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袁鈞當年與你爹是同袍,兩人一起出兵攻打南蠻,曾經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雖然近年來少有來往,可當年生死至交的情誼猶在,你爹思來想去,只有袁鈞能夠請託。」
「我不明白,爹跟娘為何如何著急?」南又寧只覺心中鬧慌,想阻止這一切。
「你可曉得,太子待你特殊,這樣容易招來災禍。」
南又寧一愣,望著韓氏布滋憂慮的神情,他喉頭一窒。莫非娘親看出了什麼?
韓氏復道:「我知道你是迫於無奈,不得不與太子日日相對,可太子對你是異常親熱,已屬古怪,就連太后與皇后都心生提防。」
「提防什麼?」南又寧焦灼反問:「我與太子同是男兒身,有什麼好防的?」
韓氏望著他那一臉浮躁,嘆了口氣,道:「你應當不曉得,當年西涼太祖曾有過一個男寵。」
南又寧僵住,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絲聲響。
他明白娘親口中提及的西涼太祖,便是西涼王朝的開國皇帝,西涼人向來尊稱為皇太祖,死後世人起封謚號為仁帝。
皇太祖在西涼子民心目中,地位堪比神佛,當初便是太祖親自領兵攻打南蠻,收復被南蠻佔領的土地,方開創今日的西涼盛世。
「太祖……曾有過男寵?可這在西涼史書里從未提及,我更沒聽誰說過這事。」南又寧震驚極了。
「那是當然。」韓氏一點也不意外。「這事只有深宮之人以及宮中年資較長的老太監才知悉,畢竟這事說起來算不得是光彩之事。」
「太祖有男寵,這又與我何關?」南又寧面色越發慘白,心中卻已悄然有了個底,只是不願深想。
「當年那個男寵曾經危及後宮,甚至一度干政,若非太祖及時收手,只怕當時的朝王會是一番腥風血雨。」韓氏優心忡忡的言道:「皇族子怕是記取了太祖的教訓,因此對這種事格外重視,就怕皇族裡有人重蹈覆轍。」
「娘,你說太子他……不可能!」南又寧難掩激動的代易承歆反駁。「殿下他不可能對我有那份心思,我天天跟他在一塊兒,我比誰都清楚他的性子,他那樣的人,怎可能對我——」
「我相信殿下對你只有君臣之情。」韓氏不願過於刺激南又寧的情緒,連忙出聲安撫。「只是,光只有我們相信又有何用?就連英明神武的太祖亦曾走偏,你說太后等人是否提防舊事重演?」
這下,南又寧總算是聽明白了。
他,大徹大悟明白了爹娘的苦心。
爹娘是憂心皇室對他與太子的關係起了疑義,更怕為了杜絕後患,恐會對他不利。
為了以正視聽,更為了洗刷曖昧之嫌,爹娘不得不出此下策,想方設法替他說門親事。
只是,以他這樣不倫不類的德性,世上有哪個女子願意嫁?
「寧兒,你應當明白,陛下對南家一直十分冷淡,多年來你父親未曾受過重用,如今太子待你如親,這並非好事,但我們又能如何?只能想法子避開禍端。」
南又寧沉默以對,低垂的眉眼染上了一絲頹然,不再試著與韓氏對辯。
只因他很清楚,中年之後篤信佛教的父親與娘親,比誰都信命,亦比誰都認命。
既然命運如此,爹娘便會想盡法子避禍,而非正面迎戰,他們總說,人鬥不過天,天鬥不過神佛,神佛之上,猶有因緣,因緣一定,任誰都無法撼動。
這條道理,還是當年為他星宿命盤的圓通大師,傳給父親與娘親的,不想,父親與娘親當真聽進心坎里,從此深信不疑。
「你爹會好好跟袁大人說親,袁大人膝下兒女無雙,只要有一個願意,這門親事便能成,到時她若進門,我們也不會虧待人家,定會好好照顧。」
「……她若嫁進南家,那便是守一輩子的活寡,這樣豈不是害了人家?」
儘管明白爹娘的苦心,可南又寧仍是不免替即將嫁入南家的那個姑娘惋惜,甚至有些心生愧疚。
韓氏卻不這麼想,她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泛著一絲惘然。
「圓通大師說過的那些話,難道你全忘了嗎?」韓氏笑得淡然,眼底卻藏不住一股未知的懼怕。
「我記得。」南又寧揚眸回望娘親,語氣帶著些許無奈,以及濃濃的悲哀
「我知道,爹娘讓你這般活著,對你甚是不公,可你是南家唯一的希望,倘若……」韓氏略略一頓,神色黯然地接著道:「倘若圓通大師說的那個劫當真應驗,那麼只有你能替南家守住一條活路。」
南又寧澀然回道:「娘,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個人又能有什麼活路?」
「你有的,大師替人算的命從未出錯過,他說過的話,總是一—應驗,所以,我們必得照大師的話去做,方能替南家掙得一條生路。」
見母親篤信不疑,南又寧也只能回以苦笑,不再做無謂的辯道。
當初若非圓通大師替他排了命盤,又斷言南家未來的劫數,今日一切都將不同……但,世間唯有因果,沒有如果。
他既是以南家嫡子的身分出現在眾人面前,終其一生便只能以這個身分活下去,眼前不會有第二條路能讓他選擇。
這些事,他已銘刻於心,早已看破,早該習慣,然而……為何近來他的心如此不甘,如此不願,甚至對這一切感到痛恨與厭倦?
南又寧撇眸望向窗外,望向那滿園盛開明媚的嬌艷海棠,他的胸口積滿了苦澀與煩悶,卻是無人可訴,只能壓抑於心。
夜漸深,南家大宅的燈火逐一黯下,南風徐徐吹拂,驚響了遠處花廳檐下的琉璃風鈴,叮叮咚咚的清脆聲響,回蕩在風中,若有似無。
南又寧更衣就寢,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安然入眠。
他一閉上眼,便浮現某張跋扈的俊顏,張開眼時,前兩日娘親說的那些話,異常清晰地徹耳畔,連帶地,就連娘親耳提面命的神態,亦一併浮現在眼前。
那些話,那些神情,像無數巨石,壓得他幾欲喘不過氣。
他心煩意亂,呼息短促,胸中生悶,正欲下榻喝水時,平日伺候他生活起居的小婢梨兒,竟在門外低低喊起了聲。
「公子?公子?您睡下了嗎?」梨兒的聲嗓透著幾分焦灼。
南又寧只著錦白中衣,散著一頭長發,手裡端著一杯茶,繞過大插屏,來到外間推開了門。
「夜深了,怎麼還在這兒擾人?」南又寧輕蹙眉心的低壓。
「公子,太子殿下……」
梨兒話聲未落,就見高著燈的長廊另一頭,走來了數道修長人影。
南又寧霎時瞪大了眼,手裡那杯茶險些拿不穩,正欲轉身回房披衣,身後已響起熟悉又令他心悸的低沉聲嗓。
「少師果真還沒睡下。」易承歆飽含戲謔的嗓音,回蕩在靜謐的后宅里。
南又寧側過身,撇了梨兒一眼,悶聲質問:「殿下來了,為何這麼遲才通報?」
梨兒愧疚又為難地回道:「殿下說夜深了,不想擾著大人與夫人,所以不讓下人們通報,小的還是得了總管的令,便火燒地趕來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