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簡單愛
女人抱著嬰兒,在大雪天中跌跌撞撞的走著,心裡慶幸現在狂風總算收斂了一些。她的臉和雙手早已被刀子般的寒風刮的麻木,甚至感覺不到寒冷。
走進樹林中后,再次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這時候懷中的嬰兒蠕動了一下。女人靠著一棵大樹擋風,用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指打開包著孩子的小被子查看——嬰兒的小臉凍得紅彤彤的,兩隻骨碌碌的大眼睛,一看見媽媽的臉立刻露出了笑容。女人哄了他幾聲,又好好地把孩子包好,繼續冒著風雪向前走去。
冬季的白天總是短暫的,不見陽光的風雪天更是早早就昏暗下來。女人在樹林中機械地挪動雙腳,她希望在天色全黑前走出這座傳說中妖怪居住、虎狼出沒的山林,可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凍死,活著回到家中。
懷裡的嬰兒醒來后越發飢餓,見母親似乎沒有喂自己的打算,於是大哭起來,想引起母親的注意。
女人聽見兒子的哭聲,一下子又有了力氣,奮力從齊膝積雪中拔出腿向前走去。
天還是在大雪中暗了,風再次呼嘯而起,雪下得更加猛烈,山林中傳來野獸的嗥叫聲。
懷中的嬰兒早已哭得沒了力氣,女人也只剩下向前走這麼一個念頭支持著,在及膝的雪地上蹣跚而行。她完全不知道,身後已有兩、三頭餓狼跟上了她,它們幽靈般在林間滑過,等待著獵取這頓美食的最佳時機。
女人並不知道自己在風雪和黑暗中已經迷失方向,她以為自己正在往山谷中的村莊前進,其實卻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山林中。
快到家了,即使那裡什麼人也沒有,沒有溫暖的爐火、沒有夠吃上一頓的糧食、沒有厚實的被褥、沒有親人的笑臉……可是,那總是一個可以擋風避雪的家。快到家了,快……
就在女人最後的一絲力氣也要從體內消失的時候,前方有一點橘色的燈光透過漫天飛雪,閃在她眼前。
那群餓狼忽然低聲嗚咽起來,紛紛轉身跑進了林子里。
女人踉蹌地來到門前,舉手敲門。此時,這扇門后的燈火、炊煙,對她來說就是能救命的稻草,她忘了關於山林中居住著妖怪的恐怖傳說,忘情地拍打著門,用啞沉的聲音求助著。
門裡一直沒有動靜,屋裡的燈火與炊煙那麼地誘人,寒冷和飢餓迫使女人想撞開門闖進屋裡。眼前這扇門明明搖搖欲墜,可是儘管她用手推、用腳踢、用身體撞……門依舊冷冷地攔在她和溫暖的爐火之間。
「開開門,救救我們……求求你……」女人不甘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推著門;推擠中碰到了懷裡的嬰兒,孩子放聲大哭了起礎e嘶琶σ榭春⒆擁那榭觶沼諼櫱?地抱著孩子,靠著門坐到地上,母子倆同時放聲大哭。
「吱呀」一聲,門忽然開了。
女人抬起頭,眼淚朦朧中看見一名白衣女子,正站在門口對她說:「快把孩子抱進來。」
女人坐在暖炕上,喝著熱乎乎的白米肉粥,之前在風雪中的跋涉彷彿就像一場夢。而這屋子的主人——一位美麗的少女,正抱著已經餵飽了的嬰兒,開心地逗弄著。
嬰兒開心的手舞足蹈地大笑,少女也咯咯地嬌笑著。她顯然十分喜歡小孩,自從女人帶著嬰兒進屋后,她就搶過去抱著,喂東西,換尿布,又親又哄。這孩子也確實討人喜歡,不但白皙清秀,不像個農家孩子,而且又不怕生,現在正雙手摟著少女的雙臂,奮力地想爬進她懷裡。
「這個孩子和姑娘真有緣分,他很少這麼喜歡外人。」
「是啊,我就知道我討小孩喜歡!」少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用力高高地把孩子舉起來:「寶寶,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啊?」
「這孩子叫虎子。」
「虎子!真是好名字,所以說和我最有緣分嘛!」聽了孩子的名字,少女更是高興,越發捨不得放手。
女人世代依山而居,現在看見這名獨居山中,深冬之際依舊一身長裙的少女,心裡已經依稀明了什麼,見她如此喜歡自己的孩子,便順水推舟說:「姑娘這麼喜歡這孩子,就讓他給你做乾兒子吧。」
「我?給寶貝做乾娘!」少女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
女人有些擔心地說:「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只是隨便一提——別人都說這孩子八字不好,應該找個有來歷的乾娘才能壓得住。」
少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還沒有嫁人呢,可以做別人的乾娘嗎?不過……」她仔細端詳著孩子的臉,本來滿是笑容的臉上閃過一抹擔憂,咬咬嘴唇,終於說:「好吧,我來做寶寶的乾娘吧!」說著,把孩子攬進了懷裡,誰知道這時孩子開口冒出一句:「娘……嗚嗚……娘……」少女更是高興的不知怎麼才好,用力親著寶寶。
少女抱著寶寶親熱了一夜(greelmind小汗一下),等第二天雪停天晴,她才送母子二人出門。也不知她從哪裡牽來了一匹騾子,在騾背上裝滿了糧食、布匹等,讓女人牽著下山:「你到家把東西卸下,它自己會回來。這裡還有些現錢,家裡還缺什麼就去買,別讓我的寶貝兒子受委屈。我還有點事要去海南一趟,等回來就去找你們。」女人答應著,知道走下山,還看見少女站在崖頭揮手。
少女目送母子倆的背影消失了才回過頭來,一男一女兩個白衣人已經站在屋前等她,三個人說笑著,與那座小屋一起消失在空氣中,雪地上連一個足跡都沒有留下。
女人倒在床上,無助地看著門口,此時她多麼渴望有一個人能推門進來,幫她燒一口熱水喝、幫她煮一口飯吃,哪怕只是幫她安撫一下那正在大哭的孩子也好。可是她知道,在這種時候,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助她的。
女人聽到小床上的孩子發出的動靜,撐起身望過去,見孩子動彈幾下又昏昏睡去,而她自己則又重重地躺回床上,咳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覺得自己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那這個孩子該怎麼辦?他以後要怎麼生活?這孩子一生下來就接連失去了父親和祖母,所有人都說這孩子不祥。現在看來自己也要死了,難道這孩子的命真的這麼苦?
自從丈夫和婆婆去世之後,女人在村裡受盡了欺凌,家裡的田地被人們侵佔了大半,還被追討去多莫須有的債務,僅僅半年時間,家裡就窮困得快過不下去了。她曾經回娘家求助,可是嫂子並不賢良,哥哥也不打算幫忙,甚至在自己的病一天重過一天,讓鄰居帶信求他們來照看一下孩子時,他們也不理。難道在自己死了以後,這孩子也要這麼眼睜睜地凍餓而死嗎?
女人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從口中噴出,染紅了枕被。被驚動的孩子再次大哭起來,女人心裡著急,咳得更厲害了。
這是門口傳來「砰砰」的敲門聲,一個聽起來沒有多少耐心的聲音問:「有人嗎?快開門。」
女人強撐起身子:「門沒關,請進來吧。」
屋門被推開,一個白衣少女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在臉前使勁地扇著,皺著眉頭走進來:「你們家裡什麼味兒啊,這怎麼住人……哎呀,我的寶貝乾兒子……」她看到炕上的孩子掙扎滾動中幾乎就要掉到地上,於是一個箭步衝上去,及時抱住孩子。「小寶貝,還記不記得乾娘,來,親一個,好寶寶……」她抱著孩子哄來哄去,可孩子還是不停地哭。
自從她看見少女進來之後,就一直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才大口喘息著說:「孩子一天沒餵了,麻煩姑娘先喂喂他。」
「什麼,你讓我的寶貝餓了一天!」少女打從進門之後,就只盯著孩子,知道現在才注意到女人。
少女忿忿地在屋裡翻找吃的東西,卻連一粒米也沒有發現,於是怒氣沖沖地出門,不一會兒功夫,就一手拎著一隻野兔,一手提著一袋米回來,馬上動手煮粥,然後小心吹涼喂孩子。終於吃飽的孩子也哭累了,在她懷裡昏昏睡去。
少女耐心地哄著孩子,露出了安詳的笑容,低語:「好寶寶,快睡覺,還是乾娘對你好……」
「姑娘這麼疼這孩子,以後……以後恐怕他就只能託付給姑娘了……」
「什麼?」少女第一次抬頭正眼看女人,點點頭說:「哦,你快死了啊。」
「姑娘,我死後,這孩子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您心地好,救救這孩子吧……我來世給你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女人用力碰著枕頭,做出磕頭的樣子。
少女收斂起笑容,正色道:「你心裡應該也明白我和你們不一樣,對吧?為什麼把孩子托給我?」
「我知道,我知道姑娘不是凡人,可是如果您不發發慈悲,這孩子會死啊……您和這孩子這樣有緣,求求您救救他吧……」
女人何嘗沒有猜測過少女的身份,如果她還有辦法,絕不會出此下策現在親戚無情,鄰居不管不問,能對這孩子好的,就只有這個不是人類的少女了。
少女皺起眉頭,盯著熟睡中的孩子沉思起來。女人又是一陣咳嗽,無力地倒回床上,雙眼還直巴巴地望著少女。兩個女子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只有孩子呼呼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鄰居們察覺這對母子已經數天沒出門后,才關心起她們的現況來。特別是那幾家曾經借錢借物給她們的人家更是擔心不已:「她不會病死了吧?那欠我們的債誰還?」於是幾個人相約一起往女人家走去,越是走近,越是覺得這家的門戶已經多日無人進出,於是紛紛在心裡盤算著這間破屋賣了能值幾個錢。
走在最前面的人象徵性地在門上敲了幾下,準備在屋裡沒動靜的時候就撞門進去。
「誰呀?」屋裡傳來女人的聲音。
不一會兒門開了,女人抱著孩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面色紅潤,看起來沒有一點病容。
她冷冷地看著眾人:「有什麼事嗎?」
她得的那種病也會好?
就在眾人驚詫的當下,女人已經懶得理他們,轉身要回屋裡。
「何家嫂子,你手頭寬裕的話,欠我的那點錢也該還了吧?」
「就是啊,這年頭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本來是看你孤兒寡母的不容易才借你,要是你一直欠著不還,我們也受不了啊。」
不知道誰先起了頭,接著眾人便紛紛開口向屋裡的女人討起債來。
女人寒著臉走出來,目光一一掠過他們的臉,那眼神中包含的冷意讓人心底發毛。女人看了他們一圈,拿出一個袋子扔在他們面前,轉身關上了門。眾人撿起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往裡看,裡面竟然裝著錢,而且一文不差的剛好還清欠債的數目。
大家彼此相視,面面相覷。
每次何原走在這條路上,心中總會有種悲傷的感覺。
這條街兩側栽種的樹木,大部分都有三、四十年的樹齡,而在這條街上、出生、長大,住了將近十六年的何原,更是每天在樹下來來去去。大道兩側的樹不知道為什麼品種不一,槐花、榆樹(改榆錢是不是好點)、柿子、核桃……幾乎每個季節都有嘴饞的男孩們期盼的零嘴出現在樹上,等他們採摘。也就在這樣一輪接著一輪的收穫間,何原慢慢長大。雖然現在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嘴饞,可是這街道兩邊的樹木依舊令他喜愛,窗外的陰涼與花香,就好像這條街上的標誌一樣。
可是現在,沿路走過來看到的每棵樹的樹榦上,都用紅色的油漆畫上了「○」或「×」;那刺眼的圖案,總是令何原不由自主地想到古代,用硃砂筆點在死刑犯名字上的紅色印記。
據說畫了「○」的樹是要被移植到郊外去,而畫了「×」的則會被直接砍除。不管怎麼,等到明年,這條街就會被擴建成有八個車道的寬闊大路,兩側也會被換上整齊劃一的綠化植物。只是何原懷疑,不論畫著什麼標記的樹,到底有幾棵可以在明年的春風中吐出新綠。
剛剛參加過同學生日聚會的何原,帶著幾分醉意走在街上。因為路邊到處是已經開始拆遷的房屋,地上堆滿了廢物、磚頭,馬路邊已經沒有平日那麼多乘涼、打牌、下棋的人,顯得空空蕩蕩。
何原步履歪斜地走過路過那兩棵交錯成拱形的大槐樹時,卻依稀看見樹后的陰影中有人影晃動。
「又是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蛋!」何原喃喃自語著。
最近幾天,大概是覺得樹反正會被砍掉,因此有許多人到這裡來折樹枝,說是要拿回家當柴燒——也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幾家是需要燒柴的——把好多樹都弄得傷痕纍纍、面目全非。照這樣下去,不用等到遷樹的時候,這些樹木中的一大部分就會被弄死了。
「喂,你在幹什麼!」何原仗著酒意,衝過去大喝。
樹后的人被他嚇了一跳,一下子轉過身來。在那一瞬間,何原覺得這條已經沒有了路燈的街道彷彿一下子升到月亮里,裡面充滿了柔和和炫麗的銀色光輝,把一切都渲染上神秘的美麗。
站在那裡的不是平日來攀折樹枝的歐巴桑門,而是個妙齡少女——一個無比完美,如果同林中精靈般的女子。她身上穿著一件原始人式樣,用帶著綠葉、花朵的植物編織成的衣服,長發披在裸露的肩上,赤足站在那裡,手臂和腿上纏滿了開著花的綠色藤蔓。她帶著埋怨的表情瞄了何原一眼,雙手依舊按在樹榦上,口中念著何原聽不懂的話語。
微弱的光芒從她的手底下散發開來,知道包裹了整棵樹;片刻后,那光芒開始收斂,慢慢歸攏,回到女子手中,像一顆小小的星星般,凝聚在她的雙掌中,從她白皙的手指間向外閃動幽光。
何原正在為這種美景驚嘆時,那棵被女子撫摸過的樹突然發出「轟轟」的輕聲,一根大樹枝斷裂下來,當頭砸向何原,要不是他閃躲及時,這一被砸上,非死即殘。他目瞪口呆看著那棵原本枝葉茂盛的樹快速衰敗,樹葉變黃,枝幹枯萎,不一會兒便完全看不到半點生機。
何原咽著口水,對著那女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幹什麼?你、你、你把怎麼樣了?」
其實女子剛才已經注意到何原了,只是由於無法分心去顧及他,所以沒有理睬。現在,何原問話的同時,她也往何原這邊走過來。看著那麼美麗的身影走向自己,何原的頭腦幾乎什麼也不能思考了,可還是強撐著問:「你、你、你怎麼把樹弄死了。」
女子揚揚手正要解釋,卻從她腳邊傳來一聲咆哮。何原難以置信地看到一頭暗紅色的巨豹從那女子身後伸出頭來;它向著何原步步緊逼,從它那一排如匕首般寒光閃爍的大牙中擠出低沉的吼聲。其實這隻豹自始自終都卧在女子腳邊,只是何原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女子吸引,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這頭外表如此顯眼的猛獸。巨豹巨大的腳掌無聲無息地踩著靈巧的步子走到何原面前,兩隻燈泡般的眼中閃動著兇狠的——至少在何原看來是這種感受——藍光,那巨大的圓眼眼看就要貼到何原身上了。
「小赤,別嚇唬他了。」那個女子一開口,讓何原再次忽略了眼前的龐然大物,眼中儘是她的身影。出谷黃鶯?那算什麼;天籟之音?那算什麼;世界上不可能有比這更好聽的聲音了,一定不可能有了。
「我先聲明,我可不是在害這些樹。」女子已經走了過來,面對面地對何原說。
「沒關係,沒關係,害它們也沒關係。」何原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一連聲地說著。
女子微微一笑:「你也知道這裡的樹就要被人類殺掉了吧?」
雖然「被人類殺掉」這種話有些奇怪,何原還是用力地點頭。
女子接著說:「我想幫它們去安全的地方。可是移走整棵樹,我的法力不夠,只好用這種方法,把它們的生命力凝結成種子,帶到山裡重新種植。你放心,這樣種下去的樹,用不了幾年就可以長大,而且會長得跟原來的樹一模一樣。」
何原驚喜地問:「真的嗎?」
「當然了,我為什麼要騙你。」女子吐吐舌頭,一副俏皮模樣。
何原跟在她後面,看著她把樹一棵棵變成種子,並不時向她介紹下眼前這棵樹的故事:自己小時候曾經從這棵上面跌下來過,自己曾經因為吃多了這棵樹的果子而肚子痛……隨著他們一路走下來,所有的樹都在他們身後乾枯。
女子每凝結出一粒種子,一隻跟隨她的狐狸模樣的小動物就會接過去,一口吞到肚子里;現在那些種子的光芒聚集在一起,肚子里吞滿樹種的狐狸甚至已經開始發出熒光,像一個綠瑩瑩、會動的燈籠。
等最後一顆「樹種」消失在狐狸口中,女子拍拍手說:「好了,現在只剩下怎麼處理你了。」
「處理我?」何原嚇了一跳,她要怎麼處理自己?是要把自己也變成一粒種子?還是……還是她要把自己帶走,帶到她們的世界去……何原想到這個可能之後,心臟跳得厲害——不是由於害怕,而是由於興奮。
「我們是不輕易讓人類看見我們的,如果不小心被看見了,就必須把看見我們的人類吃掉,或者……」女子有意停止,惡作劇似的看著何原,她想看到何原被嚇得驚慌失措的樣子。
誰知道何原正痴獃地盯著她看,嘴裡自言自語地說:「沒關係,被你吃了我也心甘情願,我願意被你吃掉。」
女子生氣地嘟起嘴:「誰要吃你呀,是要給小赤吃。」巨豹配合著她的話,低吼著對何原露出牙齒。
何原嚇得向後一跳,驚叫:「我不要被它吃!我不要被它吃。」
女子搖搖頭:「讓我吃和讓小赤吃有什麼不一樣嗎?如果你不想被吃,那麼還有一個選擇。」她搖著手指,一副「不怕你不選」的神情。
「什麼、什麼?」何原連聲問。
「讓我消除你剛才的記憶,讓你忘掉見過我們的事就行了。」
「忘掉!」
就是說剛才見到她時的驚艷、如夢如幻的法術、一路同行的說笑,自己全會忘掉,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那可不行,自己寧願被吃掉也不願意忘掉這麼美好的經驗。他雙手護住頭,用力搖頭。女子一步步逼近,何原一步步後退,其實兩人心裡是一樣地緊張,一個是第一次消除記憶,另一個則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消除別人記憶的法術。
「你別躲啊,我這可是第一次用這個法術,你躲來躲去,弄錯了我可不負責任……會被完全消除記憶,變成白痴哦……」
「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不向任何人說見過你的事。」何原嚇得大聲哀求。
「不行,不是你說不說的問題,這是慣例。慣例——你懂嗎?慣例就是一定要執行的事嘛!」
「不是,不是啊,慣例是用來讓人當借口掩飾錯誤或者見不得光的利益,不是用來執行的!」何原大聲叫著,卻只能看著對方的玉手按上了自己的額頭,發出一團炙熱的紅光,他大叫著:「不要……」卻在天旋地轉間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要……不要啊……」何原大聲慘叫著,從床上坐起來。好不容易回過神,才發覺自己是在卧室之中,剛才的種種幻境只不過是一場夢。
那條樹木茂盛的接到早已面目全非,何原一家也已搬離那裡四年之久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夢卻總是鑽進自己的夢中。
何原揉著額頭坐在床沿上,現在他已經弄不清那是否是場夢了。
如果是夢,為什麼自己總是夢到一樣的夢?為什麼那個夢中的身影如此真實?如果不是夢,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美麗的女子?世界上又怎麼會有妖怪?自己又怎麼會想不起是否真的經歷過了這件事?
他走到窗前,點起了一根煙。
何原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剛開始做這個夢時的純真少年,現在的他倒是認為這種怪夢還是少做的好,不然現實中什麼樣的女孩都比不上夢中的她,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只要一和夢中的她相比,就會有看膩的感覺。
他隨手把床頭一個女人的照片扔進了垃圾桶,什麼名校的校花,除了撒嬌使性子之外,什麼都不會,真不知道她當初怎麼考上大學的?看來又得換女朋友了。
「圓圓啊,你是不是又在抽煙了?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抽煙對身體不好,說了多少次了,你怎麼都沒聽進去呢!」門外傳來老人的嘮叨聲。何原飛快地熄掉煙躺回床上,裝出已經睡著的樣子。
不一會兒,門被輕輕推開,外面的燈光隨著一名老太太的背影,柔和地照了進來。
老太太看看何原,幫他整理被子后又出去了,邊走嘴裡還在咕噥:「又裝睡,從小就這樣,一說你幾句就裝睡……」
直到老太太的嘮叨聲消失,外面的燈光也熄滅后,何原才又重新坐了起來,不禁苦笑:「看來自己從小到大,不管什麼樣的花招,都瞞不過太奶啊。」
這位老太太其實是何原爺爺的奶奶,何原的父親就稱呼她為太奶,到了何原這一輩,不知道怎麼稱呼好,乾脆依舊稱呼她為太奶。
這位老太可以說是一生坎坷,她年輕時守寡,一手把何原的曾祖父拉拔長大,誰知道曾祖父剛剛成家立業不久,就因為生病去世了。老太太在兒媳婦改嫁后,獨自把孫子拉拔成人;何原的爺爺生長在烽火連天的年代,懷著滿腔愛國熱誠的他走上了戰場,經歷了無數的炮火硝煙,最後卻在和平年代因為舊傷複發去世;老太太再次白髮人從黑髮人,而那時,何原的祖母已經去世,何原的父親和一個小姑娘還沒有成年,於是照顧第四代甚至新降生的第五代的責任,又落在了這位老太太的身上。
何家現在是個大家族,海內外人口至少有九十餘人,而所有的何家子孫,幾乎都是這位堅強的老太太一手帶大的。
自從兩年前何原的父母雙雙死於飛機失事,何原又堅決和任何親戚同住之後,這位原本已經開始在一大堆親戚的爭奪下,這家住住、那家住住享清福的太奶,便堅持要親自照顧何原,搬到了何原家,在無數長輩對何原這個讓老太太無法安享晚年的不肖子孫的撻伐聲中,開始了祖孫相依為命的生活。
這位九十九歲的老太太——太奶聲稱自己九十九歲已經好幾年了,就是不肯漲年歲,似乎下定決心讓自己的年齡停留在九十九歲,弄得現在誰也說不出她的真實年齡,何原個人認為她早就超過一百歲了——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敏捷,記憶力好得連何原都比不上,這應該是人類生命中的奇迹吧?何原覺得,其實太奶喜歡照顧晚輩,讓她生活在好幾個管家的包圍中,過起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她一點不快樂,整天閑得只能養貓打發時間,就連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了。
而現在,老太太發現何原需要自己照顧之後,早就恢復到面色紅潤、聲如洪鐘、大步流星、精力充沛的地步了。
這也算是一種孝順吧?何原這麼一想,就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感到心安理得。
老太太一輩子可說經歷了坎坷、受盡了勞累,可是到了這把年紀,還是閑不住,不等天亮,何原已經聽到她在廚房裡和管家搶著做飯的聲音。
「你去買點油條回來,豆漿就不用了,外面賣的不好,圓圓喜歡喝我做的。哎,你小點聲啊,別把圓圓吵醒了!」聽著太奶打雷般的悄悄話,何原索性起了床。
「太奶,你讓小張去做飯,我去買油條好了,你就歇著吧。」何原急忙套上衣服出門——你們看看,和太奶一起生活,基本上就告別了睡懶覺的生活了。
「我得自己做,小張做的就不是那個味兒。多喝豆漿對腦子有好處,你現在還在念書呢,得多喝點……我幫你做的香……將來還要和軍軍一樣考博士呢……」絮絮叨叨地進了廚房,管家小張連忙跟上,廚房裡的刀啊盆的,老人自己在裡面可不行。
長輩的期待是一回事,何原對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規劃,他可沒想過要像自己的那些堂兄弟一樣,考什麼碩士、博士。
只要能順利畢業,父親留下的公司里自然有他的一個好職位。話說回來,就算他將來找不到工作,父母留下的遺產也夠他瀟瀟洒灑地過一輩子了。何原的人生目標就是不負任何責任、不花任何力氣地瀟洒生活,所以學校里的功課他一向是愛學不學,翹課更是家常便飯。
為了逃避新任「前女友」的追蹤吵鬧,他習慣性地離開學校,因為還沒想好要做什麼,索性就在街上閑逛起來。
槐蔭廣場離學校並不遠,可是何原一向認為約會應該在咖啡館里、西餐廳才有情調,像兩個人牽手在廣場上散步這種小學生的戀愛方式,他是不屑一顧,所以這麼久以來,他竟然沒有真正走經槐蔭廣場過。
廣場的佔地面積不大,除了噴泉之外,四周種滿了各色樹木,空氣中有種植物特有的淡淡清香。不過何原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明明就是槐蔭廣場,卻連一棵槐樹都沒有?
廣場的三側臨街,另外一側則依山建了許多小店鋪。何原一路走過來,大多是些精品店、小吃店之類的。一路走到盡頭,也沒有看見什麼感興趣的店鋪,倒是這最後一家名叫「花店」的花店,讓他有了些想法。何原想起了今天早上決定追求的那個中文系女孩,便決定買束玫瑰去約她晚上看電影。於是他一邊在心裡嘲笑著這家店的主人連點名都不用心取的懶惰,一邊跨了進去。
面積不大的店裡,擺滿了鮮花和盆栽,雖然只有何原一個客人,可是已經顯得擁擠了。店主正在幫盆栽澆水,頭都沒抬地說:「歡迎光臨,您需要什麼?」
雖然店裡的鮮花種類繁多,但是何原也沒有什麼選購的慾望:「九十九朵紅玫瑰搭配滿天星,多少錢?」
「兩千三。」可能店鋪離大學不遠,所以見慣了這種方式的送花者,店主人依舊頭也不抬就報出了價錢,並且馬上開始乾淨利落地搭配、包裝。當那一大束系著彩色緞帶的花遞到手中后,何原才看清那個店主人的樣子,一個相貌平凡到令人感覺模糊的女人,卻有一雙十分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何原。何原對她報以優雅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相貌很英俊,一般女性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女人看他沒反應,不禁皺起眉頭,伸出手說:「兩千三百元整,謝謝惠顧。」
何原這時才醒悟到自己並不是在學校門口那家因自己常去買花,而總是讓自己按月結賬的花店裡,所以,剛才這個女人看自己的眼光,其實是在懷疑自己付不起兩千三百元吧?何原有種被侮辱的感覺,他從錢包里抽出三張千元大鈔,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說:「不用找了。」
女人高高興興地拿走錢,似乎半點兒也沒有察覺到何原的不悅,還在後面高聲說:「歡迎下次再來。」
在店員的歡送聲中,前腳剛剛邁出店門的何原,卻又縮了回來。
原來他一眼看見自己的前女友正在廣場上散步,身邊還跟著至少三個以傳播八卦為己任的女生,便又躲了回來。他裝作在店裡挑揀的樣子,目光卻不住地往窗外的廣場上瞟著,想要等她們走了再出去。
花店的主人似乎沒有察覺他有什麼不對勁,依舊忙忙碌碌地剪枝插花。對於何原這個出手闊綽的客人,店主似乎沒有特別熱情地上來繼續推銷,讓何原鬆了口氣。
那幾個女生還在廣場上漫無目的的閑逛,即便遠遠看去,何原都能想象她們比手畫腳、口沫橫飛的樣子。何原不耐煩地跺著腳,心想這些女人話還真多,她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走?這樣成群結隊的翹課,也太囂張了吧。她們再不走,自己今天就來不及約那個中文系的女生了。
「先生,請問您還需要什麼嗎?我們打烊的時間已經到了。」店主人的聲音在何原身後想起。
「我再看看。」何原不耐煩地說。笑話,多付了七百元,在這裡站站還不行嗎?
「先生,我們打烊的時間已經到了,你要是沒有什麼想要買的……」
「什麼?」何原回過頭來,果然看見那個女人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打烊了,「你們這麼早就關門?誰家的店不是開到九點、十點的!哪有像你們這麼做生意的啊?」
「我自己的店,什麼時候休息是我的自由啊。」女子對何原的不滿十分詫異,他要買什麼就買,不買就走,關心自己什麼時候打烊幹什麼?她一邊應付何原,一邊還是在做著打烊的準備。(呵呵~真是可愛,懷疑瑰兒是射手座的)
「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我這個顧客沒走,你就要關門不成?」
「那您要買什麼啊?」
「……我再看看。」那幾個女生竟然在不遠處的花壇邊坐了下來;這些女人真是,沒事在外面亂逛個什麼勁。
周影來到店裡接瑰兒下班時,看到的就是瑰兒正對著一位客人的背影怒目而視的情景。而那位客人的全部精力則被窗外的事物所吸引,趴在玻璃門上往外窺視著,根本沒注意到背後瑰兒快要噴火的目光。周影知道一時還不能打烊,便站在一邊等候,心裡慶幸今天火兒在家裡睡覺沒跟出來,不然要他等的話,他必定大吵大鬧。
瑰兒沖著何原撇撇嘴,對周影說:「這位客人還沒有決定要買什麼,要等會兒才能關門。」
何原聽到她的話,回頭不滿地瞥了她一眼,故意抖抖手裡的花,示意對方注意自己的消費金額。
瑰兒對周影聳聳肩:真是拿這種人沒辦法,反正他就是臉皮厚,別人又能把他怎麼樣。
其實何原又何嘗願意呆在這裡?想想跟新任女朋友——他追求女性向來手到擒來,所以雖然剛剛決定要追求人家,但是在心裡已經以對方的男朋友自居了——的約會,心裡別提有多著急了。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看著那幾個女人的背影消失,他也匆匆忙忙地衝出門去。
「喂,你的花。」瑰兒見他把那九十九朵玫瑰忘在了一邊,便抓起來叫著追上去。
何原心情不佳,沒好氣地看著追來的瑰兒:明明知道我忘記拿,出門前不會提醒一聲嗎?這家店到底是怎麼樣做生意的!本來正準備粗暴地一把奪過來,卻看見了被花遮住大半個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瑰兒。
那雙眼睛……
何原剛一觸及那雙眼睛,感覺就像遭到了電擊一般。
他剛才怎麼一直沒有注意這個女人的眼睛?
這是一雙多美清澈明亮的眼睛啊,簡直就和自己夜夜夢中看到的精靈一模一樣。看著那雙隱藏在花束中的眼,何原忽然產生了一股衝動,他接過那束花,然後又雙手將花遞給瑰兒:「送給你。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瑰兒看著眼前的花束,愣在那裡,好半天才接過來,喃喃地說:「真的送給我啊?謝謝了,正好可以再賣一次。」
何原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麼。去掉了花束的遮擋,仔細看來,瑰兒長相十分普通,若是要何原形容,僅僅勉強稱得上清秀而已。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張臉此時卻對一向只愛美身影。「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看電影。」
「不行啊,我還要回家做飯,還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呢。」瑰兒斷然拒絕。開玩笑,這種一看就是紈絝子弟加花花公子混合體的人追求自己,根本就沒按什麼好心。「周影,幫我關門,該回家了。」
何原這時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一邊的周影。他皺著眉頭打量這個男子(人不可貌相),這名男子跟自己剛剛找到的意中人一樣,五官乍看平凡無奇,但是抱著情敵的心態再仔細瞧,就發現這個男子身上、眼神中,有一種與自己的意中人相似的東西,雖然說不上那是什麼,可就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味道,令他看了心裡很不舒服。
只是現在他沒有什麼資格吃醋,而且人家也根本沒打算把他放在眼裡,兩個人合作關門上鎖,面無表情地往那個男人開來的車上走去。
何原忙走上前一步攔住瑰兒:「小姐,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不可以。」瑰兒冷著臉,從牙縫裡把話說完,拉著周影匆匆離去,留下身後一臉不甘心的何原,以及花店裡正笑得打滾的江榕。
有個劉地型的人類要追求瑰兒的新聞,一天之內便傳遍了立新市的非人類社會。
本來這種丟臉的事,瑰兒自己是絕對不會說的,周影則根本不認為值得去說,江榕更不會去宣傳對瑰兒不利的事,原本應該可以守住的秘密。可是無奈這個何原太過熱情,行動力也過於迅速,瑰兒第二天上班時,就看見自己店門口用無數鮮花擺成了一個巨大的心型,心型裡面有幾個大字: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因為這個顯眼的裝飾,花店門口早已圍了無數看熱鬧的人。人們議論紛紛,因為這麼早在廣場上散步運動的多是些中老年人,他們難免對這種現代年輕人的追求手段提出一些疑問,結合他們年輕時的風格,對現代人的戀愛觀、價值觀做出了一些批判,對年輕人的重重錯誤行為、思想做出了善意的批評指正……
看到這個情景,瑰兒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走,她絕對不要成為被參觀的目標。可是何原早就在一邊虎視眈眈,怎麼可能把他冒著寒風等了一個早上的意中人放走。
只見打扮得英俊瀟洒,手裡捧著花束的何原,穿過人群大步走上來,情真意切地說:「我是真心的,請你接受我的愛吧。」
周遭看見女主角現身,一下子都圍了上來。看到瑰兒后,許多人不免發出長長的感嘆聲:這位不惜錢財、勇於求愛的英俊青年所追求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平常女子,不能不讓人感嘆愛情的偉大。
瑰兒看著眼前無數看熱鬧的眼睛,臉漲的通紅。她自幼在山裡長大,雖然現在習慣了城市生活,可是骨子裡還是極為傳統的女子,站在那裡真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看著眼前這個害她面對這種場景的男人,瑰兒惱羞成怒,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變態!」說完店也不開了,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經過這一鬧,何原以一個人類的身份,迅速成為立新市妖怪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人物。對於這男子色膽包天、敢與影魅搶女朋友的行為,嗟嘆者有之,敬佩者有之,震驚者有之,嗤之以鼻者亦有之。
甚至眾妖怪私下打賭的內容,也從劉地什麼時候換女朋友之類的,變成了何原會在多少天之內被火兒吃掉?是會被烤著吃,還是做成紅燒肉?下注的金額越來越高。
何原渾然不知自己的處境,更不可能把近來不時出現在自己身邊、帶著詭異笑容指指點點的陌生人與自己的意中人聯繫起來。
這幾天他腦子裡想的,就是怎麼才能追求到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至於她是不是有男朋友,甚至是不是已婚,他都不在意,反正他看中的女子,還沒有一個能夠抵擋他火熱攻勢。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辛苦製造的浪漫氛圍,以前對別的女人可以說是百試百靈,但是對於眼前這位女性卻完全沒有作用。在她的店前鋪滿鮮花換來的是一巴掌;夜間到她的窗下拉小提琴,被住在她樓下的一個小男孩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各種貴重的禮物送上門去,她倒是一一收下,但是連個「謝」字都沒有,完全是一副「不要白不要」的樣子。
要怎麼才能打動她的心呢?為什麼在她身上,自己過去的經驗都不管用?何原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這也證明了她的與眾不同,她不是那種只用禮物和浪漫就能打動的膚淺女子。
何原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女人了。
瑰兒隔窗看著在店外徘徊的何原,不知不覺中就開始重重摔打手中的花草。
江榕在旁邊風言風語著:「話可是無辜的哦,而且可是你自己拿錢進回來的貨……不如你出去砍他吧,拿出你的實力,保證五分鐘之內就解決他!然後拿回去給火兒吃掉滅跡!」
「我才不要,要是碰他一下,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瑰兒憤憤地把剪壞的花丟掉。
她心裡清楚知道,自己要是這個時候對何原下毒手,馬上就會出現自己對一個人類男子始亂終棄、吃人滅口的謠言。瑰兒寧死也不要跟這個牛皮糖般噁心的男人產生任何關係,即使是謠言也不行。
「可惜……我還跟劉地賭了五百塊,說你今天一定會忍不住去砍他呢……」江榕失望地搖著頭。
「連你也……」瑰兒賭氣地摔打著花花草草,「不幫我想辦法擺脫這個變態,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朋友的痛苦上,沒義氣!」
江榕笑嘻嘻地也不反駁,對於像她這樣的鬼魂來說,日常生活是很枯燥乏味的,除了能去電影院看看免費電影、在道路中間跳跳舞、託夢嚇唬嚇唬小混混之外,她整天無所事事,能夠看看瑰兒的熱鬧,對她來說是個很好的消遣。而且,像外面那個小白臉一樣的男人想打動瑰兒?也不看看瑰兒的審美觀和她平時對劉地的討厭,還是等下輩子吧!
她漂到窗前問:「不然我跟著他,讓他天天做惡夢,怎麼樣?」
「其實你只是想嚇唬人玩吧?不過這個主意倒是不壞。」瑰兒咬著嘴唇,想著這個建議的可行性,單最後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吧,就你那點道行,萬一那個人家裡有信教,擺個佛像什麼的,你就糟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吧。」
「喔,那你準備怎麼樣收拾他啊?該不會就這麼算了吧?」江榕做出失望的樣子,其實是在豎起耳朵想聽瑰兒怎麼回答。
瑰兒嘆了口氣:「還能怎麼樣?時間久了他自己就膩了。」
「你不準備叫火兒對付他!」江榕吃驚地問。瑰兒的脾氣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難道……她嘴上不說,其實對這個男子也有好感?
「唉……」瑰兒又嘆了口氣,「火兒也去下注了,他偷偷花了全部積蓄,買自己不會去吃那個人,所以根本不肯幫我的忙。」
「……」江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
不過根據她的判斷,火兒絕對不會去加入什麼賭局,而且錢對他來說也沒多大意義,多半是林睿出的主意吧?自己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不然林睿那個機靈惡劣的小鬼,還不知會怎麼報復自己呢。
何原在那裡晃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推開店門,溜達進來。
「歡迎光臨,您要什麼?」瑰兒看都不看他,用公式化的聲音說。
何原熱切地看著她說:「紅玫瑰,我要九十九朵紅玫瑰。」
「對不起,我們店裡沒有那麼多紅玫瑰了,請您去別家看看吧。」
「沒有紅玫瑰沒有關係,你喜歡什麼花,我就買什麼花,你幫我選就行了。」
瑰兒嘴角帶著冷笑,乾淨利落地包起一大束白菊花,塞到何原手裡:「一共伍佰元,謝謝惠顧。」
何原拿著這把花,知道是瑰兒故意整他,可總不能像平時一樣再遞給瑰兒說:「送給你,希望你喜歡」了,只好付了錢,無精打采地捧著花走出門。也許因為她自己開花店的緣故,所以對女孩子很有殺傷力的鮮花攻勢根本沒用,可是自己又打聽不出她有什麼嗜好,弄得兩人的關係一直停滯不前。
要怎麼辦才好呢?
「給我一千塊。」一個小孩子聲音從面前傳來。
何原低頭一看,一個小學生背著書包,站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高傲的態度,正將手伸向自己。
他皺皺眉頭:「誰家的小孩子這麼沒禮貌?」
「一千塊告訴你她的名字。」小孩子根本不怕他不從。
「你認識她?」
「我住她家樓下。」
「……前天用水澆我的是不是你?」
「再提問就要另外付費了。」小孩悠然地說。
「好吧,她叫什麼名字?」何原拿出一千元放在小孩手裡。
「想追人家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嘖嘖……」小孩把錢收起來后,還是不忘挖苦幾句,「她叫瑰兒,玫瑰的"瑰"。」
何原今天的成果就是,花了伍佰元買了一束白菊花,以及花了一千元買到了夢中情人的名字。雖然那個男孩聲稱,如果他想買瑰兒的其他消息可以打八折,但是何原已經不願再被他敲詐了,斷然拒絕了這筆交易。
小男孩洋洋得意地扔下一句:「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便走進花店去了。
何原見他進了花店以後,立刻與瑰兒交頭接耳起來,顯然很熟,不由得開始生出「小小孩子怎麼這麼多心眼,該不會是瑰兒與他串通好來捉弄自己」的念頭來。不過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逝,瑰兒可是他心目中的精靈,怎麼可能做出那麼卑鄙的事來。
他帶著對戀情絲毫沒進展的沮喪,以及知道了意中人名字的欣慰,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花店,並在心裡設計著下一種求愛方式。
花店中,他的夢中精靈正在和男孩爭執:「居然敢利用我賺錢,給我交出來!沒收了!」
林睿不屑地說:「幹嘛,你自己還不是把賣不掉、快要幹掉的花都高價賣給他了,半斤八兩,還說我。」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拿我的名字來賣錢,給我交出來!」
「這是靠我自己的聰明智慧得到的,我為什麼要給你。」
「回去告訴你媽哦。」
「三七。」
「五五。」
「四六。」
「成交了!」
江榕:「……」
何原因為心情不佳,索性沒去上課,自己在街頭晃了半天,居然還是沒想到要去哪裡。平常這個時候,他不是在上課,就是帶了女孩到處玩,一個人無所事事倒還真是少見。抬頭看見街上琳琅滿目的店鋪,心裡又生出主意來。
不是說珠寶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嗎?這個世界上有不喜歡花草的女人,絕對沒有不喜歡珠寶的女人。
想到這裡,何原頓時又信心百倍起來。
雖然那個計程車司機看起來已經很瑰兒很親密了,但是在財力方面,自己絕對勝過他,就不信用昂貴的珠寶不能打動瑰兒的芳心。他這時候倒是忘了和那種見錢眼開的女人交往是否是件好事的重要問題,興沖沖地走進了最近的一家珠寶店。
不到十分鐘,何原又垂頭喪氣地出來了。
到了剛才,何原才知道珠寶是個什麼價位。
按理說,父母留給他的財富,絕對夠他買幾件珠寶追求女人。可是由於他還在讀書,錢財全部交由大伯管理,雖然大伯對他疼愛有加,絕對不用擔心什麼無良親戚侵吞孤兒財產的事發生。可是問題在於每個月何原能夠拿到的零用錢雖然不少,但他都是到手就花光,根本沒有足夠的積蓄去買一件像樣的珠寶。
要是回去伸手跟大伯要錢說是要去買珠寶追女人,向來嚴厲的大伯不當場敲斷他的腿才怪。
何原冥思苦想怎麼樣才能弄到錢,他的長輩、哥哥姊姊很多,基本上都經濟寬裕、也很疼愛他,但就是都對他喜歡沾花惹草的習性嗤之以鼻,甚至認為是壞了何家的家風;要是他不說明理由,大家顯然不可能給他這麼一大筆錢,要是說明理由……當然就更不可能給他了。
他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為錢發愁。
一直到了家門口,才有一個主意冒上心頭。
何原的母親生前和大多數女性一樣喜歡珠寶,而他們的家境又很富裕,所以她也擁有不少珠寶首飾。何原的父母去世之後,遺物大多留給了何原做紀念,從母親的遺物中拿出來的珠寶,不正好最合適拿來送給未來的妻子嗎?
何原為自己的主意叫好連連。
他因害怕睹物思人,所以在父母出事之前,把大部分遺物都放在家裡的閣樓上。平時閣樓根本沒有人上去,裡面堆放的各種雜物積滿了灰塵。何原一邊被嗆得直咳嗽,一邊四處翻找。自己到底把首飾盒放到哪裡去了呢?記得應該和父親的日記放在一起啊……
「圓圓,你不下來吃飯,在上面做什麼呀!」老太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太奶,你先吃,不用管我,我在找東西呢!」
「找什麼啊?你哪裡知道東西放哪裡。你說說,我幫你找!」
接著便傳來管家慌亂規勸聲,看來老太太正準備親自上來幫忙了。
何原連忙跑到樓梯口:「我正在找我媽留下的東西,不用您上來,我自己找就可以了。」
要是讓老祖宗上到低矮的、堆滿了亂七八糟東西的閣樓上不小心碰著、跌倒了,家族裡的人還不吃了自己。
「你媽留下的東西?除了那個首飾盒,其它的都在西面的那個三層柜子里,你要我找哪一樣?」老人的記憶力顯然比何原還要好。
「我就是要找那個首飾盒啊,它在哪裡?」何原從來樓上竄下來。
「我幫你放在保險箱里了。你這孩子真是的,那麼多值錢的首飾,就隨手放在閣樓上,也不怕被小偷偷走了……」
真是的,哪個小偷會上到閣樓偷東西?太奶就是這麼啰嗦——老人家好像都這麼啰嗦,大伯才五十多歲,也已經有這種癥狀了。
「好、好,我知道……不是還有您嗎?有您這麼小心,我們家不會少東西的……」何原隨口敷衍著,直奔保險箱。
保險箱中主要是放著老太太的一些珠寶——子孫們歷年孝敬的各色飾品,比何原母親的首飾可是要高檔許多——還有她的股票、房屋產權、存摺之類的。何原除了這間房子的權狀之外,也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收藏的東西,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打開保險箱。
裡面的財富讓何原眼花,光是老太太那些金晃晃的黃金製品,就佔了保險箱的一大格,與之相比,他母親的那個首飾盒簡直不起眼到極點。
「還說我呢,這麼多值錢的東西,應該放到銀行的保險箱去才對……」何原一邊嘟囔著,一邊拿出母親的首飾盒翻找起來。
首飾盒裡的飾物不多,而且每拿起一件,當年母親戴著它時的樣子都會立刻浮現在心頭之上——這麼多年了,母親的神態還是那麼清晰。
何原一樣一樣看過,又一樣一樣地放了回去。要把母親的遺物送給別人,他忽然覺得捨不得,但馬上又對自己這不堅定的信念感到對瑰兒的極大的內疚——連一樣首飾都捨不得,憑什麼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人家啊?
不過眼前不是還有比母親的遺物更好,更能讓女人動心的珠寶嗎?
何原偷瞄看看太奶,看她已經到廚房去了,於是向那些珠寶伸出了手。
太奶最疼愛自己了,將來一定也會喜歡瑰兒,就把這珠寶當作是她給未來的重重孫媳婦的見面禮好了。
何原為自己找好理由,想一條鑲嵌了美麗紅寶石的項鏈伸出了毒手。
「圓圓,你這是幹嘛?」
太奶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啊!何原霍地一下子竄了起來,心虛地回答:「沒什麼,沒什麼……」可是他手上還捏著的那條項鏈已經出賣了他。
「你到底找什麼啊?」老太太看看項鏈問,「那個不是你媽的,是我前年生日你三姑送的禮物。」說著,就要去保險箱里幫何原拿那個首飾盒。
「那個……太奶,你看看你的首飾這麼多……我想送給一個朋友其中一件,又覺得把我媽的遺物送出去不適合……你看看你的……用不著……不太喜歡的……或者……」
何原的聲音在老太太嚴厲的目光注視下越來越微弱,最後終於沒聲音了。
「你想拿我的首飾去送給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老太太就像很多護犢的老人一樣,對於何原沾花惹草的行為,不但不責怪自己的重重孫子品行有問題,反而認定是那些女人貪慕錢財,主動勾引心智不夠堅定的何原。眼看何原竟然要偷拿自己的珠寶去討好那些女人,老太太的怒火當然又發到了那個讓自己的重重孫學壞的女人身上。
「太奶,你不能這樣說她,她是個好女孩!」何原勇敢地挺身為瑰兒辯護。
「好女孩會教唆你來偷長輩的東西給她?好女孩會眼裡只盯著珠寶!」老太太見何原還要護著那個女人,更加生氣地嚷嚷起來。
「她沒有說想要珠寶,是我自己覺得應該送給她,才……」
「她要是沒有說想要,你還會不惜偷也要送給她嗎?人家那叫欲擒故縱,就是要釣你這種傻小子乖乖上鉤的,你知道嗎?」
「瑰兒不是那種人。」
「你知道什麼,小小孩子家,一看就是讓人騙的料!我這輩子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歷過?只要我看準了的事,八九不離十……」
老太太這話一出口,何原就知道糟了。老太太一百多歲了,這輩子看過,經過的事情之多,是何原連爭辯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老婦人一但打開了話匣子,就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從十幾年前說道幾十年前,再說到她小時候;上下一百餘年的事,在這位記憶力超強的老太太口中,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娓娓道來,分毫不亂。
本來有機會聽一位記憶清晰,語言條理的百歲老人講述過去的事情,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很難得的經歷,可是問題在於,要是你已經聽了一百多遍的同樣內容,在聽第一百零一次的時候,會不會依舊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呢?
何原小時候是很喜歡聽老太太講古的,可是從小到大一路聽下來,老太太的那些故事他都快會背了,還怎麼聽得下去?
何況老太太現在說的,都是一些美女蛇、美女蠍的「動人」往事,而她苦口婆心、暗喻明指的對象,當然就是那個正在欺騙何原的女人。
何原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去想點別的,來沖淡這種絮絮叨叨對精神的殺傷力。
仔細想想,太奶的一生真是充滿了坎坷。
在小的時候,何原曾經覺得自己的父親、叔伯與姑姑們對太奶的依戀恨不能理解,可是隨著自己的年齡漸漸增長,尤其是父母親雙雙辭世之後,太奶放棄在大伯家裡享福來跟自己同住、天天為自己操心,何原才明白有個老人在身邊照顧的生活是多麼幸福。
老太太不需要金錢等物質上的東西,大伯他們平時孝敬的,老太太即使再活一百年也用不完。
何原知道人上了年紀就是多話,一件事情總是要重複說上無數次,而且又格外喜歡找人聽她說話。何原知道自己不算是個孝順的孩子,這麼大了還要百歲老人來照顧生活,他沒有什麼可以為太奶做的,所以平時總是在「傾聽」這方面儘力滿足老人,這也是老太太在眾多子孫中最喜歡何原的原因之一——別的子孫更重視為她創造舒適富足的生活環境時,這個孩子總是會認真地聽她說話,從來不會顯露出不耐煩。
越是喜歡何原,就越不能讓這個孩子被那些壞女人騙。
老太太賣力地說著她記憶中那些壞女人的故事,而且把每個故事都往瑰兒身上扯。何原已經聽的心裡很不舒服了,可是還要強忍著。本來還一心盼小張做好飯來招呼他們吃飯,沒想到管家小張平時也被老太太的嘮叨嚇怕了,老太太,天的談興特別旺盛,說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並且內容越來越離譜,對於瑰兒的批評也是越來越登峰造極。
「她不是那樣的人!你根本沒見過她,不要亂給人家扣帽子!」何原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反駁了一句。
「我沒有見過他?我見過的人多了,不用見就知道她是什麼樣居心!」
這根本就是不講道理嘛!
何原認識瑰兒以來,除了被她用激將法兜售了一堆店裡賣不出去的花之外,從來沒有上過什麼當,或者說,瑰兒根本就不屑於和他發生任何關係,包括欺騙他。太奶這樣貶低人家,對瑰兒太不公平了。
何原心裡不服氣地和老太太爭辯著,卻沒想既然老太太不講理的話已經說出口,怎麼可能輕易收回。像她這樣年紀的人,已經活到眼中除了自己的子孫以外,對其他人都無視的境界,一個陌生女子居然造成她最寵愛的重重孫子和她頂嘴,那麼即使這個女人好似天仙,在她心目中也要變成惡鬼了。
於是爭辯變成了爭吵,最後是年輕的何原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摔門而去。
老太太先是滿臉的怒氣,接著卻坐了下來,長嘆了口氣。
廚房裡小張已經緊張得在打電話給何原的大伯了——小張是何原的大伯請來專門伺候老太太的,她的薪水是何原大伯在支付,當然要忠實執行「一有什麼事要立刻打電話給我」的命令。而且小張心裡也確實很慌,她從來沒見過老太太和何原發生摩擦,一向對老太太很體貼孝順的何原,忽然大吼大叫之後摔門而去,令她有些驚慌(失措),所以急忙通知自己的僱主。
「小張……」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老太太的聲音從身後想起,小張還沒來得及答話,便回頭一望,等她再次對電話那邊開口時,說的卻是:「何先生,太奶的普洱茶這幾天喝完了,要我問你那裡有沒有?還有,要上次那種。」在得到那頭的答覆之後,小張便掛上了電話,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做起了家事,而老太太則獨自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
瑰兒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因為今天開店時,那個何瘋子——何原——竟然沒有帶著他每天翻新的花樣出現。少了那些耍猴戲般的開店前例行表演,令瑰兒感到無比輕鬆,似乎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想來那傢伙在吃了這些天來的閉門羹之後,終於知道知難而退了。那種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本來就像劉地一樣,對感情根本不會有什麼定性,說不定又發現了新目標,去糾纏別人了。
瑰兒慶幸生活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不禁心情大好,工作中還不忘哼歌兒。滿店的花朵也感受到她的愉悅心情,開放的格外燦爛,令人看了就會產生購買的慾望,所以一個上午的生意都格外得好。
「心情好,胃口就好,吃嘛、吃嘛,越長越胖……」看到瑰兒興高采烈地吃著自己帶的午餐時,無法品嘗的江榕,帶著濃濃的醋意,在瑰兒身邊繞來繞去,專門撿瑰兒不想聽的話來說。
沒有了何原這個搗蛋鬼,今天的生意恢復到正常的軌道上,瑰兒的心情好到江榕說什麼都不生氣,對著這個轉來轉去的小鬼魂大口地吃。
江榕轉了一陣子,自己覺得無聊,於是揀了一朵半開半合的花,鑽進去睡覺了,只剩瑰兒一個人在店裡。
午後向來都沒什麼客人,瑰兒收拾冰箱里的花,這時候聽到背後的門口傳來風鈴的叮叮噹噹的跳動聲,表示有人進來了。
這個時間,該不會……
瑰兒拉下臉轉過身,卻看到進來的是一個女子。
「歡迎光臨。」瑰兒看到進來的不是何原而是一個少女,大大鬆了口氣,愉快地向對方迎了上去。
這個少女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嚴肅,那眼神直接讓瑰兒想到「自己最近有沒有向別人借錢沒還」的問題。
少女進來之後也不挑選花草,就那樣冷著一張臉,開始圍著瑰兒打轉。
她把瑰兒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一圈一圈地圍著瑰兒看。
瑰兒被這個少女看的莫名其妙,疑惑的問:「你有什麼事嗎?」
少女撇撇嘴:「長得很普通嘛。」
瑰兒皺起眉頭反問:「你是誰啊?問這些幹什麼?」
少女搖搖頭:「長輩問話,你是這樣回答的嗎?看起來家教也不怎麼好。」
瑰兒不太高興地問:「請問你到底有什麼事?這是花店,如果你不買花的話……」
少女像沒聽見一樣,徑自在店裡走來走去,這裡翻翻、哪裡摸摸,這裡拈朵玫瑰,那裡抽只百合,嘴裡還自言自語地說個不停:「哎呀,看上個妖怪也就罷了,怎麼還看上個沒本事的妖怪呢,竟然只開間小小的花店,咱們家找媳婦,最起碼也要找個當老師的……」她嘮嘮叨叨地在哪裡說個不停。
瑰兒聽得一頭霧水,雖然不明白少女在說什麼,可那些字句聽了還是讓人不快。
瑰兒皺著眉,準備下逐客令了。
這時少女正好順手抽出了江榕正在睡覺的那朵百合花,她們兩個看到對方放大的臉孔,同時發出一聲驚叫。
少女把花扔到了地上,江榕則是在看清楚拿花的人之後,敏捷地跳到了瑰兒的身後,大聲叫:「是不是來踢館的,要不要打電話給火兒!」
「你居然還在店裡養鬼?該不會是專門干害人的勾當吧?難怪一個山鬼好端端地不住在山裡,跑到城裡來。」少女義正詞嚴地指責起瑰兒來。
瑰兒拉過江榕,向她展示了一下:「看清楚了,她是個真正的鬼魂,不是養的鬼使。」
江榕也憤怒地向少女吐著舌頭扮鬼臉。
她現在那一點微弱法力,根本不足以保護自己,可以說若單論實力,她這個「優質鬼魂」的力量還遠不如一個怨靈,最弱小的妖怪就可以輕易傷害她,甚至連別人家裡拜的、接受過香火久遠一點的神像,都可以讓她受傷。她因為運氣好遇到了瑰兒,不用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危險,所以平時對於身邊的潛在危機,基本上沒有什麼警覺性;剛才正睡得迷糊,忽然有陌生的妖氣把她包圍起來,可是真的嚇了一跳。現在又聽到對方這麼說自己,頓時生氣起來,恨不能馬上就打電話叫來火兒,讓對方看看她這裡有什麼人護著。
瑰兒對江榕搖搖頭。她不像江榕那樣唯恐天下不亂,心裡清楚火兒出現的後果是什麼,所以決定先看看眼前這個少女的來意再說。
說實話,沖著自己來的妖怪應該清楚自己背後有周影、火兒,甚至算上劉地;總地來說,除非是不把這些禍害放在眼裡,否則不至於做出太過火的舉動。
瑰兒也仔細地打量這眼前的少女。
女孩有一張十分精緻的臉,很像是櫥窗里的娃娃——好看,但是無法給人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一身白色的裙裝,既沒有化妝,也沒有時下流行的小飾物裝飾,給人一種伶俐但是清冷的感覺。
似乎屬於那種不太好對付的類型。
瑰兒一邊在心裡做著結論,一邊迎著對方打量自己的目光,倒要看看對方究竟有什麼打算。
這個少女自己跑到人家的店裡來說著這麼沒有禮貌的話、做著這麼沒禮貌的事情,居然在瑰兒的注視下還不愧疚,依舊對瑰兒、江榕和這家花店做著種種批評:「這種小店面,半天都沒看到一個人進來,看來你們根本就不會經營,遲早要關門。看看你這種店員,對顧客冷著一張臉,好像我欠了你錢似的,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看看這個鬼魂,明明資質不錯,卻被教成了這個樣子,可見你的法術也不怎麼樣……」
她絮絮叨叨,像個老太婆般說個沒完,江榕終於氣不過,於是以瑰兒為掩護,開始和她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起來。
這個少女的話也不好聽,江榕這個不良少女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們兩個的嘴仗很快就達到了白熱化程度,就連站在旁邊的瑰兒都可以感受到她們身上傳來的陣陣殺氣。
即使到了現在,瑰兒依舊不明白這個少女是來幹什麼的,而且聽她說著說著越來越離題,完全把目標轉移到江榕身上。說起江榕的沒教養,就又慢慢移回瑰兒身上,無非還是那幾句話:「瑰兒自己沒有教養、沒有禮貌、行為卑鄙,所以連身邊的鬼魂都受了影響。」
被這個陌生少女這樣批評,瑰兒本來也大為生氣,不過仔細一想,對方好像也沒說錯什麼,自己本來就是不會經營、法術也不好嘛。除了說自己影響了江榕的事之外,對方也沒說錯什麼——雖然聽在耳朵里不怎麼舒服。
今天心情好,不跟她計較了。
瑰兒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勸住江榕后,就對那個少女說:「你到底買不買花啊?不買的話就別在這裡打擾我們了,我們還要做生意呢。要是你對我個人有什麼意見,等我打烊了,歡迎你到我家裡談。」——
只要你敢去,就不怕火兒折騰不死你!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的也是,我是應該跟你好好談談。好,我就等你打烊。」說完,竟然就在一邊坐下了,一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架勢。
「隨你便,你願意去她家裡最好了,嘻嘻嘻嘻……」江榕不懷好意地笑著,重新鑽進花朵里去養精蓄銳,準備晚上到瑰兒家看好戲。
今天下午的生意不如早上,不過總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顧客。那個少女似乎看不慣瑰兒推銷的方式,沒坐一會兒就跳起來,主動向一對進來買花的情侶推銷起來。她雖然對店裡的商品不太熟悉,可是口才比瑰兒好、臉皮比瑰兒厚,而且說起花兒來典故不斷,尤其是說到花兒的含義,那更是東方、西方、現代、古典的一套接著一套,等到那對情侶回過神來,好幾千塊錢已經消費出去了。
含笑送走了客人,少女回頭沖著瑰兒得意地一笑。說她不會做生意還不服氣,怎樣?現在知道生意該怎麼做了吧?
瑰兒皺著眉頭,不知怎地,總覺得這種推銷方式有點強買強賣的感覺。
接下來,少女似乎推銷上癮了,把瑰兒這個正牌老闆擠到一邊,自己興高采烈地開始招呼生意起來。
等到了打烊時間,瑰兒發現一個下午的營業額,已經足足趕上她平時好幾天的收入。
「呼……還是自己賺錢來的痛快……」少女長長伸了一個懶腰,「以前賺錢養家的時候,覺得做什麼都來勁,現在孩子們都能賺錢了,花著他們給的錢,都不知道做什麼好了……,喂,山鬼,要不咱們倆合資,我可是比你會做生意。我看你也不像是個會媚人的妖怪,我給你投資,你以後就不要糾纏我家重重孫子好了,怎麼樣?」
瑰兒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什麼:「你……你是那個何瘋子的監護人,對不對?」
「你說誰是瘋子。」少女不滿。
「就是你家的何原!」瑰兒氣勢洶洶,斬釘截鐵地說。
被何原騷擾了這麼久,現在看到了他的監護人,自然要好好地數落一下他們對孩子教育的失敗。剛開始當她從這個少女身上感受到何原的氣息時,還以為是何原招惹的其他女性為了爭風吃醋而找上門來了呢,畢竟瑰兒看的出來,何原一點妖怪的血統都沒有,是純正的人類,不知道這少女為什麼會自稱是他的長輩。
「我不管你是真的長輩還是假長輩,是他家的人就可以了!快點教教他,請他別再來糾纏我!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們到底怎麼教孩子的,怎麼把孩子教得跟劉地一樣!」瑰兒抓住少女,就是一陣吼。
「你說什麼?我們圓圓哪裡不好?這麼懂禮貌、敬老愛幼、好學勤奮的孩子,哪裡不好?」少女對於別人說自家的孩子,像所有的長輩一樣護短。
「呵,你說的是那個何原嗎?根本就是另一個人吧?不管別人的感受,整天跑來跑去死纏爛打,也叫有教養、有禮貌?」瑰兒不屑地冷笑。
「我們圓圓為了你,連我的首飾都要偷了,你還這麼說他!」少女原本生怕瑰兒勾引自己的子孫,現在卻又反過來為她看不上自己的子孫而生氣。
「所以我說你們的教育有問題嘛……」瑰兒一攤手。
什麼孩子啊,竟然要偷長輩的東西追求女人——且不說要承受被死纏爛打的麻煩的那個人是自己,這種行為本身就足夠讓人唾棄了。可笑的是,這個做長輩的還在那裡覺得自己晚輩好。
「我們圓圓以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就是因為你!」
「好啊,回頭我變成女鬼嚇死他,我也落個耳根清凈。」瑰兒不耐煩地說。
真的啊,也不檢討自家孩子的毛病,就一味地說別人不好,等那個何原變成人類版的劉地就有熱鬧看了,他可沒有劉地的本事能擺平一切。
少女這會兒也明白了,不過是何原自己糾纏瑰兒罷了,要是瑰兒主動看了何原,身為妖怪,他有的是辦法讓何原上鉤。這麼說來,瑰兒已經夠寬容的了。一般妖怪,就算是她自己,要是遇見了這樣糾纏不清的人類,多半是要給對方點苦頭吃的。
看到瑰兒說起何原就一臉厭煩,知道何原這次算是表錯情了,少女無奈地說:「我明白了,就照你說的辦吧……」
「什麼?」瑰兒剛才可只是說說而已,要她變成女鬼去把何原嚇死?這個何原的長輩不在乎他的死活,瑰兒還在乎自己的形象呢。
「你不知道,何家的孩子都這樣,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會變得神志不清。要讓圓圓變得痴痴獃呆的,還不如你乾脆嚇他一回,說不定刺激大了就清醒過來了。」少女一副傷心無奈的樣子。
「要是嚇死了,你可就賴上我了……」瑰兒自言自語,「我不管了,反正事情和我無關,你就自己去刺激他吧……總之你把他管好,要是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受不了的。」
瑰兒已經看見周影來了,而火兒也搖搖晃晃地飛著,下巴朝天、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進了花店。因為那個賭局,火兒贏了不少錢,足足超過瑰兒和周影兩人加起來的年收入,所以現在他很有自己為家裡提供了主要收入的自豪感,不管什麼時候都抬頭挺胸,雖然他的錢誰也不許動,說是要留著買動畫dvd。
火兒的出現著實把那少女嚇了一大跳。她雖然住在立新市裡,但平時幾乎和立新市的妖怪圈子沒什麼來往,不但不知道瑰兒的背景,竟然連立新市裡住著畢方都不知道。所以當火兒出現在她的正上方,她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瑰兒,過了良久,終於可以動彈之後,發出一聲慘叫,然後駕著一陣風,消失在門口。
火兒這時才低下他高昂著的頭顱,東張西望起來:「剛才什麼東西在叫啊……」
瑰兒聳聳肩。
可以相信,這個少女或是何原,永遠不會在自己面前出現了。瑰兒顯然低估了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那個少女雖然被嚇得半死,可是第二天一早,瑰兒剛剛打開店門不久,她就再次出現了。
少女的臉色很難看,精神萎靡、兩眼無神,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好。
瑰兒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即使嘴裡說的多麼無情,看到她這個樣子,還是心軟,連忙讓她進來:「你不用嚇成這個樣子,其實火兒雖然調皮了一點,可是有周影管著,不會隨便就傷人的。」——他行兇之前總會為自己找個理由,就像要吃掉小羊的狼一樣。當然,為了安撫這個少女,瑰兒絕對不會把所有的實情都說出來。
「圓圓竟然把我的存摺偷走了,他竟然偷我東西了……」少女含著傷心的淚水,對瑰兒說。
「啊?」
「他一心要用珠寶打動你的心,所以偷了錢去買鑽戒了。」少女忍不住哽咽起來。多少年了,自己為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就換來這孩子這種行為,家裡一代代的孩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雖然性情不一,可是不管日子過得多艱苦,從來沒有出現過偷東西還偷到自己家裡的行為啊。這孩子到底中了什麼邪。
「我就說你們教的孩子……算了,不說這些了,隨便施個法術幫他改改個性吧,不然總有一天會吃大虧的。」瑰兒好心的幫少女倒了一杯水。
「我……」少女看看瑰兒,欲言又止,遲疑了幾番才說,「我不能對何家的人使用法術。」
「為什麼?他們不是你的子孫嗎?」
「他們……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瑰兒點點頭。
這她倒是看得出來,這個少女一看就是未嫁的女孩,自然不會有什麼親生子孫,可是對於有著漫長生命的妖怪來說,因為機緣巧合而撫育人類孩子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為了自己的孩子施展法術,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有妖怪母親為了自己的養子,不惜打退鬼差,鬧到陰曹的事件發生。
她為什麼說不能為自己的子孫施展法術呢?
「我……唉,那個時候,我還在山裡修鍊,從來沒有出過大山……」
少女說的是一個遙遠的故事——那個時候,她修成人形不久,法力還不高,可是由於出身不凡,很受山林中妖怪的尊重,日子過得無憂無慮。可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與一對人類母子的相遇,卻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
少女白欣然,因為格外喜歡小孩,所以第一次看到人類小孩便著迷了——妖怪的孩子因為法力問題,小時候總是帶著一些妖怪的特徵,所以看起來不如人類小孩光滑可愛。等到她收了這個孩子做乾兒子之後,才知道自己找上了多大的麻煩。
先是孩子的母親因為貧困交加去世了,臨終前把孩子託付給白欣然。
原本僅是照顧孩子,白欣然還能夠勝任,不算什麼大麻煩,可是接著,便又有一個妖怪找上門來。原來白欣然冒冒失失收的這個乾兒子的祖先,竟然和一個烏鴉妖怪有血海深仇。
那個烏鴉怪沒有成精之前,和他的家族世代棲息在一片果園中,每天覓食、飛翔,自由自在,代代繁衍。可是後來,何家的某一代祖先外出經商賺了大錢,回鄉后就出錢把那片和他們祖宅相連的果園買了下來,擴建園林。
烏鴉們世代棲身的家園就這樣被砍伐殆盡,而已經有了些靈性的鴉群,也不自量力,竟然想要與人爭鋒,保護自己的家園。最後,不堪群鴉騷擾的祖先請了法師,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所有的烏鴉都圍困在果園裡,然後一把火把烏鴉和果樹一起燒毀。也可憐那些烏鴉的子子孫孫上千隻,甚至還有未會出巢的雛鳥,就這樣被一起付之一炬。
就好像是天意註定的一樣,在這些烏鴉當中,還是有一隻逃過了這一劫。在鴉群中最有靈性的一隻烏鴉,一直就認為和人類爭奪棲息地是一件沒有出路的事情,所以他在鴉群與人類爭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想別的辦法了。火焚果園的時候,這隻烏鴉正好離開果園去到深山中,希望為自己族群尋找一處新的棲身之所,以此來化解人鴉之間的爭端。
可惜他興沖沖地回來,想要告訴族群自己發現的那座安靜的小山谷時,看到的確實映紅了天空的大火,和在火中掙扎、扭曲著的鴉群……
這隻烏鴉眼看著族群覆滅卻束手無策,不過由於他靈性已成,知道隱忍,人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可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仙怪們所嚮往的靈性,於是強忍著悲痛,在被人類發現他這個漏網之魚前離開了現場。
從此以後,那隻烏鴉便近乎瘋狂地埋頭修鍊,躲在他本來想要讓全族群遷居的小山谷中,一待就是一百年。
天道酬勤,烏鴉這樣一隻沒背景、沒天賦,甚至沒有一個老師指導的飛禽,終於憑藉著自己的毅力,練出了一身本領,等他可以幻化成人形時,他便走上了復仇之路。
過了這麼久,當年那個何姓富商本人當然早已沒入黃土,可是他的後人還在,還住在那片浸滿了烏鴉族群血肉的土地上,過著富足安康的日子。這麼多年下來,那個家族越發地人口昌盛,越發地富裕,烏鴉無法忍受這種情形。
他們踩著自己族群的血肉、灰燼安居樂業,他們的孩子在那些以甚至沒得及張開翅膀飛翔的雛鳥灰燼養大的草坪上嬉鬧,他們屠殺其它的生靈,就是為了讓他們自己住得更加舒服、順心……
不,我不能接受這一切,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烏鴉妖怪的報復,並不是尖嘯著沖入莊園,然後把裡面的人全部吃掉,再一把火把建築物燒光的方式,而是使用漸進的方法。
何家的人很快就發現,他們家族的各種事情都開始不順起來。先是生意處處受挫;然後是家族中幾個最有才能的人,先後因為意外或者疾病死去;再後來,各種天災人禍開始接連不絕地襲向這個家族,本來人丁興旺的大家族,不出幾年,便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口。
這時,有位道長主動找上門,談到他們這個家族的往事,並且說出了當年燒死無數烏鴉的事件,告訴他們,當年鴉群中逃脫了一隻烏鴉,現在那隻烏鴉已經修鍊成精,來找何家報仇了。近年來何家遭遇的種種不幸,就是出自這隻烏鴉妖怪之手。而且這隻烏鴉妖怪與何家仇深似海,他不會輕易罷休,一定要將何家斬草除根才能解恨。
聽了這位道長的話,再聯想家族中近年來的種種不幸,何家的人馬上就接受了這個說法,並且苦苦哀求這位道長救救他們。在何家的人看來,這位道長既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又主動找上門來,自然是有辦法並且願意幫助何家了。
那位道長在擺足了架子,拿到了何家拿出來的所有金銀財寶之後,才開口為他們出了主意:既然那個烏鴉妖怪的報復是為了當年他的一族,而這塊地方又是當年發生糾紛的關鍵所在,何家應該在這裡好好祭奠當年那些慘死的烏鴉,然後舉家搬遷到外地,表示願意讓出這塊地方,說不定那個妖怪就會罷手。
何家的人也是病急亂投醫,把道士的話當作了救命的稻草,完全照做了。祭奠了烏鴉之後,何家大部分還有經濟能力的成員,便紛紛攜家帶眷遷往遠方,只剩下何原的祖先這一戶依舊留在故土。當然,這不是他們膽子大不信邪,而是由於家境貧苦,實在沒有能力搬遷。不過就是因為這樣,他們這一支何姓子孫才因禍得福,得到了存活的機會。
說起那個給何家出主意的道士,他當然不是什麼世外高人,而是那個烏鴉妖怪的化身。他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要何家的人當面給他的族群賠罪,並且教他們嘗嘗被趕出家園、流離失所的滋味罷了。
烏鴉妖怪當然也不會就此放過何家,他一路跟著那些搬遷到外地的何氏子孫,繼續著報復。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後,那些離鄉背井的何氏子孫終於全部消滅,他才想起在何家的故鄉還有一支何家的血脈。
雖然烏鴉妖怪當年的經歷確實悲慘,可是這些年來他令何家家破人亡,害死了何家大大小小上百口人,按理說也算是報了仇了,可是他卻還是不肯罷休,非要斬草除根,讓何家的最後一個人也消失不可。
回到故鄉,烏鴉妖怪發現何家的子孫由於貧苦和疾病,已經死的只剩下一個小嬰兒了,這樣倒好,省了自己動手。烏鴉妖怪打定主意要把這個小嬰兒掐死,了解這段恩怨,然後回山谷繼續修鍊。
可是等他真的要去對這個小嬰兒下手時,才發現撫養這個孩子的母親,也是一個妖怪。
白虎是凶星,自古以來便是凶煞和勇武的象徵。白欣然雖然不是四靈之一的後代,只是野生白虎修鍊成妖,但也足以讓山林中的妖怪敬讓三分了。
烏鴉剛開始看到白欣然,也產生了退讓之意。可是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就是為了報仇,眼看著最後一個仇人在眼前卻不能出手,萬一讓他長大了,成家立室,開枝散葉,何家又重新興旺起來,那麼自己讓何家斷子絕孫的誓言不就永無實現之日了?
想到這些,烏鴉找上了白欣然,說明自己和何家的冤讎,既然大家都是妖怪,希望白欣然不要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而讓自己的報仇大業毀於一旦。
白欣然聽到烏鴉妖怪為了報仇,已經害死了何家上下百口人,心裡已經相當不舒服了,聽到他還大模大樣地要求自己把「兒子」交給他殺掉,當然是勃然大怒。她平時處處受到別的妖怪的禮讓,已經習慣別人對她客氣,所以不知道這件事還有其他解決辦法。
其實只要她找來山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妖怪出面調停,不管烏鴉願不願意,都要接受就此停手的建議,不然他就沒辦法再在這片山林中生活下去。雖然以後還要防著對方暗中下手,可是只要孩子長大了,並且學習了一些白欣然教導的法術,自然而然就不怕那個烏鴉妖怪了。
可是那個時候的白欣然,根本就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她只知道別人要是對她不敬,她就要還以顏色。身為獸中之王要是讓一隻烏鴉嚇住了,那成什麼體統?雖然白欣然氣勢驚人,可是她畢竟也是剛修鍊成人形的妖怪,實力並不比烏鴉高,且烏鴉是抱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心態出手,又佔了一些便宜。白欣然跟烏鴉激鬥了三天兩夜,最後還是以平手收場。
從那天開始,白欣然和烏鴉的爭鬥就三不五時的發生,兩人誰也贏不了誰,但是又誰也不想向對方妥協,就這麼僵持了好幾年。
到了後來,眼看著孩子漸漸長大,烏鴉開始擔心白欣然會把法術傳授給這個孩子。
要是孩子學了法術,並且知道了過去的仇怨,再加上白欣然的幫忙,等這個孩子長大了,自己處境可就不怎麼妙了。
在又經歷了幾次爭鬥之後,烏鴉向白欣然提出了一個交易。
烏鴉可以保證以後不再向何家的子孫尋仇,可是白欣然也必須保證不把法術用在何家人的身上、不教授何家任何人法術,即使他們遇到什麼災難、困境、疾病、傷痛,白欣然都不可以用法術協助他們。一切聽天由命,看上天是安排何家的子孫繁榮昌盛,還是要他們即使沒有人找他們報仇,也會斷子絕孫。
白欣然對於烏鴉不時的偷襲、下毒、暗算……種種卑鄙手段,也有些忍受不了了,畢竟為了防範烏鴉偷偷對寶寶下毒手,白欣然和孩子可說是寸步不能離,什麼事都做不了。照顧孩子本身就是一件麻煩而且勞心的事,再加上還有不斷在邊上搗亂的仇人,這幾年下來,她已經是心力交瘁,於是就答應了烏鴉的提議。
雙方擊掌以後,烏鴉從此就真的不再出現,白欣然也得以平靜地帶著孩子生活。
「後來我才明白,我立了個多麼愚蠢的誓言。」白欣然用帶著痛苦的聲音說,「你不會明白,明明自己有神奇的法術,卻不能用來幫助自己的孩子,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於疾病或暴力,我卻只能看著,不能去阻止或改變……」
瑰兒確實有些不明白,對於他們這些妖怪來說,法術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一出生就開始生活在法術的幫助當中,學習法術是他們最重要的成長記憶、是他們的生活,無論衣食住行,樣樣都離不開法術。即使到了人類的城市,法術使用的頻率反而有增無減。所以瑰兒根本無法想象不使用法術是什麼樣情況,當然她也無法理解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後代遭受苦難的心情。
白欣然說到傷心處,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停止回憶那些往事:「我在人類當中已經生活了七、八十年,已經看著好幾個孩子永遠離開了我……」
「七、八十年?那不就是說,你現在在人類之中……已經是個老太婆了!」一直豎著耳朵在一邊聽的江榕,率先叫起來。
「誰是老太婆!他們都叫我老祖宗好不好!」白欣然不無得意地說。
可惜的是,對江榕這樣生前沒有感受過多少家庭溫暖的不良少女來說,那種家族式的自豪,根本引不起共鳴,反而在一旁笑個不停;在她看來,一個美麗年少的妖怪少女去給一群人類做老祖宗,是件可笑到莫名其妙的事情。
瑰兒仔細一算,驚訝地叫起來:「你在人類中的年齡,已經超過一百歲了吧?天啊,你太厲害了,要是我,一定不能忍受做個老太婆!」
「沒辦法啊……我也不想讓自己變老,可是要是老而不見老,不成了妖怪了?我已經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衰老程度顯得很慢了,但還是不行,不知不覺就已經變成老太婆了,唉……」白欣然對著店裡的鏡子,看著自己的容顏,「平常老是用老太太的樣子見人,我都快認不得自己原本的臉了……」
白欣然是個美麗的女孩子。
妖怪們雖然擁有可以隨意變化外表的能力,可以畢竟真正屬於他們、不需要法術支撐的樣子,終究只有一個。一般來說,這個樣子就是他們修鍊出人形時的第一個樣貌,所以和人類天生的樣子一樣,也是有千千萬萬的區別,美醜不一。
白欣然的相貌即使在妖怪當中,也算是清麗可人,身為天性愛美的女性,要她自己使用法術慢慢變成一個老太太,心裡一定也很不是滋味吧?由此可見,她是多麼愛護她的那些人類養子——不對,似乎不是養子,而是……
瑰兒板著指頭努力地計算,還是難以計算明白,要是按白欣然在人類中的年齡,應該是何原的什麼人。
「圓圓是我孫子的孫子,你不用算的那麼痛苦了……」白欣然對瑰兒的計算能力很是不屑,看她皺眉撇嘴看得難受,索性告訴她。
「天啊,你真是太偉大了!」瑰兒感慨說,「這種親戚關係你都能記住,真是難為
你了!我家親戚不算多,可是到了三代之前的我就已經弄不明白誰是誰了。」
要是能夠連孫子的孫子都記住,那得記多少人名啊!
白欣然白了她一眼:「他們每一個都是我從小抱大的,我怎麼可能記不住。」
「每一個?」
孫子的孫子都在話,那要有多少孩子需要抱?一個、兩個、三個……天啊……
「我們家裡一共只有不到九十口人,你想的太誇張了!」白欣然對於家族人口的看法,與瑰兒和江榕顯然有著極大的代溝。
「我們家就我們父女兩個……」
「我所有的親戚加起來還不到二十個……」
瑰兒和江榕受到不小的衝擊,九十口人的大家庭啊,彼此之間都互相認識嗎?
「你抱大了就是個孩子啊,太厲害了。」瑰兒的眼中閃著崇拜的光芒。
「怎麼可能,嫁進來的媳婦和女婿當然不是我看大的。」她們兩個都不會動腦子想嗎?一個家族總是必須由外來的配偶一起組成啊。
一個做一家之主長大幾十年的人,和兩個「小姑娘」之間,完全找不到共同語言。
就在她們說著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時,店門上的鈴聲響起,有人進來了。
「歡迎……」瑰兒抬頭一看,後面的話和臉上的笑容就一起僵在那裡。
背對著店門的白欣然扭過頭,臉色也沉了下來。
何原覺得手中這條藍寶石項鏈瑰兒一定會喜歡,雖然不是什麼昂貴的首飾,可已經是他能夠買得起的珠寶中,感覺最合適瑰兒的氣質的了。只要她喜歡這條項鏈,然後自己就趁勢請她去吃午飯,只要自己優雅而幽默的談吐有了用武之地,不愁瑰兒不會迷上自己。
他以前的記錄可說是輝煌無比,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孩,幾乎沒有追不到手的。他長相英俊,家裡有錢有勢,而且又風度翩翩,又擅長在女性面前表現溫柔體貼,所以女性很容易被他迷惑。學校中的同學,雖然都知道他花心,但那些女孩卻總是抱著自己是與眾不同,可以令何原改變的這種心態,前仆後續地落入何原的陷阱。現在面對瑰兒這樣一個女子,何原雖然頻頻受挫,可是他並沒有產生自己可能會失敗的念頭,反而覺得這樣的瑰兒更加具有挑戰性。
何原總是認為自己會成功,就在他看上瑰兒的同時,在他的意識里,瑰兒已經註定是他的女朋友了,他現在只是在尋找正確的方式來完整這個過程而已,所以他才能在被瑰兒那樣不留情面地驅趕之後,又帶著微笑出現。
今天的花店很清閑,這樣瑰兒就不能用打擾客人的理由來趕他走了。何原進門最先看見的,當然是站在花草間的瑰兒,然後他就注意不到任何其他人了。雖然在瑰兒和他之間還有一個少女,可是既然不是引起何原興趣(注意?)的少女,何原也就不去管她,徑自越過對方,向瑰兒走去:「瑰兒,我選了一條很好看的項鏈,你幫我看看,怎麼樣?」
只要瑰兒看到項鏈露出喜歡的神情,何原就會順水推舟地說「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給她一個意外驚喜,不信這樣她還會不感動。
誰知道瑰兒的眼睛根本就沒有往項鏈上看,反而帶著一種怪異的神情,看向了何原的身後。
何原不知道她怎麼會這樣,順著她的目光一回頭,就看見了剛才那個少女正盯著自己看,臉上的表情和瑰兒一樣奇怪的難以形容,而且還帶著一種惡狠狠的味道。
自己是怎麼得罪她了?剛才走過沒注意踩到了她的腳嗎?
那個少女看了他半天,卻一扭頭,哼了一聲,去看旁邊的花草了。
何原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過這不是現在的重點,不知道瑰兒喜不喜歡這串項鏈?
瑰兒看看那串項鏈,再看看白欣然,再看看項鏈,再看看何原,再看白欣然……
雖然背著身,可是白欣然粗重的呼吸聲已經完全說明了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她該不會忍不住就在這裡出手教訓這不肖子孫吧?那樣自己的花店可就要遭殃了。
「瑰兒你看,這顆藍寶石成色可是很好,項鏈的做工也很精美吧?我照了好幾家珠寶店才看到這個,舉得造型真的很優雅。」
「優雅,呵呵……」瑰兒看到白欣然已經在動手試花瓶的重量了,不禁發出乾澀的笑聲。等花瓶落到你頭上,你就知道什麼叫優雅了。反正他們是一家人,即使是用來行兇,花瓶的費用也要算在何原的賬上,瑰兒暗暗下著決心。
「你看看它,喜歡的話……」
何原的話還沒說完,白欣然忽然從後面上來,一把就把項鏈奪了過去,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著,撇著嘴說:「什麼啊,一萬塊不到的東西,用得著吹成這樣?」說著,扔給了瑰兒,「他討好你的哦……真是沒眼光,這條造型這麼俗氣,上面的寶石還是經過熱處理的,看這鏈子也像不是純金的……瑰兒啊,你不會喜歡這麼沒品的東西吧?」
瑰兒聳聳肩,他們的家務事,外人還是不要發言的好。
何原被少女說的臉上掛不住,一把搶回了項鏈,對她怒目而視。瑰兒身邊怎麼凈是這樣的朋友,連起碼的禮貌都不懂。
少女還是沒有放過他的打算,接著又說起來:「你看看、你看看,別人一旦給他點意見,馬上就瞪眼睛發脾氣。這種人,你要是和他交往,以後有得生氣了,你最好還是好好地考慮吧……」
聽著她這樣若無其事地挑撥自己和瑰兒的關係——何原心裡認定了,他自己和瑰兒是已經有了某種關係——何原實在忍無可忍,對白欣然怒斥道:「你是幹什麼的,我不認識你,你就在這裡說三道四,看來人品也不怎麼樣,瑰兒才不會受你這種人挑撥!」
「你知道我跟瑰兒是什麼關係嗎?你怎麼知道她不會聽我的話?」白欣然抱住瑰兒的手臂,做出很親熱的樣子。
什麼嘛,我和你有什麼關係?還不是剛認識沒幾天,一開始還以為我要勾引你的重重孫子什麼的。
瑰兒對於白欣然利用自己教訓她的重重子孫有些厭倦,她推開白欣然,開始去整理花草,準備不再理會他們的家務事。
「瑰兒,你別聽他的,你看看這條項鏈,我特意偷了我太奶的錢才買下來,就是因為覺得它太適合你了。我卻好似買不起昂貴的珠寶給你,可是我
想你應該更重視這當中包含的心意才是?你看看它的顏色,像夜空般溫柔而神秘,我覺得很像你的眼睛……」
「惡……」江榕在一邊誇張地掐著自己喉嚨做嘔吐狀。
瑰兒的眼睛像夜空般神秘而溫柔——這個形容詞一定要記下來,以後可以在威脅瑰兒的時候拿出來用。可以想象瑰兒為了不讓周影知道這樣的形容詞,會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瑰兒的臉色也變得更難看了,她不是不喜歡別人恭維自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話從這個何原的嘴裡說出來,就讓人覺得不是那個味兒。
「你竟然頭你長輩的錢給不相干的女人買東西,你也不想想這算什麼行為,我要是拿你的東西,不成了你的共犯!」瑰兒板起臉來說。
她是真的覺得這種行為讓人難以接受,難道世界上有人會被從長輩那裡偷來的錢買的東西打動?要是有的話,這種人的人品實在不怎麼樣,值得為了她去偷長輩的東西嗎?
「可是我是因為它太適合你了呀……我、我為了你,連我太奶的錢都偷了,我為你什麼事都可以做……」何原的口氣中,難得出現了一絲不安。
「那你太奶還真可憐……」瑰兒看著白欣然,帶著譏諷地說。這種孩子是怎麼教出來的?做長輩的也有一定的責任。
「那是因為我、我,是因為我太在乎你的緣故。」何原結結巴巴地說著,不過口氣十分地不確定。
「惡……」江榕滾到水桶里去了。
「你才認識我幾天?你太奶和你一起生活多久了?為了一個剛認識的人,對自己親人做出這種事,這樣說得過去嗎!你這個人啊,一定是那種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花心大蘿蔔!」
「這、這……我對你是很專一的,真的,我……」面對氣勢洶洶逼過來的瑰兒,何原舌頭打結得越來越厲害了。
「你這話就說的太過分了,他肯偷家裡長輩的錢出來幫你買珠寶,不就表示他很重視你嗎?」白欣然聽瑰兒說的越來越離譜,忍不住站出來替自己的重孫子打抱不平。
「是嗎……」瑰兒拖長了聲音反問,「給我贓物就是重視的表現……」
「其實你經常收集贓物,從火兒帶回來的家電到劉地搶回來的現金,你從來就沒嫌棄過,還老是抱怨周影太老實,不知道變通,不會為了家庭開支去搶銀行呢。」江榕在一邊毫不客氣地揭露她的真面目。
「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為了你都去偷長輩的錢了,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白欣然怒氣沖沖地說。
圓圓對我多麼孝順、多聽我的話啊,可是為了瑰兒,他不僅和自己爭吵,甚至還偷了自己的錢,換個角度來看,這不正是他對瑰兒的重視嗎?瑰兒這個人怎麼可以不但不領情,還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呢。
「都偷了長輩的錢了還能叫孝順,火兒那個最不聽話的孩子,即使沒有錢用,也不會偷周影的錢!」
「對了,他絕對會去搶別人的,因為周影身上那點錢他根本就看不上眼!」江榕跟在後面補充。
「他可是為了你!」
「別拿這個當理由,誰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瑰兒完全不明白做家長的心裡,自家的孩子自己怎麼說,怎麼打都可以,就是不容許外人說他不好。所以她在白欣然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然後引起來一場不該發生的爭吵。
何原站在一邊,莫名其妙地摸著頭,不明白瑰兒怎麼突然之間就和她朋友吵了起來,而且還是為了他。更奇怪的是,之前還在對他橫眉豎眼的那個少女,現在怎麼就幫自己說話了呢?不過這是好現象,根據他的經驗,女孩們對於朋友的意見是很看重的,女孩身邊的朋友往往是成就一段戀情的關鍵——可是也有本事把一段就要萌芽的戀情輕易攪毀。
自己要追求瑰兒,瑰兒身邊的朋友也是必須翻越的高山,本來還在擔心瑰兒身邊的朋友看起來都很奇怪、很難應付,但是看來自己的努力已經有了收穫,今天這個少女不是已經被自己的誠懇和真心打動了,在瑰兒面前為自己說話了嗎?
不過她要是能注意一些方法就好了,這樣和瑰兒吵起來,不是讓瑰兒對自己的印象更壞嗎?
「其實……其實瑰兒說的對,我現在也覺得很對不起太奶,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一定很傷太奶的心。可是我當時真的很想送給瑰兒一樣有價值、配的上她的禮物啊,所以就……(拜~~要學習~~)」何原插進瑰兒和白欣然之間,做出低頭悔過的樣子。
其實平時叔叔、伯伯、姑姑、堂哥、表姊他們孝敬太奶的錢,都是直接匯進帳戶里,太奶自己都不一定清楚,等到自己的零用錢湊足了數目,再偷偷存回去就可以了,她不會發現的。
白欣然露出感動的神情。小孩子哪有不犯錯的,知錯能改就可以了嘛!
「我相信你太奶一定會原諒你的,只要以後不會再這麼做就行了。」
瑰兒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種孩子還原諒?怎麼也應該先打一頓再說吧?瑰兒從小生長的環境,一向都是認為不打不成材,而且瑰兒認為這樣教育出來的下一代非常優秀——至少沒有人敢偷長輩錢財去討好女人。
何原走出花店的時候,手裡還拿著那串項鏈,瑰兒當然沒有收下這份禮物,而何原自己也因為今天的突髮狀況,忘記了原本設計好、要求瑰兒收下的台詞。出門之後回頭看看,瑰兒和那個少女還在爭吵,她們兩個為了他而發生的爭吵一直在升級,何原其實就是被下跑出來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何原一邊走一邊百思不解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白欣然百思不解著。
自己起初不是很害怕圓圓找上個妖怪嗎?現在會為了瑰兒看不上他而這麼生氣?
仔細想想,瑰兒其實很符合自己選媳婦、孫媳婦、重孫媳婦……的標準啊,能幹、傳統、尊敬老人,而且還是個妖怪……
就是這一點值得商榷,何家一向清白的家門,怎麼可以娶個妖怪進來呢?
當然不是歧視妖怪,自己不也是個妖怪。可是妖怪啊,不知道她的年齡都有幾百上千歲了,何家的子孫要是娶了他,一定會被老婆欺負的。
可是妖怪不就是會很多法術,可以為何家做很多事嗎?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自己不能用法術幫助孩子們,可是可以為他們多娶幾個妖怪媳婦進門啊。
這麼說起來,瑰兒真是個很不錯的人選呢。
要是她嫁給圓圓的話,對何家實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白欣然高興地打了瑰兒的電話:「瑰兒,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要是你肯嫁給圓圓的話,我就把當家的大權交給你,怎麼樣?」
「呯!」
「稀里嘩啦!」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連串奇怪的聲音,然後是瑰兒生氣的吼叫聲:「別在這種時候開奇怪的玩笑,害得我把鍋子打破了!」
「我不是開……」
沒有等到她解釋,瑰兒已經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要是瑰兒嫁到家裡來,不僅何家大小的未來有了保障,而且自己也有了個說話的對象。白欣然完全沒有想到何家會被火兒滅門的可能性,再次打了通電話給瑰兒。
「喂,瑰兒,你要是嫁給我們家圓圓的話,我可以負責全部的家事。」
「……瑰兒出門去了,忘記帶手機……」電話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帶什麼情緒、淡淡地說著。
「你就是周影吧?我聽江榕說起過你。」白欣然不怕死地決定和周影來一次談判,看起來「無知者無畏」這個形容詞也適合人類之外的智慧生物。「你現在跟瑰兒是同居嗎?我說你這種行為是很不負責任的,你要是喜歡人家,就應該正式結婚,要是不喜歡就別纏著人家不放!我們家圓圓的條件可比你好多了,而且是真心實意地對待瑰兒。先生,要是你對瑰兒有感情的話,就不應該阻礙她尋找幸福……」
「我沒有跟瑰兒同居,她住在隔壁。」
電話掛斷了。
什麼人嘛,同居就同居,到頭來竟然不敢承認!
瑰兒和他在一起太可惜了,圓圓才是最適合她的對象。
何原悄悄溜到太奶的卧室門口偷聽,沒有動靜,躡手躡腳地離開,過不幾分鐘又悄悄摸過去。
他心裡本來就忐忑不安,不知道太奶是不是發現了他偷錢的事,回來之後又聽見管家說太奶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更令他心虛不已,難道太奶已經發現了?難道她正在房間里生悶氣?太奶已經一把年紀了,萬一把他氣出個什麼來……
何原越想越膽戰心驚,對於自己的行為越來越後悔,不但沒討得瑰兒的歡心,再太奶氣病了的話,自己可就成了家族罪人了。
趴在門上聽了半天,裡面似乎有了點動靜,何原抱著七上八下的心情敲了敲門。
「進來吧。」
聲音還算平靜,沒有快要爆發的跡象,但也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吧。
「太奶……」
何原進來后聲音有些顫抖,白欣然可以感受到他心裡很慌亂。
這孩子從小就老實,根本不會說謊,做了錯事就會嚇得躲躲閃閃。記得他小時候一次考試成績不好,於是偷偷把考卷藏起來不敢給父母看。藏了就藏了吧,他又害怕藏考卷的事被父母發現,於是把自己也藏了起來,害得全家上下為了找他,翻遍了大半個城市。
現在他又是一副恨不得躲到閣樓箱子里不出來的神情。
真是的,早知道不對就不要去做啊!
白欣然雖然覺得自己子孫的事都是可以原諒的,但幸虧還沒有溺愛到認為他們做的事都是對的地步,所以必須要的教育是在孩子們的成長中不可缺的,要不然怎麼能培養出這麼多能幹懂事聽話孝順的孩子呢。
「圓圓,你自己說吧。」太奶的聲音帶著冷靜的恐怖。
何原不怕她嘮叨,老人嘮叨是天經地義的,而且她嘮叨的時候往往出於關心。何原也不怕她大喊大叫,老人有時候就像小孩子,她大喊大叫往往是因為她無理取鬧而覺得理虧。何原最怕的——不,應該說是何家人最怕的,就是老太太這種平靜而嚴肅的聲音。
這往往代表著,家法就要開始執行了。
「太奶……我……我……」
「你拿錢去做什麼了?」雖然已經知道了,但還要他自己親口承認才行。
「我買了這個……」何原乖乖地掏出項鏈來。
白欣然也不去接:「怎麼沒給你那個心上人送去?」
「她……她不收,她說我這樣做不對……」
「說得好,這樣的女孩你配不上人家!」
怎麼立場變了?昨天太奶還認為是別人配不上她的重重孫子呢。
何原經歷了令他感到像是在做夢的一天。
當晚上躺在床上,他總結,今天是個大家容易改變自己原本看法的日子。
首先是瑰兒的那個朋友,她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從對何原十分厭惡轉變成何原追求瑰兒的支持者,而且何原怎麼也想不出令她轉變的原因。
然後就是太奶,她竟然為了瑰兒不收偷長輩錢買來的珠寶這點而大為讚賞,並且因此肯定地認為瑰兒就是他的最佳伴侶人選,要求何原一定要把瑰兒娶回來。
在太奶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何原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難道真的從明天開始,
自己對瑰兒的追求就將有太奶這有利的後盾了嗎?
瑰兒不解地看著白欣然……以及她身後不遠的何原:「你帶他來的?」
怎麼會是他們祖孫一起出現呢?難道白欣然的身份曝光了,何原已經接受了有一個外表年紀比他還小的女孩做他的太奶?這真是瘋狂的世界啊。
「那怎麼可能,只是我們剛好一起到而已。」白欣然聳聳肩。
其實她確實是跟著何原來的,何原有一個妖怪情敵,她當然要來幫自己的重重孫一把。不過那個周影看起來對瑰兒也不怎麼重視,應該不難對付才對。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在河源追求瑰兒的時候,幫他敲敲邊鼓。
「來呀、來呀,進來吧,瑰兒正好在呢。」
不等瑰兒說話,白欣然已經笑著把何原請進來了,令瑰兒不由得翻白眼。她不會真的要自己嫁給這個白痴重重孫吧?聽周影說她昨天打了一通奇怪的電話給周影,她到底想幹什麼啊?
原本瑰兒對白欣然的印象還算不錯,不過現在怎麼都覺得她有些過於熱情了。
「這是送給瑰兒的吧?瑰兒你看看,多漂亮的寶石項鏈啊,樣子高雅,做工又精巧……」
這台詞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瑰兒,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請你去吃午飯吧?」何原見瑰兒今天的神情溫和許多,於是大著膽子提出了邀請。
不過以他過去的經驗,這必然會被拒絕,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鍥而不捨地邀請過瑰兒多次,卻沒有一次成功的。
眼看著瑰兒眉頭一揚,知道她拒絕的話就要說出口,這時那個少女突然在旁邊說:「去就去吧,你請她去哪裡吃啊?」
瑰兒有些不快地看著她,她也不以為意,反而拉著瑰兒,把她推到何原身邊:「去吧、去吧,好好吃他一頓你的氣就消了,千萬別客氣。」
瑰兒對於白欣然的行為很是惱火,她這人怎麼這樣,完全不管別人的感受。她的後代討人厭也就罷了,她這個長輩怎麼還火上澆油。或者說,她真的以為人類和妖怪之間能夠用這種形式談戀愛嗎?
白欣然倒是毫不在意瑰兒的不快。大概她當家裡的老祖宗久了,已經習慣幫別人安排,也習慣了安排的時候沒有人反抗。太久沒和家族外的人交往的她,完全忽視了一個不太熟悉的人在面對她的安排時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瑰兒猶豫了一下,看著白欣然那副興奮的樣子,想想她和何原的關係,一個裝了幾
年的老太太的妖怪,現在連自己重重孫子的戀愛都要操心。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她是怎麼在一大家子人當中度過的,不禁心頭一軟,被她拉了出去。
瑰兒難得接受了自己的邀請——雖然這次成功中有這個女孩的一點功勞——可是她居然就這麼厚著臉皮一直跟了過來,當一個不識相的電燈泡不說,還專門做令人難堪的事,她到底是抱著什麼目的。
白欣然卻對何原投來憤怒眼神一點也不在意,邊走邊東張西望,不時與瑰兒喳喳唧唧說著悄悄話。
購物殺價是白欣然的一大嗜好,這是她在帶著一大群孩子的貧苦生活中養成的習慣,剛剛開始只是為了能節省一些紓解拮据的家用,後來漸漸就成了習慣,一步步地提升著。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人類世界中的年紀——他的殺價神功可以說已經達到了返璞歸真、無招勝有招的武學最高境界,可是值得哀嘆的是,就在她的功力到達頂點,可以殺遍天下無敵手的時候,她也被那些不孝子孫剝奪了逛街的權力。
身為一個百歲老人,白欣然已經十年沒有逛街了,即使偶爾爭取到街心公園之外的地方走走,也是會有好幾個、甚至兩位數的子孫緊緊跟隨護駕,連有管家跟著,他們都不放心。無論是她的家人還是商家,顯然都認為一個百餘歲的老太太上前與人氣勢洶洶地殺價,是件很不正常的事情,白欣然也就只好順應社會大眾的要求,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了。
也許她的全部精力都用來扮演她在何家的角色了,所以甚至把自己的言行都變的像一個老人了,今天再一次以自己的真是面貌上街,她才發現世界的變化有多麼大。
這些,那些,這裡的,那邊的……
這一切一切,我都沒有見過啊……
真是一個琳琅滿目的市場啊!
白欣然極度興奮地撲向了店鋪,馬上就把自己正在為重重孫子婚事努力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她現在看什麼都很新鮮,尤其是服裝店、精品店和珠寶店——話說回來,何原以為是女人就會喜歡珠寶的這一點,其實是沒有錯的。
「這件衣服很適合我啊……」
瑰兒看看那位一臉苦笑的店員,再看看正對著一件衣服深情款款的白欣然,不覺頭上有些冒汗,壓低聲音提醒:「這件是老人家穿的款式顏色!」
「我本來就是……就是給家裡老人選的……」白欣然終於也發覺了那位店員的目光,及時改了口。
按照六十歲就被當成老人家來看,白欣然已經當了四十多年的老人,這麼多年來的潛移默化,使得她的欣賞水準已經定格在某個年齡層,也就是說,再看商品的時候,她會自動忽略那些她認為不適合她「年紀」的商品,於是她看中的,就都是一些老年款服裝、老人保健用品、符合老人眼光的生活用品……等等。
「白欣然!你有完沒完!」瑰兒有些受不了了,第二十次把白欣然看中的衣服奪過來扔回去,「你怎麼凈看中這樣的衣服啊?」
仔細看看,白欣然現在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也是很老的款式,應該在五十年前流行,不過由於白欣然的樣子清純可愛,穿在她身上,只是給人一種現代小孩穿復古服飾趕時髦的感覺罷了。
該不會她只對這些樣式感興趣吧?
瑰兒有些明白地看著白欣然,她在何家待得太久了,恐怕已經和時代脫節。而且她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已經深陷其中,甚至把自己催眠到相信自己是一個老太太了。這樣也太可憐了,一個妖怪的生命與人類相比是那麼漫長,難道她要在往後的日子裡都以一個老太太的心態和樣貌生活?以妖怪的身份來說,她還是一個沒有出嫁的小姑娘啊。
不管怎麼喜歡人類,這麼多的犧牲還是太過頭了!
即使住在人類城市中的妖怪,對待人類的態度也不一樣。有的比較親近人類,基本上不會做出傷害人類的行為,比如南羽;有的比較輕視人類,把人類當作提款機和打牙祭的美食;有的則無視人類的存在,比如周影和火兒,人類在這對父子眼中,不過是模仿的對象和製造舒適生活的機器罷了。
瑰兒屬於妖怪中比較親近人類的那一種,但由於以前被一個人類男子欺騙過(原書注1),讓她對於人類的好感也是有限度的,至少她認為為人類付出是完全不值得的,尤其是在人類不知道、不領情的情況下。
(原書注1:這段故事請參見《都市妖奇談·卷一》《女蘿山鬼語相邀》。)
「白欣然,你看看這邊的衣服,覺得怎麼樣?」瑰兒拉了白欣然去看一家專賣少女服飾店。
「這是什麼衣服啊……你看看,裙子這麼短,連大腿都露出來了。好好的衣服上釘上這麼多閃亮的東西,洗的時候也不好洗,掉了整件衣服就會變得很難看,穿在身上樣子也不好看。你看看這褲子,好好地偏偏要弄上幾個補丁,現在的孩子就是不知道苦日子是怎麼過的,要是讓你們回到六○年代啊,你們才會知道東西應該要愛惜……你看看這個頭飾,竟然是白色的,又不是家裡死了人,竟然在頭上戴個白色東西,這不是詛咒家裡的老人嗎……你看看這個皮包,根本就不是真皮的嘛,弄個人造皮的東西……」
在白欣然嘮嘮叨叨、對店裡的服飾挑三揀四,一件也不放過的過程中,何原恍惚中有種把她和自己的太奶重合的感覺。小小的姑娘家,怎麼會嘮叨到如此地步?
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把這隻蒼蠅趕走。
就在他要準備進行自己的計劃時,何原突然想起以前的女友們曾經說過,她們交男朋友時總是會與自己最好的姊妹討論、研究,徵求她們的意見,甚至故意讓好姊妹出馬來考驗男朋友的真性情。雖然對她們這種行為嗤之以鼻,可是今天看來,瑰兒也是要採取這種辦法了,只不過用的招數也太……不管了,眼前這個小丫頭可不能得罪,得想個法子來哄她高興才行。小姑娘喜歡什麼呢?
「小妹妹,你想不想吃霜淇淋?我請你吃好不好?」何原撫摸著白欣然的頭,帶著和善的笑容問。
瑰兒臉上掛著恐懼的神情看著白欣然,她不會立刻把這個「不尊重老人」的不肖子孫教訓一頓吧。
白欣然用力一甩頭:「你幹什麼?動手動腳,沒大沒小的!真沒禮貌,你要買霜淇淋的話可別買那些五顏六色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色素。小孩子就是嘴饞,一會兒不吃零食都不行。去買吧,快點回來!」
何原為之氣結。
瑰兒鬆了口氣,原來她把何原的行為當作了他自己想吃冰淇淋,在向長輩請示了,也許在他眼中,何原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吧。
何原買回來的冰淇淋還是被白欣然嚴厲批評,因為那個看起來白白凈凈的冰淇淋太大了,白欣然認為小孩吃太多甜食不好。
當然,開始吃的時候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而且也不嫌冰淇淋太大了,吃完自己的之後又把何原一直拿在手裡沒有吃的那支要去,毫不客氣地全部吃光,還對他不吃也買的浪費行為批評了一頓。
瑰兒感覺的出來,何原已經在冒煙了。
有這樣的長輩,其實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瑰兒對於何原的厭惡感,在看到他的可憐之後,倒是消解了不少,所以在何原提議去吃飯時並沒有給他出難題,而是爽快地選擇了一家中等價位的餐廳。
不過從這一刻開始,不斷折磨何原神經的,就變成白欣然。
先是用餐計劃被白欣然多次打亂,原本已經在瑰兒選擇的西餐廳找到了位子,她卻說用刀叉吃飯是野蠻人的行徑,手指功能不健全、不靈活的表現,弄得周圍座位上的人都往他們這邊看。
於是何原只好改吃日本料理,結果她又扳著手指頭把日本侵華戰爭向在場的人講了一遍,從愛國主義到世界和平,還邊說邊斜眼看何原,彷彿他就是那萬惡的漢奸賣國賊,何原只好再次落荒而逃。
上豪華酒店是敗家子行為,路邊小吃店是打發要飯的,川菜太辣、粵菜太甜、自助餐傷胃……總之一句話,不好好在家吃家常菜而出來花錢買罪受,真是太愚蠢了!
最後終於在一家以廚藝著稱的飯店坐下來之後,白欣然又開始指著這裡的飯菜口味:這道油加多了,那道肉放少了,這道的材料太老,那道的火候不夠。
更可怕的是,在她的滔滔不絕聲中,瑰兒竟然也加入了討論對於這家五星級飯店的招牌菜橫加指責:這裡老了,那裡嫩了,這個佐料放多了,那個佐料放少了,每道菜都被他們批評的體無完膚。
看著服務生的目光,何原如坐針氈,也不知道那位被傷了自尊的大廚,現在是不是已經在廚房裡磨刀霍霍了。
第一次與瑰兒的約會——要是三個人吃飯也算是約會的話——就這樣悲慘的落幕了,何原帶著有些恍惚的神情走出了飯店。
前面,瑰兒和白欣然熱烈討論著接下來要去哪裡逛街,經過這麼一頓飯的功夫,她們之間的友誼似乎加溫了,這點何原倒是強烈地感受得到——其實他感受到的,是友誼正在萌發,因為眼前這兩個妖怪女人,也是剛剛才發現對方跟自己很談得來。
何原發現,自己已經被遺忘了,不管是他搶著上前幫女士們付賬,還是搶著去介紹物品或店鋪,兩位女士都有辦法在下一秒就把他的存在抹消掉。而女士們的交談他根本插不進去,準確點說是她們說的話,何原完全聽不懂;也許男人和女人真的屬於不同的生物,所以彼此之間的語言不通也是很正常吧。
「瑰兒,要不我們去看電影吧?」
白欣然一句話,讓何原豎起了耳朵。
「電影?」
「這裡有新上映的熱門片《都市妖奇談》,聽說很好看。」
「有這種奇怪名字的電影?會有人看嗎?我覺得這部《吃西瓜不吐西瓜皮》可能更
好看。」
「要不去看動畫片,這裡有一部《歪歪扭扭歷險記》。」
在經過了一番何原無法理解的挑選過程之後,瑰兒終於決定去看一部叫《女人啊,你為什麼不識男人》的電影——這名字似乎比前面幾部更怪。不過何原不在乎這些,因為她看到白欣然在買完票之後給他一個眼神,然後,坐在電影院中的就成了何原和瑰兒,因為白欣然用《媽媽不許我晚歸》的理由,在電影開始放映前一分鐘溜走了。
瑰兒怒目而視並沒有給白欣然任何影響,一轉眼的功夫,她就已經消失在電影院門口。
「瑰兒,你要爆米花嗎?」
回答他的是瑰兒氣呼呼的眼神。
被那隻死老虎騙了,被她製造的假象給騙了,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坐在這裡了。
氣死人了,自己剛才還在同情她的說。
就像瑰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和何原一起坐到電影院里一樣,白欣然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坐在了這裡。
這是一個建在地下、極為喧鬧的場合,很多男男女女在五顏六色、但是很不明亮的燈光下扭動著身體,做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高難度動作,而配合著他們動作的,是應該被稱為雜訊還比較準確的音樂聲。
好吧,白欣然雖然很久沒有出門逛街了,可是「酒吧」這個名詞她還是知道的。
不是好人家孩子來的地方!
她一邊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邊惡狠狠地想。
剛才一齣電影院大門,這個雖然外表很英俊,可是笑起來卻讓人感到一種莫名危險感的男子就已經等在那裡了。
「我請客,走吧。」他對白欣然這麼說。
白欣然不能拒絕,因為弱肉強食就是妖怪的法則。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眼前這個男子的對手,就只能跟著他走,盡量不觸怒他。
「我叫劉地,立新市的第一帥哥。」男子自我介紹時的動作瀟洒無比,可是卻讓白欣然聽得胃部感到一陣抽搐。
下流、卑鄙、臉皮厚、花心、霸道、懶惰……瑰兒這麼形容過的那個妖怪也叫劉地。反正自己實在有夠倒霉的,在這個城市住了這麼久,第二個遇上的妖怪,居然就是有名的禍害。
坐在這樣喧鬧的地方,白欣然頗為不適應,不停挪動身子,嘴裡嘟嘟噥噥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劉地笑嘻嘻地為她倒酒勸酒:「別客氣,別客氣,喝一杯吧,我可是很有誠意地請你的哦。」
「瑰兒說你在女人的杯子里下藥!」白欣然自然實話實說。
「什麼?你知道我這麼英俊瀟洒,才華出眾,人見人愛的男人,有多少女人在等我嗎?我用得著使用這麼沒品的手段嗎!?」劉地雙手按在桌子上,惡狠狠地傾著身體向白欣然問。
「你……應該不是男人啊……」白欣然老太婆的愛說教毛病發作了。
「咕嚕咕嚕咕嚕……」
白欣然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喝下了那杯可能摻有******的酒。
劉地這個人不像瑰兒說的那麼討人厭嘛?至少不是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打殺殺的妖怪,而且說話也很幽默、很有技巧。白欣然發現要是忽略環境問題的話,和劉地聊天其實是一件挺愉快的事。因為劉地顯然很聰明地掌握了白欣然的真實心理年齡,說的話都是些百歲老太婆可能會愛聽的。
「欣然啊,我聽說那個追求瑰兒的人類是你的子孫是吧?來,透露一點內幕消息,好不好?」劉地又勸了白欣然幾杯酒,就露出了尾巴。
白欣然皺起眉頭。劉地是周影的好朋友,而周影是瑰兒的追求者,所以她對劉地還是抱著警覺心的:這個劉地來找自己,不會是為了幫助他的老朋友,破壞圓圓和瑰兒的戀情吧?——問題在於,瑰兒什麼時候和何原有了戀情呢?
「喂,別這麼小氣,透露一點,透露一點……」劉地厚著臉皮,挨了過來。
見劉地一屁股坐到自己身邊來,白欣然慌亂地往旁邊一跳:「你想幹什麼?別靠我這麼近!」
白欣然很傳統,她的兩性觀念還停留在五十年前。和陌生男子這麼接近,除了以前與那個烏鴉的生死相搏之外,這還是第一次。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們不是已經很熟了嗎?來,告訴我,你那個孫子還是重孫子還是重重孫子的,最近怎麼樣了?有沒有夜裡做惡夢夢到被吃掉,走路被自己的影子跘倒在駛過的大卡車下面,身邊的東西頻頻自燃這類的情況發生?」
「什麼?」白欣然聽到這種種可怕的情況,發出了聲幾乎蓋過音樂的尖叫,「你想幹什麼?你要把我家圓圓怎麼樣?」
「誰把你家孩子怎麼樣了,我是好心提醒你!想追求瑰兒,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考驗。另外什麼走路被計程車撞了,吃飯被食物拉進鍋子之類的事也不奇怪。」劉地口沫橫飛地說著,揮著手強調自己有多正確,「我說你孫子不會沒有一點警覺心吧,他追求的是瑰兒、是瑰兒啊!」
白欣然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是關於劉地的種種傳言,使她對劉地說的每一句話都小心翼翼地去聽、去分析,終於劉地那滔滔不絕的廢話把自己弄得心神皆疲。
聽劉地滔滔不絕地說周影的可怕、火兒的蠻橫,白欣然感到自己或許是找錯重重孫媳婦的人選了。
即使瑰兒真的選擇了何原,要怎麼保證失敗者周影不回來報仇呢?根據劉地說的關於他們父子的那些心狠手辣作為,就算瑰兒和圓圓最後結了婚,怎麼能保證不會為何家
來厲害的妖怪仇家呢?
不行,這件事得好好考慮考慮,圓圓的終身幸福固然重要,可是何家上下的安危更重要啊。
「要不我來幫你出主意吧?我可是戀愛專家,有我的幫忙,瑰兒一定會上鉤的,到時候周影就會知道什麼叫吃醋,然後就有熱鬧看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劉地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瑰兒的話說得太對了!
看到白欣然有想要離去的打算,劉地更是貼了上來:「你先別急著走啊,你想想看,你的重重孫子要是得不到所愛的人,一定會就此沉淪下去,從此再也沒有了生活的意義,了無生趣地渡過後半生,所以你這個做長輩的,一定要幫助他才行啊……」
圓圓不和瑰兒結婚的話就會了無生趣?
似乎……不太可能吧?
白欣然仔細地想著,以她的人生經驗來看,何原對於瑰兒的喜歡,似乎是距劉地說的狀況還有段差距,也就是說……即使不和瑰兒在一起,對於何原的人生也不會多大的影響吧?
那麼為了這樣一段感情,得罪上周影那樣的仇家,究竟值不值得呢?
白欣然永遠也不會忘記因為烏鴉的仇恨,何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帶著一隻畢方的周影,一定會比那個烏鴉更加可怕吧?
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娶個妖怪媳婦或許可以給家族帶來幫助,可是同樣也要承擔她帶來的風險啊,並不是每個妖怪都像自己這樣無牽無掛、也不惹什麼麻煩的。
不行,一定要阻止圓圓和瑰兒的事。
想到這裡,白欣然猛地站了起來。
「白欣然,白欣然,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啊?」
聽到這個穿過嘈雜人聲、音樂聲傳來的呼喊,白欣然有些愕然,真是想到誰誰就出現啊,瑰兒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瑰兒的叫喊聲自遠至近,漸漸來到了附近。
當她來到這個座位邊,看見眼前劉地與白欣然挨著肩膀坐著的情景后,大叫起來:「劉地,你這隻色狼!」說話間,她一把抄過旁邊放飲料的推車,舉在手中沖向劉地,「你要幹什麼?快放開她!」
「你幹嘛說得好像我綁架了她一樣啊,我們可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正在把酒言歡呢。」劉地向白欣然挨得更緊了一些,裝熟地摟住了她的肩頭。
「想不到你連小姑娘也不放過!」瑰兒憤怒地叫著,連車帶酒便拋了過來。
劉地慌忙一低頭,推車砸在牆上,各種瓶子落了一地,(各種瓶子碎了一地),抬起頭再看,瑰兒已經拉著白欣然揚長而去,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也掩蓋不住旁邊傳來的竊竊私語。
「看見了嗎?在這裡會情人被自家老婆打進來了。」
「怎麼會,明明是勾引未成年得罪了人家家人。」
「不對,一定是那兩個女的合夥仙人跳……」
劉地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嘆了口氣:「真是可惜,明明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瑰兒為什麼要幫她呢……難道已經開始討好太婆婆了?我得去和周影說!」他唯恐天下不亂地設想著怎麼挑起事端,不等服務生進來要求賠償,便不見了影子。
瑰兒拉著白欣然一路狂奔,出了酒吧又跑了好久才停下來,喘著氣東張西望,生怕劉地追出來。確定這裡安全之後,才對白欣然說:「你怎麼跟那個色狼一起去喝酒!多危險、多危險呀!」
白欣然對此不以為然,看看何原一臉茫然站在遠處,應該聽不到她們說話,於是壓低聲音說:「我都什麼年紀了,怕他那種小夥子不成,年紀跟我們家圓圓差不多大呢;現在的年輕人啊,老是打扮的稀奇古怪的,還把頭髮燙得跟獅子狗一樣,所以我說啊,世風日下啊,一男一女大庭廣眾之下就那麼摟在一起……」
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瑰兒皺著眉頭,從自己手袋裡掏出一面小小的化妝鏡,往她眼前一送:「你自己看看。」
白欣然低著頭對著鏡子,摸摸頭髮:「幹嘛?頭髮沒亂啊。」
瑰兒嚴肅的說:「仔細看你自己的臉。」
「也沒臟啊。」
「……」瑰兒氣呼呼地「啪」地把鏡子合上,東張西望了一下,找到一家營業中的服裝店,抓起一件看起來還算順眼的衣服,然後把白欣然推到試衣間里。
白欣然看著鏡子和手裡的衣服,還是茫然:「幹什麼呀?你要幫我買衣服嗎?我家裡的孩子給我買的衣服還穿不完呢。哎呀,這件衣服怎麼這麼貴?太浪費了!不買、不買,去批發市場差不多的才兩三百塊錢(人民幣:台幣=1:4),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知道省錢。你說這些名牌,那麼多錢就買個牌子,值不值得呀?而且這些衣服一點也不適合我說……」
瑰兒聽她一口一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哭笑不得地正要開口,這時一名店員走過來問:「小姐,您要幫您妹妹選衣服嗎?我們這裡剛好進了一批新貨,你看看那有沒有喜歡的?」
白欣然剛說了一句:「她不是我妹妹……」瑰兒便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往鏡子里看。
白欣然仔細看了一下鏡子,裡面一前一後挨著兩個女子,前面的是個十五六的少
女,後面二十三、四歲的女子親熱地摟著少女肩頭,雖然兩個人的樣貌不像,但這情景看起來果然像是一對姊妹。
「只是變得年輕了一點,你也不用占人家便宜說是我姊姊。」顯然低聲咕噥著。
瑰兒拍拍她的肩:「我的實際年齡比你小,做你姊姊確實是佔了你的便宜,可是你總是滿口老人家自稱也不對啊,就算你比我大五十歲,但是劉地可是七、八百歲的老禍害了,你比他大嗎?幹嘛總是以老人家自居呀?你看看,明明還是個妙齡少女。」
白欣然看著鏡子里的少女,有些困惑。
說實話,她很久沒有仔細看看自己真正的樣子,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以老婦人的樣子接人待物,以至於面對瑰兒時,也完全忘了自己面對的同樣也是妖怪,自己用的本來面目,而自己的原本應該還是個妙齡少女。
「你要是換上適齡的衣服,會迷倒一大堆人的——說真的,你的樣貌太不符合妖怪在城市裡生活的習慣,太漂亮了點——來,不信你穿上這件試試。」瑰兒拿了件衣服遞過來,「別嫌貴啊,我用的是你那個重孫子花在我店裡的錢,反正是你們家的,你不要可就是我的了。」
「這件衣服……」白欣然看著這件藍白兩色的小洋裝,雙臂完全裸露,胸口一下的衣料是半透明的,一直延伸到小腹位置,並且點綴了不少亮片。「太不象話了,現在的衣服怎麼……」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瑰兒又拿來一件。因為知道白欣然喜歡白色,所以她選的都是以白為主色的服裝,可是白欣然仍然不是嫌這件暴露,就是嫌那件花哨,倒是對一件復古式的唐裝十分感興趣,看了又看。
耐心耗盡的瑰兒大怒,都已經這樣向她解說了,她怎麼還是不明白!於是把她和幾件洋裝一起塞進試衣間;「全部都穿一遍,看看效果!」
「這種衣服怎麼穿得出門!」
「不許頂嘴!不然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
對,她拿起——注意,是拿而不是搬——整張桌子往被害人劈頭蓋臉扣下去的樣子是很有威懾力的,而這家店裡的收銀台,似乎比剛才酒吧的那張還要大得多……
這絕對不是收銀台能不能砸死妖怪的問題,而是……
白欣然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拖拖拉拉地抱著那一堆衣服進了試衣間。
何原一直站在服裝店門口看著她們。
自瑰兒突然從電影院里跑出來,到去酒吧中的大鬧,再突然又來這裡買衣服,他一直用忍耐的態度等著,等待瑰兒想起來還有他這個人一直默默跟在身邊,可是這樣的忍耐並沒有給他帶來想要的結果,瑰兒依舊忙著她自己的事,看到沒看向他一眼,似乎根本不知道還有他這樣一個人跟在後面一樣。
何原看著熱鬧的人行道,在看著那些漫步而過的情侶,或是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們,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了。
為什麼要苦苦追求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的瑰兒呢?
她長得並不美麗,個性也不是很好,而且年紀比自己打好幾歲,兩人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聊的共同話題;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甚至她的經歷,她的家庭,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那麼自己究竟在幹什麼呢?自己究竟為了什麼會喜歡上她呢?就是因為一個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夢嗎?可是夢中的人怎麼來到現實呢?夢就只是夢而已,夢中的人也只能存在於夢境中……
瑰兒顯然不是她。
瑰兒是個市井中的女性,她做生意時斤斤計較,大咧咧又有些粗魯,除了料理家事和逛街購物,自己也沒有看見她有什麼特別的嗜好,難道自己真的覺得和這種女人相處得來,甚至還想到了終身大事上?
何原苦笑。
他覺得,要是自己在二十齣頭就和一個像瑰兒這樣的人結了婚,然後兩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的願望是瀟洒到三十五歲以後再結婚的,最近怎麼會做出這像是瘋了一樣的行為來?
這些日子,他每天想的都是怎麼討好瑰兒,怎麼讓瑰兒接受自己,怎麼能更接近瑰兒一些,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考慮一下自己在做什麼了。
何原站在店門口認真地想著,直到店員過來客氣地請他借過,因為他擋住了店門口時,他才想出了一點眉目:自己這幾天一定是中邪了,要不然怎麼會看上一個自己怎麼也不應該喜歡的女子,然後還為了追求這個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女孩,花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做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
何原隔著玻璃門窗,看著裡面正在和店員喋喋不休的瑰兒,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覺得她像夢中的那個女子。這一場追求忽然讓他覺得很沒有意思,而那個在拚命做這種沒有意思的事情的人,就是他自己。
無聊透了,還是回家睡覺吧。
不過在這之前,似乎應該和瑰兒打聲招呼,即使他是多麼不把自己當回事,也不能不聲不響就走了,太沒禮貌了。
「瑰兒……」
「哇,你要幹什麼!」聽到何原的叫聲,瑰兒一抬頭,忍不住捂住嘴,露出了驚的神情。
「怎麼了?」何原詫異地看著她奇怪的反應,又忍不住順著她的目光往自己頭頂、身後——什麼也沒有啊,她為什麼一臉看見了什不得了的東西的樣子。
瑰兒一回頭,就驚訝地看到火兒正懸浮在何原的正上方。要是說火兒處在這個城市的任何角落都還不算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那麼看到他身體的火焰現在呈現金黃色,就可以明白事情有些棘手了,就好像其他性格外向的妖怪一樣,火兒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只不過這種情緒不是僅僅表現在臉上罷了。
「你要幹什麼!」
記得火兒說過不會把何原怎麼樣的啊,因為他自己偷偷下了注,賭他不會把何原烤來吃掉。不對,好像……前幾天他已經把那些賭金拿到手了,並且全部用來買了網路遊戲中的虛擬寶物。難道說,現在何原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他就要……
要是在幾天前,火兒要對何原下毒手的話,瑰兒只有拍手歡迎的份兒,可是不行,白欣然已經是瑰兒的朋友了,總不能眼看著她的子孫被火兒烤掉。
火兒氣呼呼盯著瑰兒問:「聽說你移情別戀,要和這個人類結婚,還說終於不用幫我做飯了,是吧?」
「……劉地說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有造這個造謠的閑了!
「哼哼,他打電話給影,我可是全部聽見了!」火兒擺出一副「我是大偵探,你們還想瞞著我」的神情。
「他說話你也相信……」
誰想瞞著你啊,我看劉地根本就是很不得能第一時間讓你知道,要是沒有你出來攪和,他這個造謠生事的傢伙多沒有成就感啊。這個城市中會相信劉地話的,除了周影,也就只有火兒了。
「那你說,你為什麼要陪著他家長輩出來買東西,劉地說那是在孝敬未來的婆婆。」
「等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瑰兒對劉地得造謠生事已經麻木,幾乎什麼事情到了這隻地狼嘴裡,都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她懶得再為這些去辯解了。
「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火兒還是不甘心地打著轉。
「你等她換好衣服出來就明白了……」瑰兒白了火兒一眼,「不許傷他,他是我朋友的家人。」
「什麼,你還護著他!」火兒對於瑰兒這種裡外不分的態度十分不滿,於是對何原投去更多的殺氣。
何原看著瑰兒像是在演獨角戲一樣,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又揮揮手,揚揚眉,心裡更覺得這個女子其實不適合自己。而且很奇怪,周圍的溫度似乎在不斷的升高,這家店的空調壞了嗎?總之,還是回家去洗個澡睡一覺吧,好幾天沒有好好去上課了,明天得開始用功了,眼看也就要期中考了。
「瑰兒,我想說……我……」
本來就是人家沒有意思、自己硬要追的,現在忽然要說自己想這麼算了,似乎很……不管了,也許自己說要走的時候,她會覺得鬆了一口氣,終於再也不用見到自己了。
瑰兒看著眼前吞吞吐吐的何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願不是什麼會把火兒激怒的話就好了。
「我們……我是說我們兩個……」
「你看看,都"你們兩個"了!」火兒好像逮到什麼證據一樣把頭伸下來。
瑰兒看到,何原的一縷頭髮因為火兒的靠近而燒掉了,不過他自己似乎沒有發覺到。
「火兒,再說一遍,你要是敢傷害他,就取消一周的點心。」
「什麼!」火兒頓時火冒三丈。
因為少了傢具、打破了東西、搶了商店之類的理由被取消點心,他雖然同樣不能接受,可是至少心裡還感覺好受一點,現在居然是為了一個人類,還是一個要害她移情別戀不做飯的人類,而要取消自己的點心,這種事火兒完全不能進接受。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何原看了一遍,火兒冷笑著:「只要不烤就行是吧……哼哼哼哼……」說完一揮翅膀,何原頓時消失不見了。
「天!你把他怎麼了!」瑰兒發出驚叫。
火兒會的法術不多,可是每一種都有著超強的殺傷力,這個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憑空消失不見的法術,瑰兒沒見過,可是威力似乎很大啊。這下糟了,自己要怎麼對白欣然交代,她的重重孫子就這樣連渣都沒有留下地消失了,她會和自己拚命的啊……
火兒看著瑰兒一臉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可興奮極了,高興得抱著翅膀蹦來蹦去:「哈哈哈哈,活該,這就是你威脅我的下場……我可聲明,我沒有烤掉他啊,他就好好在這兒呢,不過你再也別想看見他了,哈哈哈哈……敢跟我作對、威脅我!哈哈哈哈哈……」
看著火兒囂張到極點的表現,瑰兒暗自咬牙,而是對全立新市的妖怪來說,火兒的囂張是天經地義,除了周影,誰也拿他沒有辦法。現在關鍵在於他千萬不要真的把何原怎麼樣了才好。火兒雖然任性張狂,可是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他從來不說謊——或是說他送來不屑於說謊。他說沒有傷害何原,應該就是沒有把何原怎麼樣。可是為什麼好好一個人忽然就不見了?難道火兒把他編導什麼地方去了?
瑰兒現在驚疑不定,忽然聽見那個女店員說:「這位先生,您站在門口別擋住別的客人了,能不能請您進來說話。」說著還用很奇怪的眼神瞟了瑰兒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她說話的對象到底是誰?那個地方明明什麼人都沒有啊?不過……剛才何原明明就是站在那裡的……等一下,難道……
瑰兒直直看著火兒。
火兒嘿嘿一笑:「可以讓妖怪看不見他哦,厲害吧!」誰叫瑰兒和這個人類來往,現在讓她看不見他了,看看她還怎麼來往!哼哼……
讓妖怪看不見,這是什麼奇怪的法術?
瑰兒不知道,火兒和周影的老師是周筥,而周筥是個人類,會很多人類道家的法術,並且使毫不藏私地傳授給周影和火兒。雖然火兒以前學習的時候,向來遵循著兩天打漁、七天曬網這樣勞逸結合的傳統美德,可是由於周影的學習能力比較差,那是周筥的每一堂課都市妖反反覆復,複復反反地講,天長日久、滴水穿石,火兒竟然也學會了一些。只不過火兒平時喜歡肉搏加火燒的戰術,法術對他而言沒什麼用處罷了。
眼前火兒用的,就是周筥教得法術之一。這個法術原本的用途,是要讓被妖怪追殺的人暫時安全,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而活兒也算是活學活用,竟然用在這樣的地方。以他的法力,若不懷好意地全部施展出來的話,別說是暫時喘息,何原下半輩子都不會讓一般妖怪看見的可能性可是大的驚人。
看不看得見何原,對瑰兒的生活影響不大,可是瑰兒一轉念就想到了——白欣然怎麼辦?白欣然也是妖怪,而且還是何原的長輩,要是從此就看不見何原,那麼他們家裡不是就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火兒,快解除你的法術!」
「就是不要,就是不要,就是不要……有本事你自己解除啊,哈哈哈哈哈……」火兒在空中得意的扭來扭去,就差沒有載歌載舞了。
瑰兒是立新市少數對他有威脅的存在,對他來說,瑰兒動不動就拿取消點心、取消
晚飯之類的來威脅他,實在可惡;她也不關心還是小孩子的火兒身體發育情況,居然採用這麼有虐待未成年人嫌疑的方式,他不奮起反抗,瑰兒都不知道未成年人是受到法律保護的!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知道的話就跟我賠禮道歉,我說不定會原諒你哦……」
瑰兒正要再說些什麼,試衣間的門悄悄打開,白欣然從裡面伸出頭來。
她穿上了一件自己從未嘗試過的衣服,所以有些不太敢出來見人,試探著看了看外面,向瑰兒問:「他走了嗎?」
這個「他」當然就是指何原,當著自己晚輩的面,白欣然怎麼也不好意思穿這身露出大半肩膀的衣服出來。
瑰兒搖搖頭。
「在哪兒?沒有嗎……啊,這個東西怎麼又出現了!」白欣然的目光落在火兒身上,發出了一聲低叫。對於絕大數妖怪而言,僅僅是火兒的存在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當然,當他們了解了火兒的性格之後,就會覺得這種可怕的程度加倍了。
瑰兒還是無奈地搖頭,用人類聽不見的聲音說:「何原沒走,被這個傢伙變得看不見了……」
對於火兒的惡劣行徑缺乏了解的白欣然,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傻乎乎地問:
「什麼?」
瑰兒說:「火兒在他身上施展了一個讓妖怪看不見的法術,你以後可以不用擔心你的這個重重孫子被妖怪糾纏了……」
「他哪有這麼好心……」白欣然對於當年受到烏鴉追殺的事是想起來就怕,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件好事」,可是馬上她就明白了過來,自己現在看不見據瑰兒說就在這裡的何原,再結合這隻畢方使用的法術,結論就是……「天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做……」白欣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我就是這麼做了,怎麼樣,你咬我啊!」火兒得意洋洋地在白欣然頭上跳著,對他而言,這城市裡大多數妖怪都是他可以任意欺負的對象,欺負弱小的感覺真是太好了!白欣然的子孫居然敢勾引瑰兒,與她這個當家長的沒教好孩子有直接關聯,所以火兒不喜歡她;因為瑰兒在一邊火辣辣地看著,所以火兒才沒開始考慮白欣然要幾分熟比好好吃的問題,但是不會放過欺負她的機會。
「這就是你沒有好好教孩子的下場,要是你像影一樣會教孩子,把孩子教得像我這麼可愛,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了!」火兒用翅膀拍著白欣然的頭教訓她。
白欣然十分害怕,又十分擔心,不知道何原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僅僅是被施了一個「讓妖怪看不見」的法術。萬一他受到了別的傷害怎麼辦?現在自己既看到他的樣子,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就算他向她求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可以這樣?白欣然寧願和孩子們一起面對困難,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看不到、聽不見自己的孩子們在哪裡、在做什麼,這種擔憂更加令人心焦。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白欣然開始怒視火兒,可是接著就哭了起來,這是她終於明白和妖怪接觸的危險性了——只要願意,他們不用遵守規則,不用考慮別人的感受,不用講任何道理……他們的世界是用實力證明一切的,這和已經習慣了人類生活、習慣使用人類社會規則的白欣然完全不同。
白欣然知道自己的實力比不上火兒,也就是說她沒有辦法解除火兒的法術,也沒有辦法強迫火兒這麼做。
為什麼,自己真的錯了嗎?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招惹瑰兒,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抱著和妖怪來往可以使家族更加興旺、安全的念頭……自己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會幹出這麼糊塗的事來啊……
火兒看著白欣然,因為她的舉動感到摸不著頭腦。
被火兒欺負的妖怪,不外乎有以下幾種反應:
其一是拚命討好型,這類妖怪比較了解火兒的習性,知道他一旦選擇欺負對方的時候,基本上就不會再考慮吃掉對方,所以小心奉承,努力求生。比如說,鹿為馬、鹿九叔侄走的就是這種路線,只要把火兒哄得高興了,暴風雨過去之後說不定還有好處可拿,好比鹿九的養殖場,花上一部分「收入」做保護費,換來的可是火兒這樣一個挂名大老闆,立新市的妖怪誰敢不長眼地再去搗亂——劉地除外。
其二是跪地求饒型,這類妖怪奉行「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則,看到火兒出現立刻跪地磕頭,保證火兒連欺負的慾望都提不起來轉身飛走。比如說商式父子就慣於採用這種作戰方式。不過要注意的是,商式父子是因為他們家女主人辛小熊與火兒、周影有同鄉之誼,才可以每次都遇難呈祥,要是毫無關聯的妖怪採取這種行為,很可能反而會激起火兒的食慾。
其三是奮死反抗型,這一類妖怪以剛來立新市,或對火兒沒有了解的怪物為主。他們看到畢方襲來,首先想到的就是反正是個死,不如拼個你死我活,於是更加激起了火兒的興趣……後果不堪設想。
其四就是麻木不仁型,大明星羅天就是這個類型的代表,反抗又打不過,逃也逃不了,講道理完全沒有用,索性由他去,採用死狗不怕開水燙的戰略;反正知道有瑰兒在,火兒也不能吃了他。
其五是苦苦哀求型,這種類的妖怪受到了人類嚴重影響,看到火兒出現就會苦苦哀求,說一些關於上有八百歲老母,下有三歲幼兒的話,希望火兒能夠大發慈悲,不曾想過這樣一來,等於是暴露了自己的家庭成員數量,徒然給火兒增加了更多可以欺負的對象而已。
另外還有猛拉關係型、出賣親友型、陰謀詭計型……等等,反正火兒從來也沒有見過像白欣然這樣的,什麼也不說,就是自己坐在地上錘胸大哭的。
「喂,你別哭了,煩死人了……再哭我就吃掉你!」火兒威脅白欣然。
一點也不好玩,都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對我苦苦哀求,然後逼瑰兒接受一大堆無理要求嗎!
白欣然依舊傷心地痛哭著,她覺的自己做了一個難以原諒的錯事。為什麼不再一開始就阻止何原接近瑰兒,為什麼要貪心地認為妖怪可以帶來好處,為什麼明明自己覺得不對勁還不趕緊抽身……圓圓、圓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我又沒燒他……」火兒對瑰兒說。
瑰兒點頭。
她知道火兒肯定沒有殺掉何原,因為他沒有說謊的必要,所以她也不理解白欣然為什麼要哭得那麼悲痛欲絕,反正何原又沒有死,只不過是看不到他罷了,雖然會給生活帶來一點不便——瑰兒顯然已經習慣了站在火兒的角度想問題了——可是還不至於要這麼傷心吧。
「白欣然,何原沒有死呢……」
「可是圓圓不見了,我們家圓圓不見了……」對她來說,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已經是一個毀滅性的災難了。
瑰兒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對著火兒大聲說:「一周的自選式晚餐!」
火兒馬上雙眼放光,點著頭說:「早說嘛……我就說負隅頑抗是沒有好結果的!」
他平時吃瑰兒做的飯,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隨心所欲、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應該說,由於瑰兒除了料理之外沒有別的特長,所以她對於廚房的控制權十分看重,要做什麼、做多少分量,統統要由她來決定,誰敢頂嘴,就以禁飯處置。火兒為了搶奪飯菜的選擇權,已經與瑰兒展開了長時間的爭鬥,可是至今為止取得成效不大。雖然只是一周而不是永遠的選擇權,也已經是有進步了,孟蜀不是一口就能吃下去的,凡是都要一步一步來。
火兒相當滿意這次談判——其實是恐嚇——的結果,於是開始回頭尋找何原。
不見了……
那個這次事件關鍵的人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卑鄙地趁火兒不注意時溜走了。
火兒東張西望,甚至用了一個小法術,可是依舊沒有找到何原的下落,也就是說,何原已經離開這裡很遠了,至少離開這條街了。
「可惡的傢伙,居然敢在我戰果就要到手的時候跑掉!」這個時候如果去追他,不知道瑰兒會不會一回頭就不認賬,畢竟火兒不認為白欣然可以堅持哭到他把那個男人回來,而要是白欣然不這麼驚天動地、令人受不了地哭,火兒相信瑰兒是絕對不會同意用那個條件交換。
「好吧,反正你們能看見他就行了,別的妖怪不會喜歡看那種人類,一點也不好吃的樣子……」火兒嘀咕著,揮動翅膀在白欣然和瑰兒的眼睛上各點了一下,「行了,成交了,瑰兒你可別想反悔!」
瑰兒和白欣然四下張望:「他在哪裡?我們還是看不見!」
「廢話!他已經走了,你們能看見才怪!」火兒不屑地說。
這個白欣然的法力和施展法術的經驗,顯然和瑰兒是同個程度,火兒都幫她施法了,她就不會用法術確定自己的重重孫在什麼地方嗎?
「是嗎?」白欣然依然難以相信,瑰兒卻向她肯定地點點頭。瑰兒知道,火兒沒有必要說那種謊,對他來說,要是不想接受瑰兒的條件,直接拒絕就行,犯不著撒謊。
白欣然顧不得再多說些什麼,飛奔出門去,她是趕著去找何原的下落了,卻忘了自己身上還穿著這家店裡的衣服。
瑰兒看著她的背影,再看看依舊被障眼法矇騙的店員,考慮是應該自己幫白欣然付了錢,還是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走掉。
這時,火兒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得意洋洋地說:「走吧,今天的宵夜我想吃紅燒肉、東坡肉、烤乳豬……」
這不是我的錯,我是被不可抗拒的外力帶走的……瑰兒在心裡喃喃地向那個店員致歉。不過能夠省下一筆不必要的開支,她還是挺高興的,要知道白欣然穿著跑掉的那身可是所有衣服中最貴的一件啊。
瑰兒抱著很多衣服,站在試衣間門口耐心地等著。
過了好一會,白欣然才悄悄打開了試衣間的門,伸出頭來往四下看著,見店裡依舊只有她和瑰兒兩個客人,才小心挪了出來,接著用旁邊的人型模特遮掩著身子說:「這樣子怎麼見人啊,你看,這裙子這麼短。」
現在她穿了一件俏麗的齊膝短裙,鑲著蕾絲花邊的上衣,衣服上的精緻花邊,把她的樣子襯托的更加甜美可人,連嘟嘴說話的樣子,也只是增加她可愛而已。
瑰兒拍著手說:「太好了,這件果然適合你!小姐,這件我們要了。你去脫下來讓小姐幫你裝好,你再試別的……我看看,就這件吧,我覺得你穿黑色可能也很好看!」
「可是……」白欣然看著那件黑色帶亮片的衣服,再一次猶豫起來。
「快去試,試了才知道合不合適嘛……」瑰兒把衣服塞給她,不由分說地把她推進了試衣間。
白欣然那天回到家,看到何原安然無恙之後,抱著他大哭了一場。這樣的驚嚇對她來說太大了,所以她本來已經決定再也不和任何妖怪發生關係了。
可是由於她穿走了一件那家的衣服,按照白欣然已經習慣的人類思考模式,認為從店裡穿走衣服一定要付錢,而當時她並沒有付錢,那麼幫她付錢的人一定就是瑰兒了——她可以肯定地相信,那隻畢方是絕對不會為她付錢的。
由於決定了之後再也不和瑰兒有什麼來往,所以白欣然當然不願意欠著瑰兒這樣一份人情,而且她也因為自己嚴重要求何原不許再追求瑰兒一事——瑰兒因此失去了一個這麼好的結婚對象啊——而感到有些對不起瑰兒,畢竟這樁婚事談不成,不是因為瑰兒本身有什麼地方不好呢。
於是白欣然再次去找瑰兒。
她的目的,當然是要還瑰兒那件她認為自己再也穿不到的衣服的錢,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後竟然跟著瑰兒又來到了服裝店,而且開始一套一套地試起衣服來。
要花錢去買自己不喜歡的衣服,而且是和自己已經發誓不再來往的瑰兒一起,白欣然本來還有一些不滿,可是被瑰兒一句又一句地稱讚她有多好看、這件衣服有多適合她、她看起來有多漂亮之後,白欣然的愛美之心終於被激發出來,開始一件又一件地試穿起衣服;而且不等瑰兒推薦,自己就從衣架上挑選起那些她本來絕對不會碰的衣服往身上套,並且高高興興地付了帳。
等白欣然與瑰兒走出店門的時候,手中已經提了十幾件時裝,而身後那位笑容滿面的店員則誠懇地歡迎她們下次再光臨。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白欣然的頭腦一下子冷靜下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穿著這麼奇怪的衣服不算,還買了一大堆——自己這是要幹什麼呀?路上的行人都在頻頻對她行注目禮,特別是其中一些男性的目光更是火辣辣的,令她走路時都不知道該邁哪支腳了。
白欣然顯然不知道,他現在毫無遮掩地使用這張花了上百年時間修鍊出來的美麗女性臉孔,再加上時髦的打扮,走在路上,對於周圍的男性可是造成多麼大的衝擊啊。也許是因為她這麼多年來裝成老人的緣故,以至於她已經忘掉了自己曾經對美貌的苦苦追求了。
不管怎麼說,已經被白欣然遺忘的美麗容貌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眼看瑰兒勇敢的挺身而出,幫她抵擋了一波又一波攻勢,白欣然忽然覺得自己正在做很奇怪的事,不但忘記了出門時的目的,還買了這麼多不能帶回的東西,還……
「瑰兒,衣服全部送給你,我要回家了。」她把大包小包塞進瑰兒懷裡,悻悻地道別。自己這幾天頭腦有些不清了,還是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瑰兒也不說話,抱著那些衣服跟在她身後,可還是有意無意地帶著她往原本兩人說要一起去、據說有全市最新款服飾的店走去。
「我說我要回家了。」
瑰兒眨著眼睛看著她:「你要出爾反爾?你自己說要陪我去買衣服的——你看看,這裡都是你買的衣服,我想要的還沒有買到呢。」
好吧,好妖怪一定要做言而有信,可是我剛才真的答應瑰兒了嗎?怎麼想不起來?
白欣然正在邊走邊思考「自己究竟有沒有答應瑰兒」這個深奧的問題時,一個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從身邊響起:「小姐,有沒有時間,我們請你喝一杯好不好?」幾個年紀看起來比何原還要小的少年,忽然攔住了她們的去路,擠眉弄眼地邀請她,至於走在一邊的瑰兒,顯然被他們忽視了。
白欣然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就火大地說:「現在年輕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你看你們這樣的怪衣服!染這樣的怪頭髮!男人還戴耳環、還穿透明的衣服!看看你們這樣沒站相地擋路,不知道看見老人家應該讓路嗎?歷史悠久的傳統美德就要敗壞在你們這些孩子的手裡了!還口口聲聲去喝一杯,你們才多大就喝酒!你們父母是怎麼教你們的!不認識的女子就敢上來邀請,你們要不要臉啊……」
當她施展幾十年磨練出來教育孩子的口才、滔滔不絕地指責時,幾個原來以為有艷福的少年,都被嚇得莫名其妙地落荒而逃。
白欣然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全部發泄出來,但是還沒過完數落人的癮,斜眼往站在身邊的瑰兒看去:「笑什麼笑,你也快要跟城裡人一樣學壞了!還是以前的孩子單純,現在的孩子啊……唉,現在就是因為有了什麼電視、網路,才給了孩子們更多學壞的空間……」
瑰兒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樣子真像那些愛管閑事的老太婆,我看你是與人類一起生活久了,忘了自己的樣子還是少女吧。你說這些話的表情真好玩,哈哈哈……」
白欣然的臉跨下來,瑰兒說的話簡直就是在揭她的傷疤。她為了不讓孩子們起疑心,不得不在時光的流逝中不斷把自己的容貌變老,剛開始時的那種心痛,只有和她有相同遭遇的美貌女子才可能明白。
最初,她幾乎每天都會在夜深人靜、孩子們睡著之後對著鏡子看啊看的,看著自己漸漸出現了皺紋的臉流淚,然後一邊哭一邊把自己的皺紋變得再明顯一些,免得鄰居又會說自己「看起來真年輕」。那種要親自把自己珍視的容顏變老、變醜的感受,讓她心裡難過極了。
事情總是可以習慣的,白欣然也是慢慢習慣了自己容貌上的變化,在遇到瑰兒之前,她甚至已經幾十年沒有再使用過自己的真實面貌,反正每天在鏡子里看到的,都是一張衰老的臉,她早已認可了自己的這個外貌。
更重要的是,隨著容貌和身邊親人對自己的態度變化,她自己的心態也開始慢慢產生變化,不知不覺中,言談舉止已越來越像外表所代表的那個年齡層的人了。當白欣然某一天醒悟到這個情況時,心中的驚訝和驚慌實在是難以言喻。
她本來是個剛修鍊成妖不久,連戀愛都還沒來得及談的小姑娘,如果就這樣變成了老太婆,可怎麼是好?她本來還想著將來要找一個誠懇好學的窮書生嫁給他,然後幫助他金榜題名,自己也從此成為賢內助的典範,生一大群孩子,快快樂樂過一生呢,要是真的變成了老太婆怎麼辦?
可是不接受這個年齡和身份,孩子們怎麼辦?她要怎麼遵守諾言、不在孩子們身上使用法術,又要讓他們接受他們家的老太太是個妖怪的事實?
於是事情就在她的猶豫中被拖延著,一直到了她自己都快忘記自己其實是個小姑娘的時候。
「說起來你為他們那個家族已經做的夠多了,為什麼還不離開呢?你總是要離開的?難道就這樣活到二百歲,讓別人當你是怪物送去研究?」瑰兒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問。
她帶著白欣然逛了一個上午,然後把白欣然帶到了西餐廳里。白欣然對什麼都很好
奇的樣子,看來她也不是不想嘗試一下新的生活吧?
「那怎麼行!」白欣然斷然拒絕,「我不在了,家裡那麼多事要靠誰?圓圓誰來照顧?小馨馬上就要生孩子了,誰幫她帶大?四兒媳婦的身體一直不好,萬一又住院了,四兒自己可忙不過來,我還得去幫她做飯……再過兩年,國力想把孩子送回來讀高中,我不在,你教孩子住哪兒、誰來照顧……還有……」
「停停停……」瑰兒做著手勢叫,「該不會你在何家還是「壯年勞力」吧?」
「就是啊,沒有我怎麼行!」白欣然很有幾分得意的說。
「可是你都什麼年紀了?」
「才兩百歲!」白欣然白了瑰兒一眼。
她的年紀比瑰兒似乎大一些,可是要把她修鍊成妖的過程剔掉吧?她可不像瑰兒,生下來就是山鬼——多麼高貴的種族啊,和瑰兒一點都不相同呢。
「才……」瑰兒用手指敲敲桌子,「你到街上去找幾個一百歲以上的老太太來給我
看,還"才"呢。」
「反正我現在身體還好得很呢,例行身體檢查時,醫生都說我健康得像六十歲呢。」
「哼,你用法術了吧!」
像六十歲人類?這個妖怪的身體檢查結果就這麼簡單嗎?不是直接把醫生嚇死了之類的?光是她老虎血型,就保證醫生檢查不出是什麼來。
「白欣然,那些都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你真的準備就一直這麼下去嗎?」瑰兒很誠懇地說,「你現在都是一個百歲"老"人了,你還準備這樣生活多久呢?或者你說你覺得你還能這樣生活多久呢?」
白欣然僵在那裡,囁嚅著:「世、世界上最長壽的人,活了、活了一半二十多歲呢……」
「這不是重點,你自己知道我要說什麼!」瑰兒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很喜歡何家的人,他們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可是事情總是要有始有終啊,他們畢竟不是你的同類,難道你真的打算一直活下去?要是他們發現了你是妖怪,你想想看事情會變得有多糟……」
「他們不會的!我的孩子我自己知道!」白欣然對於瑰兒的假設十分反感,對她怒目而視。
瑰兒看到服務生端來了飯菜,於是暫時閉嘴。她點的牛排都是五分熟,這點顯然很合白欣然的胃口;只見白欣然揮動刀叉,把心中的不愉快都發泄到食物上,不一會兒,一份牛排就消失在她嘴裡。
「味道不錯……」白欣然抹抹嘴。
對於肉食動物修鍊而成的妖怪,果然還是帶著血絲的肉類最合胃口,可惜最近幾年,孩子們生怕肉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已經自作主張把她的伙食做了科學性的調整。真是的,以前窮,吃不起肉,現在有錢了,又不讓她吃肉了……
「其實你可以過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逛街就逛街、想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的日子,你為他們那個家族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瑰兒總覺得,白欣然為何家做了那麼多一般妖怪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很不容易,而且無論她吃了多少苦,何家的子孫也不會明白他們的這個老祖宗,究竟為了他們家族犧牲了什麼。真不懂白欣然為什麼還不離開何家,按照她的人類年齡,應該也差不多了吧。瑰兒很喜歡像白欣然這樣執著善良的妖怪,所以忍不住想要勸勸她,適當的時候也
要為了自己著想啊,不能總是為了那些人類付出,自己一個妖怪好好的日子都不過了吧。
「哪有,我還有很多需要做的事呢……」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對何家的子孫都那麼好……我知道你是他們的老祖宗,他們都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們畢竟沒有血緣關係,不是嗎?就算有血緣關係,你也已經做了這麼多了,總要過自己的生活吧……」
「我對他們好……那是理所當然的啊,他們是我的孩子嘛……他們是不是我的孩子,和有沒有血緣關係沒什麼關係吧……」白欣然對於那個「為什麼對何家的人那麼好」的問題很茫然,對他們好就是好,有什麼為什麼可言。「既然要撫養孩子,就應該讓他們過豐足的日子,讓他們健康成長,讓他們快樂幸福,這有什麼為什麼的……」
瑰兒搖搖頭,她沒有做過母親,無法明白這個理論。
「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還是覺得應該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哪怕只是給圓圓做做飯呢,我還是希望可以盡量為孩子們做點事。你放心,等我「蛻變」到什麼都做不動了,我就會走的,我不會麻煩他們照顧的。哎,特別是圓圓那個孩子,我真放心不下他……」
瑰兒沒有再說話,把自己的那份牛排推給了她。
白欣然的腦子只有何家的人,這種什麼理由都不需要的愛,讓瑰兒覺得自己有些枉做小人了。
「反正我就是應該為他們做事,對他們好!」
這個理由還真是簡單的可怕。
於是在這種局面下,瑰兒只能放棄自己原來的打算。白欣然很願意跟著瑰兒熟悉這個她已經感到陌生的城市,見識種種新奇有趣的東西,可是等到逛街結束,所有的衣服和買來的小玩意兒都要存放在瑰兒那裡——因為白欣然還是要回家去繼續她的老太太生涯。
「欣然,你覺得你的生活快樂嗎?」
「很快樂啊,很好啊!特別是認識了你之後,以後我有時間,就可以找你一起逛逛街什麼的,就不怕跟時代脫節太多了……」白欣然高高興興地揮著手走了。
瑰兒看著她的背影,那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小姑娘啊。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的樣子,特別是她說起子孫們的樣子,總是讓瑰兒感到難過。可她自己卻那麼滿足,外人也不能說什麼了,只是希望她自己有一天能夠想通:妖怪畢竟是不能陪著人類走完幾百年的……
總之,還是她自己覺得生活快樂最重要吧。
妖怪們現在在修鍊成正果的心愿都變得淡薄了,除了快樂,他們還追求什麼呢。
也許必須要自己做了母親、有了可愛的孩子之後,才能明白白欣然的感受吧?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火兒和林睿那樣的「可愛」孩子們的身影就自動跳出來,令瑰兒冒出了一身冷汗。還是算了,寧願不要小孩,也比萬一不幸弄到那種孩子來得好,她頓時把弄個人類小孩來撫養的奇怪念頭給打消的乾乾淨淨。
看著白欣然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瑰兒再次搖搖頭,也轉身走開了。
白欣然熟門熟路地來到花店門口探了探,失望地發現不僅瑰兒不在,就連江榕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只有那個新來的女工讀生在店裡收拾。白欣然和她不熟,見問不出瑰兒的下落,只好悻悻地退了出來。
「真是的,上班時間不在店裡,手機也沒人接,去哪裡了嘛?這個老闆做得太不稱了(原書註:卻沒想到自己正是想來拉人家在上班時間去逛街的)……」
沒有找到伴,白欣然無聊地在路上閑晃著。她當然不知道,瑰兒和江榕正是怕了陪她逛街,才一早就躲了起來。
逛街這個有利於身心健康、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的運動,其實大多數女性都為之著迷,並且樂此不疲。可是凡事都有個限度,要是發展到天天逛、日日逛,而且每次都要買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寄存在瑰兒家裡,這種逛街方式在持續了一個月之後,就連瑰兒和江榕這個無欲無求的鬼魂也受不了了。預感到今天白欣然還會出現,她們兩個一早就以進貨為由躲了出去。留下那個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白欣然總是把瑰兒拉出去才不得不雇傭的新店員應付白欣然。
沒了朋友陪伴,逛街的感受也打了折扣。
白欣然一邊咕噥著,一邊拎著剛剛買來的大包小包,往下一家店進攻。
可惜買了這麼多時裝、飾品、可愛的小玩意兒,卻都不能帶回家,只能存放在瑰兒那裡——最近瑰兒已經開始抱怨這些東西快把她的房間塞滿了,所以白欣然正在考慮接受瑰兒的建議,自己去租一間房子專門放戰利品。
多麼漂亮的時裝啊,卻只能在偶爾出門時穿一、兩天,畢竟要是一位一百餘歲的老太太在家裡穿著白色蛋糕裙,帶上最流行的飾品,拿著手機走來走去,非被別人當作妖怪,或者是被孝子孫們送進醫院檢查不可。
唉,老祖宗的身份真是不方便啊……
白欣然雖然口裡嘆著氣,手下買東西的狠勁可是一點也不減,依舊是一間店一間店地「逛」過去,一樣一樣東西買下來,身上掛的大包小包也越來越多,好在這些重量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要是人類女子,沒帶專門拎東西的挑夫出來,肯定已經偃旗息鼓了。
她打定主意,等手上拿不了了就去吃飯,今天要在去吃一次西餐,那半生不熟的牛肉實在美味。待會兒再打一次電話給瑰兒吧,自己可不能這麼不講義氣,又好吃的怎麼也該教她一聲,不過她可別再一聽是自己掏錢請客,就把那個火兒招來了,畢方的食量和實力一樣驚人,依他那種吃法,自己要帶多少錢才夠啊……
一邊這樣胡思亂想,一邊沿著接到向前走著。由於這條街購物的人潮眾多,所以在人行道兩頭都是林立的餐廳,中式、西式,傳統、流行,想吃什麼都有。和逛街的興趣一樣,白欣然對於各種風味的餐館也很有研究精神,粵菜、川菜、日本料理、韓國料理、法國料理……各種餐廳一家一家吃下來,並且準備把所有餐廳的招牌菜都吃上一遍。她已經十幾年不太出門,與社會有了很大的脫節,現在重新出來,對什麼都感到新鮮。
不過現在的社會,五光十色精彩之餘,也有一些不好的東西產生,讓白欣然十分討厭、看不慣,比如說眼前這幾個小孩子,就是一副讓人生氣的模樣——他們的長輩到底怎麼教育他們的,竟然當街對不認識的女孩說些下流話!他們難道看不出來,自己現在的樣子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嗎?在以前的社會,除了那些紈絝惡少,好人家的孩子哪個會這樣做。
「妹妹別這麼矜持嘛!我們幾個可是**大學的高材生,相遇就是有緣,我們一起去前面咖啡館坐坐吧?」
「是啊,像你這樣有氣質的女孩,連我們大學里也很少見,如果你願意賞光,我們去喝個咖啡,認識一下吧?」
「妹妹,你拿那麼多東西累不累,我來幫你拿吧。」
看他們越說越起勁,甚至還動手動腳地想來搶自己手裡的東西,白欣然急了起來:「你們想幹什麼?我又不認識你們!你們幹嘛!你們幹嘛,想搶東西嘛!再過來我可要叫了!」
三個男生連忙向她解釋自己並沒有惡意、不會傷害她,只是想認識她一下。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說,白欣然還是一臉戒備和厭惡——在她的想法中,在街上對女人隨便搭訕的男人,絕對不會安什麼好心。不想佔便宜怎麼會隨便向女孩子搭訕?這種男人當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家教有嚴重問題的下流胚子!
三個男生卻白目地繼續糾纏不已,帶著鍥而不捨的精神,亦步亦趨地跟著白欣然。在他們看來,這麼美麗的小姑娘獨自逛街,又被他們遇上了,那就是上天的恩賜,要是錯過了,簡直該遭天譴。
白欣然對於他們的故作瀟洒和名校校徽視而不見,臉上的表情從厭惡漸漸轉向了不耐煩,也不理睬他們,轉身走進了一條小巷。小巷通往一家飯店的後院,上班時間沒什麼人進出,又是條死巷。白欣然之所以進去,目的很明顯——她生氣了,所以要找人少的地方給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孩子一點小教訓,好讓他們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更加有教養、禮貌。
三個大學生見白欣然忽然拐彎,心中不明所以,可是依舊跟了上來。憑心而論,他們真的沒有什麼惡意,也不過閑的沒事,看見白欣然這麼漂亮的女孩獨自閑逛,想要認識一下罷了——在人行道上人來人往的光天化日下,他們又能幹什麼呢?
見白欣然跑進了死巷子,其中一個好心地叫著上來:「我們真的沒有惡意,那條巷子是死巷,你別進去了……」
就憑他這句話,白欣然倒是心頭一軟,心想不過是幾個小孩而已,自己的重重孫子也比他們大了些,幹嘛和他們計較?於是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說:「你們年紀也不小了,雖然還是學生,可是也不能這麼無聊,當街調戲女孩是什麼好事?你們的父母辛苦賺錢供你們上學,就是讓你們學這些嗎?你們好好想想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這是你們應該能想明白吧?我看你們也不是壞孩子,只是記住,做人總是穩重些好。」
白欣然用一副老氣橫秋、教育小輩的口氣說出這番話來。她這麼多年在家裡當老祖宗,從來只有她教訓別人的份,所以說話時已經慣用這種口氣,尤其是面對「小孩子」時,那些教育理論更是一套又一套的。老人家教訓你們是為你好,對不對你們都應該聽著——這是全天下老人對青年們說教時的相同心態,白欣然當然也不例外,她一口氣說完,也不管三個年輕人被她說得面面相覷,拔腿就走。
三個青年都被她說傻了,誰也沒動,也沒打算再跟上去。
白欣然認為自己的說辭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三個失足青年,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就當她得意洋洋地走了幾步之後,忽然俯身就地往路邊一滾,而就在她做出反應的同時,一道閃電從上方打下來,就在她剛剛逃開的地方打出了一個臉盆大的坑,柏油路下的泥土都翻了出來,呈現焦黑色。在幾個青年的目瞪口呆中,白欣然雙手一劃,一團白光亮起,把身體包圍起來,然後她往四周警覺地觀望著,沉聲問:「是哪位?有什麼事,出來堂堂正正地說吧,背後偷襲算什麼!」
隨著她話音落下,一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路燈上方,低頭向她陰慘慘一笑:「白欣然,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我吧?」
「是你……」白欣然看到這個一身黑衣,背上長著一雙黑色翅膀的男子,不由得心頭一震。這男子和她進行過那麼多次明爭暗鬥,就算對方化成了灰,她也認得出來。「你怎麼會來這裡?你……想幹什麼?」立新市距離何家的故鄉已經很遙遠了,白欣然當然不相信在這裡遇見他會是個巧合。
男子呵呵乾笑了幾聲,理所當然地說:「那還用問嗎,我當然是來報我和何家的血深仇的。」
「什麼?」白欣然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個答案來,一愣之後怒叱:「你說什麼?難道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約定……」男子雙手中出現了一對長劍,向白欣然一揚說,「那時候我們的實力不相上下,所以我才和你約定。現在呢?看看你那副樣子,你還算是個妖怪嗎?我用不了什麼力氣就可以收拾你了,憑什麼還要遵守什麼約定!」說著,揚劍就往白欣然撲了下來。
白欣然對他這種無恥的態度感到又氣又急,卻也心驚不已。
以前何家只有寶寶一個,她只需要保護好寶寶就可以了。可是現在,何家上下近百人,自己在明他在暗,防不勝防啊……不如,拼個同歸於盡,也要在今天把他幹掉,不然以後想找到他,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白欣然心裡想明白,似乎也是最為可行的方法,可是一旦兩人交上手,白欣然就發現,不知為什麼,對方的實力竟然比以前高出了一大截。以前,兩人之間的實力是白欣然略高一籌,可是現在,白欣然竟然發現自己在對方的攻擊之下只有招架之力。為什麼她的實力提高這麼多……她不禁慌亂起來,破綻大開,不出幾個回合,就不得不轉身而逃。
「哈哈哈……」男子大笑起來。
事情的發展跟他幾十年前就設計好的一模一樣,教他怎能不得意。
當年與白欣然幾番爭鬥下來,他發現了一件白欣然本身都沒有發現的事情,那就是白欣然的實力在實戰中成長的非常快,若再那樣糾纏下去,用不了多久,白欣然就會從勢均力敵變成遠勝自己,到那個時候,自己別說是報仇,就是保命都成問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會想出一個辦法,就是與白欣然定下了那個協議。
表面上,提出這個協議的他是打算聽天由命,畢竟白欣然不用法術的話,一個孩子能不能順利長大,在那個時代的鄉村還真是一件難說的事。也是因為這樣,白欣然才和他訂立了誓約。
一般來說,妖怪對諾言、信誓這一類的事比較重視,即使多麼邪惡、多麼作惡多端的妖怪,在大部分情況下,也不會輕易違背自己的諾言。可是這一次,主動和白欣然訂立契約的烏鴉,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遵守自己的誓言,他的打算就是,如果白欣然在不能使用法術的情況下照顧孩子,就一定會耽誤修鍊。如果孩子不能長大成人便死了,雖然不能親手報仇有點遺憾,可也算是一切都結束了;如果孩子長大成人了,那麼這段白欣然不能修鍊的時間,大概足夠自己刻苦修鍊,超越白欣然了吧?
烏鴉抱著這樣的想法,與白欣然定下了誓約之後就回到了山裡,幾十年來潛心修鍊。為了確保自己這一行動必勝,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地推遲了行動時間,知道他自己認為可以了,才再次踏上報仇之路。
回到人類社會,他花費了許多時間尋找何家後代。這一次他發現,好運似乎又回到了何家頭上,雖然白欣然依照誓言沒有對何家的人使用法術,可是在那樣一個亂世中,她竟然把何家的子孫一代一代地撫養長大了,到了現在,又變成了一個大家族。說起來,這個白虎還真讓人佩服。
烏鴉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希望的,到底是何家已經死絕了,還是依舊有子孫繁衍下來,不過這樣也好,仇人多了,一一殺起來才能充分發泄自己心頭的恨意——即使加上現在他們的人口,也不能達到對自己族群一命償一命的地步呢。
「白欣然,你倒是還手啊?你的本事呢!你不是靈獸白虎的同族嗎?你的本事都到哪裡去了!」烏鴉張狂地大笑,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臉驚慌的白欣然,「現在你的本事使不出來了吧?你想不到有一天終究會栽在我手裡吧?誰教你當年那麼多管閑事!誰教你大剌剌地查收與你無關的事!誰教你阻止我報仇!不過你放心,這次我不會殺你……我們之間的怨恨畢竟是小事,不是嗎?我會先去對付何家,一個、一個慢慢地讓他們全部都死在你面前……他們全是你的寶貝,全是你一手抱大的,不是嗎?那麼現在,就讓你再看著他們全部消失吧……那本來就是你的責任,要不是你多管閑事,他們根本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他們將會受得苦,也全是因你而起的,等到最後,我會把你也送到他們的身邊去,看看他們究竟恨不恨你!」
「你這個不守信用的無賴!」看著他那副猙獰的嘴臉,白欣然忍不住怒叱。
「信用?和我的血海深仇相比,信用值幾個錢?只要我的實力勝過你,我不講信用,你又能把我怎麼樣!」烏鴉理直氣壯,全身散發著計謀得逞之後的張狂。
白欣然憤怒地一躍而起,向烏鴉撲了過來,不過不出幾個回合,就又再次被打到倒在地。她將近八十年沒有好好修鍊過,修鍊這種事本來就是逆天而為,當然不進則退,可以說她現在的法力甚至不如當年了,怎麼可能是一直在山中苦練的烏鴉妖怪的對手。
「那麼這一次,我會從年紀最小的開始……讓他們一個一個先用的痛苦的方式離開,然後才是他們束手無策的長輩,最後才是何家的老祖宗你……不過看著大家都是妖怪的份上,如果你現在跪地求饒,並且動手去提三個何家人的頭顱來獻給我的話,我說不定饒你一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會傻到留下一個禍患,將來再捲土重來向自己報仇。不過,如果能讓何家人嘗一下被他們最尊敬的老太太殺死的滋味,一定會很有趣吧,等到他們一家在九泉之下相聚,又會是多麼好玩的場景呢……
「你休想!」白欣然大吼一聲,猛地躍起,又向對方撲了上去。她的雙手已經化成了虎爪,掛著白光風聲,向烏鴉抓了下去。
「【白虎】,名字很威風……可是,你也只不過是頭野獸罷了,哪裡和靈獸有什麼關係了!」烏鴉冷冷的笑著,揮手開始不疾不徐地反擊。
何原來到約會地點時,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些,結果轉了一圈也沒看見那女生的身影,打對方手機,也已經關機了。
有些女孩子就是這樣,專門在守不守時之類的小事上計較,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到了她們。不來正好,反正自己和這種人也交往不了多久。
何原自從被瑰兒「甩了」之後,似乎一時間看清楚了所謂「愛情的真相」,於是對交女朋友的事沒有以前那麼用心了。這個女生他已經約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對方這一次答應了,卻又因為他的遲到而吹了;可是何原心裡也沒有多少遺憾,反而有種很慶幸對方沒來的感覺。要是以前,發生這種事,他一定會殺到對方宿舍下面大聲喊話,請對方
諒,可是現在他一點也沒有這麼做的打算。
就在剛才,何原忽然發現今天的月色很好,而被學校同伴稱為情侶角的這個小樹林中的植被也很茂盛,月光下搖曳在微風中的植物,有一種脫出塵世的感覺——不想不著邊際的事,反正有時候一個人這樣走走也不錯。
由於現在正好是情侶約會的大好時節,何原為了躲避他們獨自散步,不得不再往樹林更深處走去。說是更深處,其實也不過是更加接近學校的后牆而已,這片樹林本來也沒有多大。
現在城市中的綠色空間太小了,要是將來自己有了錢,一定要買下一大片土地,讓它自然生長各種植物,除了動物和自己,一個人也不讓進去……何原一邊這麼胡思亂想,一邊走到了樹林中最高的一棵梧桐樹下。這是棵有幾百年樹齡的大樹,樹榦依舊挺拔,在一人高的位置上釘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樹的種類、年齡、編號等,在立新市裡,有了年齡的古樹們,都有這麼一塊身份證,標示它們與其他樹木不同的身份,要是想砍伐它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很高的。如果不是因為有這棵受保護的古樹在這裡,這塊地方早就被學校剷平建大樓了,管他是什麼用的大樓,反正在城市人眼中,有這麼一塊地方空著簡直就是一種罪過。
城市在這麼發展下去,以後綠色這個詞大概會成為一種奢侈的代名詞吧?
何原咕噥了幾句,正打算結束散步往回走,剛轉身,就聽到身後「咕咚」一聲。何原尋聲一看,屬下多了個黑乎乎正在掙扎的東西,似乎……是個人影,難道剛才有人爬在樹上,現在摔下來了?這是何原第一個念頭,接著看對方動作吃力,不禁懷疑對方是否摔得不輕,於是連忙幾步跨過去:「喂,你……不要緊吧……」
那個人似乎看見了何原,發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並且無力地揮著手,彷彿要何原離開,又像是求救——何原理所當然理解成了後者,加快腳步到了對方身邊。:「你是不是受傷了?從樹上摔下來的?你沒事爬樹榦什麼?還能動嗎?要不要我幫你報警?」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卻聽到那個人吃驚地低叫:「是你……」
「你是……」何原借著月光,仔細看了一會兒,這個躺在樹下的女子確實見過,不過不是學校中的同學或老師——她頂多是個高中生——而是……那個和瑰兒在一起的少女,叫什麼來著……何原對小女孩向來不怎麼留意,所以過了這麼些日子,現在已想不出對方叫什麼了。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三更半夜的怎麼會在這裡?」真奇怪,她跑到學校的樹上幹什麼?該不會真的在圖謀不軌吧?你……你怎麼在這裡……」白欣然拚命逃竄,好不容易才甩開了烏鴉,當她不支倒地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可是當一個熱心人過來要幫助她時,她看到的卻是何原。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這裡是他學校?不行,得讓他快逃,萬一對方追來,看見了他的話……
「你、你快逃走……別管我,你快逃走……」白欣然邊吐著血邊推何原,「走……你快走……」
何家的每一個孩子對她而言,都是手心中小心翼翼捧大的珍寶,她不能讓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何家子孫每一個都有幸福的生活,他們現在都有光明的未來,他們不可以因為那個瘋狂的妖怪而受到傷害。再這樣突然的面前,白欣然不能讓何家的任何一個成員受到傷害。要是一定有人承受,那麼整個何家只有一個人可以在這次災禍中犧牲——一百多歲的老太太。
就像瑰兒說的,她已經老得看不動孩子了,也不能再為孩子們煮飯、洗衣服、參加家長會,或送傘去學校了,她開始老得不能成為孩子們的商量對象,就算有什麼事情發生,孩子們也是盡量瞞著她、怕她擔憂,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圍繞著她,一起討論解決辦法了……她老了,已經是孩子們的負擔。她成了只接受孩子們的供養,不能再付出的人,所以她在家庭中的存在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白欣然打定了主意,接下來要盡一切辦法跟烏鴉同歸於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去傷害何家的人。
可是眼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何原和他遇上,不能讓何原遭到毒手。
「你快走、快逃……」白欣然命令著何原,「快,走!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為什麼要我聽她的話?何原莫名其妙:「你受到襲擊了?是不是受到襲擊了?我先扶你離開這裡!」如果附近可能有兇犯,他就更不可能丟下一個少女自己離開了。
「你怎麼總是這麼不聽話!」白欣然的神智有些模糊了,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外表不是那位老太太。何原這孩子平時還算孝順,可是一到了關鍵時刻,就這麼不聽話。
「什麼?你說……喂,你撐住啊……」何原見少女的神情漸漸迷離,生怕她昏過去就此不醒,不管她在說什麼,就把她扛上自己的肩頭,往林子外跑。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似乎是一隻很大的鳥飛過去了。何原不禁抬頭尋找,月色如水的天空一片清明,哪裡有什麼大鳥。何原搖搖頭,又加快了腳步。他準備到了林外,就叫幾個正在濃情蜜意的同學幫忙,一起把少女送到學校不遠處的醫院。誰知走了沒幾步,那鳥拍翅的聲音又一次劃過頭頂,可是抬頭依舊什麼也沒看見。見鬼了,自己一著急,居然出現幻聽?
本來已經昏昏沉沉的白欣然,這時又清醒過來。他又追上來了,他又追上來了,寶寶你快跑,寶寶……不、不是寶寶,是圓圓……圓圓,你要快點逃走……
她正要離開何原讓他自己逃命,卻發現烏鴉又在上方飛了一圈,卻不知為什麼,並有撲來,他在玩貓抓耗子的遊戲?不、不對,他既吃驚又猶豫,好像是因為看見了什麼他難以置信的事情,所以不敢貿然撲上來。
難道……那一天……那一天的……
白欣然猛然想起來,那天火兒半開玩笑地在何原身上施展的所謂「讓妖怪看不見」的法術,之後他只在自己身上施展了一個「可以看見何原」的法術,而沒有再去對何原施展消除那個「讓妖怪看不見」的法術。
天啊,一個多月了,難道那個法術還有效?畢方實在是一個多麼可怕的靈獸啊……
等一下,畢方、瑰兒……
自己之前為什麼沒有想到……
「你快逃走,去瑰兒家!」白欣然抓住何原,一字一字地說。
「什麼?」何原莫名其妙。
「現在只有瑰兒才能救我,你如果不去,就是要害死我!」白欣然厲聲說。「你去對瑰兒說,有個妖怪要殺我!求她帶著火兒來救我!記住,一定要照到她,對她說,帶火兒來救我!不然我就死定了!」
「你到底說什麼?你別怕,現在沒有人追上來,你很安全,我會保護你的!」何原認為她是因為受傷而神智不清,才會信口胡說,於是一邊順口應付,一邊半抱著她繼續前進。
任何長輩聽到後代對自己說「我會保護你」,都會很感動。
圓圓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白欣然伸手在他額頭一拍,何原忽然搞到半身發麻,竟然僵在那裡,不能動了。
白欣然在他耳邊嚴肅地說:「你聽著,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就讓你看看妖怪是什麼樣子!如果你想救我,就向瑰兒求救;如果你害怕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縱身上了樹梢。
何原驚訝地看著那身材嬌小的少女竟然站到樹頂,仰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長嘯。隨她的吼叫聲,只聽見那陣大鳥飛動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接著,何原驚訝看見一隻巨大的黑色大鳥飛了下來,撲向樹上的少女,然後雙方廝打在一起。
何原目瞪口呆,半響才結結巴巴地自語:「妖……妖……妖怪……」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真的有妖怪嗎?那麼……此時他腦中一團混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眼看著那隻烏鴉一個閃電一個響雷地輪番打下來,而白欣然籍著大樹的掩護躲閃著,並且漸漸化成了一頭老虎的摸樣。
「妖怪啊……」
他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白欣然看著何原跌跌撞撞地逃走,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何原看見妖怪之後,還會不會依照自己的話去向瑰兒求助,可是她已經決定把最後一線生機交給何原了——這孩子是她一手抱大的,她相信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一定不會辜負自己囑託。即使他真的因為看到妖怪而嚇得逃走,白欣然也不會怪他,因為那是何原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緣故,但是至少在剛才,他是想儘力幫助自己的,不是嗎?
白欣然打起精神,顯出了原形,猛地向烏鴉撲去。
何原一路逃出小樹林,跌跌撞撞間驚動了幾對正甜蜜相擁的情侶,這些濃情蜜意中的人,似乎對林中正轟隆作響的打鬥一無所聞,反而對僅僅從他們身邊經過,弄出的聲響大了點的何原怒目而視。
妖怪,那真的是妖怪!別人都看不見,真的是妖怪。
何原來不及向那些情侶們說什麼抱歉的話,只知連滾帶爬地逃開,這個時間學校的大門已經上了鎖,何原渾然忘記了他平時常在大門關閉之後走的教師宿舍那個小門,竟然不顧看門警衛的大聲叱喝,便硬是從大鐵門上爬了出去。在警衛「你是哪個系的,回頭我找你們系主任!」的叫聲中,何原頭也不回地沖向了槐蔭廣場。
瑰兒、瑰兒、瑰兒……
這個時間,瑰兒的花店早已關門打烊了,何原拍著門吼叫了一會兒,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江榕在花蕊里翻個身,是誰在半夜人嚎,還讓不讓鬼睡覺了!算了,去看場不要錢的電影吧,想到這裡之後就穿門飛去,對門口的何原看都沒多看一眼。
何原叫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時間問題。
怎麼辦?那兩個妖怪……不對,那個小姑娘那麼嬌弱,絕不會是妖怪,一定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妖怪纏上了,她會變成那個樣子,都是因為妖怪的錯……就算她是妖怪,這麼美麗的小姑娘妖怪,也絕對不是壞妖怪,《聊齋》里不是寫了那麼多可愛的善良妖怪嗎?她一定就是其中之一。不能讓她死,要想辦法救她才行,可是為什麼要找瑰兒,難道瑰兒有辦法對付妖怪?
何原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很久以前,那個帶著豹和狐狸的神秘少女的夢境,不知為什麼,忽然就對瑰兒充滿了信心,毫無根據地覺得瑰兒應該有能力去救剛剛那個少女。
瑰兒的住址……住址……為什麼越急就越想不起來……對了、對了,桃源社區……何原喃喃自語著,衝上了一輛計程車,說出了瑰兒家的地址。
「瑰兒,瑰兒,開開門……瑰兒……」「呯呯」的拍門聲隨著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在樓道中回蕩著。
樓下,林睿撇撇嘴:「真討厭,才安靜了幾天而已,怎麼又來了。」
過了一會兒,見何原依舊執著地叫著,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拉開門,向樓上大吼:「別鬧了,樓上沒人,他們都出去了!」說完,重重關上門,準備繼續作業。
誰知對方才安靜了一下,竟然又開始用力敲起他家的門:「小朋友、小弟弟,你開開門,瑰兒去哪兒了?求求你,快告訴我瑰兒去哪裡了?有人正在等著她救命呢!小弟弟……」
可惡!討厭!誰是小弟弟啊!林睿磨磨牙,準備去好好教訓對方一下。
何原一把拉住開門的林睿:「小弟弟,你告訴我瑰兒去了哪兒?她的朋友要她去救她!她快死了!有個妖怪要吃了她!一隻大鳥的妖怪,專門吃少女的肉!」在何原的合理化想象下,那隻奇怪的大烏鴉當然是像惡魔、吸血鬼的東西,專門在黑夜裡出現,對純潔少女下手,如果救援的人去晚了,少女一定會被吸乾鮮血、變成乾屍。
林睿皺皺眉:「妖怪?你看見了?」
「小弟弟,真的有妖怪,真的有,她叫瑰兒點了火去救她,你快點告訴我瑰兒去哪兒了?我親眼看見的。真的!真的!」
林睿忽然換上一副甜美的笑臉:「叔叔,世界上才沒有妖怪呢,你想追瑰兒阿姨也別嚇唬人啊!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媽,沒事,是樓上瑰兒阿姨的朋友……」說著,背著走出來的母親給了何原一個白眼,呯地關上了門。
何原舉手想再敲門,又覺得沒用,於是獨自沮喪地下了樓,徘徊了一陣也不見瑰兒回來。於是咬牙,心想乾脆自己回去試試,她不是說要瑰兒帶著火去救她嗎?難道那個妖怪怕火。我也做個火把……不,乾脆買只焊槍去!
下定了決心,他拔腿就跑,這時,一個聲音從背後叫住了他:「喂,你說救人去哪兒救?對手是什麼樣的妖怪?」
何原一回頭,見那個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兩隻眼睛一閃一閃的,閃著一種很奇怪的光芒,是那種讓人容易聯想到「不懷好意」這個辭彙的光芒。
白欣然噴出內丹之後,無力地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內丹被瞎了一隻眼睛的烏鴉一把抓在手裡,吐出了一口帶著內臟碎片的血。
烏鴉拿著內丹,哈哈大笑。
本來白欣然就已經是他的刀下魚肉了,可是沒想到還可以得到她主動吐出來的內丹。雖然把她整個吃下去也可以提升修為,但總比不過她自己吐出的內丹效果好;相較之下,瞎了一隻眼只要百十年就可以重新長出來,到算不了什麼了。
「白欣然,這次你還往哪兒跑?你放心,現在我還不會要你的命,我還要讓你好好欣賞一下何家血脈是怎麼從世界上消失的……城市的生活看來真的太舒服了,舒服到連妖怪都只退不進,等我接受了何家的產業,也來試試城市妖怪的生活好了。哈哈哈,世界上再也沒有仇人,這麼大的城市任我遨遊的感覺,一定很舒服,哈哈哈……」
「哈哈哈……」一個同樣陰冷的笑聲,迴音般地在他身後響起,「說的好像這個城市是任你說了算一樣,你以為沒有了這隻白虎,你就是老大了?那我呢?」
「就是,一點也不把火兒放在眼裡,太不象話了!簡直就和劉地一樣!火兒,給他點教訓,我支持你!」瑰兒一邊添油加醋地挑撥,一邊衝過來扶起白欣然,心疼地問:「你怎麼樣?還撐得住嗎?他下手也太狠了,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白欣然見何原躲躲閃閃地也跟在後面欣慰地一笑:「幸虧有你,瑰兒求你救救何家……他就是我說過的那個仇家。」
「哦,你們不是有約定嗎?怎麼,你毀約了?」瑰兒本來以為白欣然是與什麼要貴發生衝突吃了虧,才向自己求助的,沒想到竟然是她的老對頭。難道白欣然真的覺得她來城裡這麼久了,對方一定找不到她,於是忍不住用法術幫了何家的人,結果對方就找上門來了?
白欣然一臉憤怒,指著烏鴉厲聲說:「是他不守信用!他從一開始就抱著不守信用的打算!他是為了要讓我沒有時間修鍊,才提出那個約定的,他根本就沒打算遵守!」
烏鴉看見火兒開始緊張,可是他自從成妖之後,一沒拜師、二無朋友,對於僅存在於傳說中的靈獸不是很了解,見火兒一副要為白欣然出頭的樣子,雖然也很害怕他身上的力量,卻壯著膽子說:「這位前輩,這是我與何家的恩怨,何家的祖先先殺了我所有的同族,我找他們報仇有什麼不對!白欣然身為妖怪,卻幫著人類來對付我,實在是無理取鬧,分明就是故意要找我麻煩。我又不打算殺了她,只是想為了我慘死的族人報仇,這有什麼不對?她是個為了人類不惜傷害同是妖怪的我的叛徒,難道你們還要幫她不成?」
「你……你還血口噴人!」白欣然被他的無恥氣的渾身發抖。
「我管你那麼多廢話!」火兒舉翅就在對方頭上重拍了一下。
烏鴉眼睜睜看著他出手,卻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但是火兒出手並不重,所以他倒也不是很慌亂,認為自己還有爭辯的餘地。
「你剛才說,以後這城市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這麼對地狗說也就罷了,還敢當著我的面說?你以為我脾氣好,不像地狗那麼蠻橫不講理就好欺負嗎?」火兒大模大樣地抱著翅膀往樹枝上一站,居高臨下、以強凌弱的氣勢一覽無餘。
對他而言,這麼大剌剌地教訓人的機會並不多,所以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一般妖怪見到他,不是討好就是逃跑,再不然乾脆昏倒或者豁出來拼個你死我活,所以他一直很羨慕劉地教訓那些不開眼的妖怪時所用的那些台詞——雖然嘴裡不承認,有機會的話,他當然會將它們完美地運用出來。
正抱著白欣然幫她止血的瑰兒,見火兒有長篇大論練慣用口舌殺人絕技的跡象,於是馬上大喝一聲:「火兒,全肉食大餐一周。」
「什麼?這兩個傢伙至少可以做兩周份的材料吧!」火兒不快地抗議。這隻大烏鴉加上那隻母老虎,可以吃多少頓啊,才一周就想打發我。
「不然從明天開始沒有宵夜!」瑰兒立場堅定地威脅。
火兒摸著下巴開始盤算,並且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烏鴉。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有更多的討價還價空間才對啊,沒道理就這麼放過瑰兒。
林睿一直抱著胳膊,站在躲在遠處的何原身後,看到火兒和瑰兒已經開始討價還價,他就拉拉何原的衣服:「付錢、付錢,一共一萬元,要現金不要支票。」他帶何原
去找瑰兒可是要代價的,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嘛。
何原花了一些時間來反應,然後茫然地把自己的提款卡包括密碼都交了出去。他看著那烏鴉和一隻渾身布滿了火焰——不,應該說是由火焰組合成的鳥在那裡交涉著,覺得他自己的人生觀似乎在這一晚被顛覆了。
「怎麼辦呢?是一下子就吃掉呢?還是留著多吃幾頓?這真是個嚴肅的問題啊……」火兒認真地思考著,圍著烏鴉一圈一圈地轉,「喂,瑰兒,我要求一周里每天十餐全是肉食,並且一個月不能強迫我吃水果!不然我就放他走!」
烏鴉終於明白任人宰割是什麼滋味了。
他沒辦法反抗,也沒有辦法逃走,只能看著火兒在哪裡圍著自己打轉,眼神中滿是對食物的愛戀。他聽著火兒就怎麼吃掉自己、用什麼方式烹飪等細節與那女子討價還價,可是卻沒辦法發表自己不願成為食物呃意見。
一切都發生的那麼快,他甚至還沒有從剛才就要收拾掉白欣然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火兒就忽然來到了眼前——這隻畢方為什麼要幫白欣然,這件事本來就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為什麼要偏袒白欣然這個心向人類的妖怪!命運為什麼總是對自己這樣不公平,好不容易眼看著就要實現報仇大夢時,又有這樣一個可怕的靈獸出來攪局。為什麼他這麼強大卻連基本的是非觀念都沒有,要這樣無端地來害自己!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公理了嗎?!
烏鴉的心裡充滿了絕望和憤怒——不,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他要做最後的努力。
「……不行,還得加!」
「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得寸進尺又怎樣?有本事你不要求我啊,哈哈哈哈哈……」
「你……等我回去告訴周影!」
「他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你放心好了!」
「那我就告訴南羽,要她把收集到的妖怪肉全扔掉!」
「南羽才不會那麼沒義氣呢!」
「我們無怨無仇,你們怎麼可以……」
烏鴉想在瑰兒與火兒的爭論中插話,可是這已經是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話語了。
烏鴉可能永遠也不明白,並不是每個妖怪都會講道理,也不是每個妖怪都會被他的道理欺騙,他更不會想到在世界上不是只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還有朋友這種可以在危機時刻提供幫助的對象。
他為了報仇,除了對何家人下毒手之外,將時間全都用在了修鍊之上,他沒有朋友,也沒有想到朋友的存在。
其實白欣然也是一樣,她除了修鍊的那段歲月,全部時間都用在撫養何家的子孫上,她也沒有妖怪朋友,如果不是認識了瑰兒,她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不能用法術、不能做的事,其實是可以請朋友幫忙的。
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白欣然拼著最後的力氣一躍而起,虎爪狀的手臂直插進了烏鴉的背心,從他的心口透了出來。
看著烏鴉的身軀在一瞬間僵硬之後軟了下來,白欣然感到了難以言喻的輕鬆。
自己這麼多年來背著的那個難以形容的大包袱,在這一瞬間消失了,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突然輕鬆下來的感覺,抓住瑰兒的手大哭了起來。
「什麼!你竟敢搶我的食物,我要吃了你!自己選吧,你要五分熟,還是八分!」火兒看著自己討價還價的資本,被白欣然用卑鄙的偷襲給毀了,教他怎麼不生氣。除了劉地,還沒有哪個妖怪敢在他面前這樣囂張呢。
「閉嘴,剛才的條件外加一個月不用洗澡!」瑰兒對他妥協。
「哈哈哈哈哈……你早這麼老實不就行了嗎!那我拿回去放在冰箱里了,限你三十分鐘內回來給我料理……哈哈哈哈,勝利嘍……」取得談判勝利的火兒,頓時忘記了白欣然剛才的冒犯,反正他知道瑰兒是不會讓自己吃掉這頭母老虎的,也就是說,以後可以經常性地利用這母老虎要挾瑰兒了,哈哈哈哈……真是一個愉快的夜晚啊。
看著那個火鳥唱著可怕的、內容全部和吃人有關的歌曲飛走了,何原這時才躲躲藏藏地溜了過來。雖然他很害怕,很像就此溜走,可是他卻很擔心那個少女的安危,不過來看看她是否沒事,何原是不會安心的。
白欣然看到何原小心翼翼地探過頭來,欣慰地笑了:「圓圓,你很了不起!你真勇敢,太奶為你感到驕傲……」
何原看著那張陌生臉孔上熟悉的慈祥笑容,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何原有些獃滯地坐在那裡。
最後的告別儀式已經開始,大家都按照輩分,一一上前向老祖宗的遺體告別,可是何原覺得自己沒有力氣站起來。
怎麼會這樣,一切就像在做夢一樣,明明出門前太奶奶還好好的,還替自己做飯呢,為什麼會在睡夢中就那麼去了,太奶的臉上,還掛著在睡夢中的淡淡笑容,她怎麼會……怎麼會……
大伯哭得昏了過去,被幾個人匆匆扶到一邊。
說著「一百多歲是喜喪」的那些旁觀者根本不明白,太奶對何家人意味著什麼,她這一走,整個何家好像少了最靠近心臟的那根血管一樣,所有晚輩都找不到依靠,彷彿一下成了孤兒。
明明太奶之前還在健康地過著每天的日常生活,她是那麼健康,以至於何原認為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即使太奶已經一百多歲了,何原也開始忽略……
可是原來真正要發生,只需要這麼短的時間而已。
何原這幾天精神恍惚得厲害,他總覺得自己還在聽太奶誇獎自己,說自己是個勇敢的孩子,她為自己驕傲。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達到太奶的期望,自己的課業一向是仗著小聰明混過來的,平時的生活也並不認真,甚至把談戀愛當作一種有趣的遊戲來玩,就好像某些同學說的——「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
何原知道太奶對子孫的要求,她生前常常這麼嘮叨「哪怕是做個挖大糞的,也要做個自己能養活自己的人。」這是太奶對子孫們唯一的要求,可是何原做不到,他只是仗著父母留下的遺產揮霍的浪蕩子而已。
我會改的,我會改的,只要太奶能看見,我什麼都願意改,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圓圓」的一個堂哥伸手去扶何原輪到他們上前了。
何原強撐著站起來,挪著步子走上前。看到太奶如同活著時候一樣的睡容,猛地意思到這是最後一眼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太奶這個人在身邊噓寒問暖、嘮嘮叨叨了。何原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心口變得難受,身體一軟,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又扶出一個來,這家人真孝順。」幾個在旁邊看熱門鬧的殯儀館工作人員,看到何原也被家出來時小聲議論著。到他為止,何家已經哭昏了好幾個,有個上了年紀的甚至不得不開始急救,弄得正常的一時都被打斷了。
「一百多歲的人了,死了也是喜喪,用得著……」
這些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看慣了生生死死,對於這種場面已經完全沒有感動了,於是脫口而出。不過話還沒說完,這個人便忽然感到頭上一痛,回頭看,確實一塊磚頭不知道從哪兒扔到了他頭上。四下看看,除了內部工作人員,就只有何家的人了——這個家庭龐大的很,加上相關親戚,人數近百,一定是有誰剛才聽見自己說的話不滿意了,偷偷下的毒手。畢竟在葬禮上一輪人家長輩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個工作人員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忙走到一邊去了。
「嗚嗚……嗚嗚……」白欣然哭得一塌糊塗,在她自己的葬禮上,最傷心的竟然是她自己。
「好了,好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節哀順變吧……可不能玩突然活過來的遊戲,別人以為你你詐死呢。」瑰兒在一邊得不停遞紙巾給她,安慰她。
「你看小九那麼難過,她還懷著孕呢,早知道我等她生了孩子再死就好了……你說,她的公公,婆婆都在外地,我不在了,誰幫她帶小孩……還有強強,他身體一直不好,現在又這麼哭,她的心臟一直不好啊……也不知道三月的孩子手術得怎麼樣?怎麼會連我的葬禮都沒有來,等哪天我得去上海看看……我也沒留下遺囑,以後他們萬一為了我的遺產打架怎麼辦?要不我現在去寫一份藏在家裡?還有圓圓,還有方方,還有五角,還有一塊……」
「你有完沒完……」瑰兒聽她對家族中的每個人都依舊牽腸掛肚、念念不忘,恨不能現在就飛下去重新活過來,忍不住對她大吼一聲,「你忘記你自己說的話了?再這麼下去,你就要真的變成一百多歲的老太婆了!」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記住你自己說的話,以後好好地做妖怪,別再管何家的事了!」
白欣然一甩頭:「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可以對他們用法術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為他們做呢!我只是不做他們的老太太而已。反正老成那樣了,什麼事都做不了還要他們伺候,都成累贅了……」
瑰兒聳聳肩,這個白欣然已經沒救了。
葬禮結束,何家精疲力竭的子孫慢慢散去,瑰兒也連抱帶拽地把白欣然弄了回去。
白欣然現在處於無家可歸的狀態,只好借住在瑰兒家中,是不是出來擺擺老太太的架子,對瑰兒家的擺設,生活習慣大加挑剔,讓瑰兒不禁擔心她已經習慣了百歲老人的心態,會不會現在即使變回了少女,心態也調整不過來?
在烏鴉死亡之後,白欣然終於下定決心要脫離何家,雖然主要原因是她害怕自己以後萬一招惹到別的厲害妖怪而連累到何家,以及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沒用的老人,不想再連累何家的人辛苦照顧她。可是這種突然的脫離,仍讓她一直處於焦躁不安之中,不時跑回何家去看看,回來之後就必然是一場大哭,甚至不時冒出變成小孩童重新回何家生活的念頭。特別是在她看到自己的葬禮之後,精神更是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不是自己在哪裡絮絮叨叨地說著過去的往事,就是忽然大哭起來。
瑰兒見她日益有走火入魔的現象,只好聚集了劉地、林睿等以狡猾多智著稱的妖怪集思廣益,最後,終於那除了一個拯救珍貴妖怪白老虎的方案。
「欣然,來,填一下這張表格。」
「什麼東西?」
「入學申請書,添了它你就是一名高中生了。」
「什麼?你要我去上學?」
「是啊,我覺得你與社會——尤其是與你同齡的女孩子們脫節的太嚴重了,覺得你應該與同年級的人相處,一切才可以改善,就給你找了這家學校。」
「是嗎……」去上學,似乎也不錯,勝過整天無事可做。白欣然也明白,瑰兒是想幫助自己快點適應現在的生活,早些擺脫何家老太太的身份與心態,可是……要是遺忘了何家,自己還剩下什麼呢……
「反正也不會耽誤你關心何家的人啊……再說了,何家的人現在也漸漸適應了沒有老太太的生活了,你可以放心了,不是……小孩子總要大人放了手才能自己長大!」
白欣然思來想去,終於還是拿起那張表格填了起來,只是在姓名那一欄中,她寫下的是「何欣然」。
何家已經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已經融入了她的靈魂,這個,這個姓氏顯然更適合她使用。
「上學去!」何欣然帶著視死如歸的神情,吧手中的表格一扔,「等我學會了這個時代應有的習慣、知識之後,再去看他們!反正他們永遠是我的子孫,這是不會改變的……」
「對,對極了!」
「所以我要多學一些東西,刻苦修鍊,然後為他們做更多的事!」
「好,就為了這個目標努力吧!等我大學畢業之後,說不定可以去給家裡的孩子做家教什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