡躺的這暖塌空空如也,獨孤影經常一坐便是一整晚的書案前那雕花木椅亦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