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根源
裴謝堂眉頭緊蹙:「太子突然來這一招,看來真是遷怒。爹,那黃培林是什麼人?」
她在朝中多年,卻從未聽過這人的名號。
謝遺江嘆了口氣,許是心中憋屈,說話的語速比平日里更快幾分:「說起這個黃培林,你不知道,王爺應該知曉。這是人宣慶十年的進士,這些年來,一直在定海縣做縣令。定海在東部沿海,這些年來,朝廷開了海商,定海是那一帶最大的海港。黃培林雖說是個小縣令,但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委實是個肥差。這些年來,天高皇帝遠,他明裡暗裡的將膽子練得很大,要不是這些日子鬧了水匪,朝廷派了人前去圍剿水匪,還覺察不出這定海縣的貓膩來。」
說著,謝遺江就簡單說了一下經過。
這一次派去剿匪的便是洛陽的韓家人,韓彤帥軍,帶著他妹妹韓思軍戴罪立功,那韓思軍經過京城這一場慘敗后,自覺自己丟了韓家的人,倒是真改邪歸正,隨著兄長去了定海組建海獅剿匪,立下了不少功勞。
黃培林的事兒之所以暴露,就跟韓思軍有關係。
韓思軍習武,氣質不同於尋常,相貌也是長得好。韓彤帶著她前去定海,一直是穿了男裝,待水匪打完,韓家軍準備班師時,韓思軍終究是女子,來到這樣貿易發達的海港,少不得要逛逛,就換了女裝出門閑逛。買了些珍珠水粉,自然是比從前在洛陽買的更好。
她提了大包小包,滿載而歸準備回去時,在一條暗巷被人攔住了。
攔她的不是旁人,真是那黃培林手下的師爺,一個叫秦三的高瘦青年。那青年細細的看了看她,臉上揣著猥瑣的笑:「確實生的好看,不枉老爺驚鴻一瞥就念念不忘。」
韓思軍便問了他是誰。
這人也不怕事,笑道:「我是縣令老爺的師爺,咱們縣令老爺你也知道,是這定海縣裡的天,你要是識相就乖乖跟我們走,讓我家老爺好好疼你,你要是不識相,我們將你搶了去,你家裡人一個都別想活,總歸就在這定海,誰也別想跑得掉!」
口氣極大,顯然不曾將韓思軍放在眼睛里。
其實,韓思軍的口音是洛陽鄉音,跟定海的本地人腔調完全不同。可定海是最大的海港,這裡來往的商人極多,來自全國各地乃至西域的人都有,韓思軍夾雜在其中並不算什麼異類。那秦三也沒將她放在眼睛里,在定海做生意的,哪怕是首富,縣令要他女兒他都得雙手奉上,秦三隻當韓思軍也是商戶女,縱然有幾分氣質,也未曾想到別的。
於是,這就惹了大禍。
他們自然是搶不走武功高強的韓思軍,最後,秦三被韓思軍拎孩子一樣的丟在了自己的哥哥跟前,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韓彤是軍人,多年前他就知道,東陸年年禍亂,國庫虧損,他們這些軍人在外拼搏時,朝廷俸祿總不能及時發放。故而韓彤也最為憎惡朝廷官員貪污,這定海縣縣令能在區區一個縣城裡如此目中無人,說是隻手遮天也不為過,這其中必定是貓膩重重。
於是,韓彤故意多留了幾天。
他並非莽夫,著人易了容到城中明裡暗裡的打聽套話,大致摸清楚了這定海縣縣令黃培林是個什麼玩意。
這是一個貪得無厭、好女色、殘暴的小人!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定海縣開海商的進出,每年黃培林貪污下的銀子,最起碼得是五百萬起價。五百萬啊!想當初泰安郡主蒙冤受屈被斬首,所報數額也不過是區區五萬兩銀子,這定海一個小縣令,竟然就貪污了那冉成林的百倍!
這還了得?
韓彤也不等回京,帶著水師就沖入了定海縣縣衙,將那黃培林扣住,一邊讓妹子韓思軍帶了自己的親筆書信入京,到朝中去面君。
韓思軍打著回稟剿匪事宜的幌子到了宣慶帝跟前,報的卻是黃培林貪污一事。
不出意料,宣慶帝震怒,馬上派了欽差下定海去查個明白。韓彤做事果決,一應證據證人都留存極好,明裡暗裡來了幾波人刺殺,都空手而回。等欽差到了定海,這事兒很快就查清楚了。
說來也巧,那欽差不是別人,卻是今年剛剛新科及第的林間、白羽。他們入了朝中后領了中書閑職,那日韓思軍來回稟這事,恰好就趕上了林間前去送呈文書,宣慶帝不想此事有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插手,便將這欽差給了林間,讓他挑一個副手。林間誰也不認得,就認得好友白羽,故而就好兄弟一同東去。結果,正因這二人誰的人都不是,真相便浮出了水面。
不過數日,二人就帶著黃培林的案子回了京城,這正是裴謝堂還在皇宮那些天發生的事情。
只是裴謝堂那些日子心神混亂,這黃培林也著實官位太小,她便沒有留意。
乍然聽得這一出,她反而跟著思量了起來。
「黃培林是太子的人?」她問。
謝遺江點了點頭:「原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過,前天關於黃培林的審判下來,陛下親自判了斬立決,那黃培林在獄中安分了幾日後,忽然嚷嚷著說有新口供,便又供出了上峰,海東的巡撫來,只求能免死。太子便為他求情,讓我從中寬裕一二。這黃培林蛀蟲雖小,卻禍害了我東陸山河十幾年,我根本不想輕饒,就沒鬆口。誰知道……誰知道這就觸怒了太子!」
「昨天霏霏回來之後,我一晚上都沒睡著,心中翻來覆去原本想不通,太子怎麼會因此而生這樣大的氣,直到今天才想明白,怕是太子在其中也並不幹凈。我看過黃培林的賬簿,他每年貪污數額巨大,但他自己留下的銀子卻不到其中的兩成,剩下那八成都去了哪裡?哼,想來定是東宮所得!」
裴謝堂便覺得大徹大悟起來。
這麼多年的疑惑,今日方解開。
先前還在跟陳家和孟家周旋的時候,她心裡就覺得很奇怪,陳家的生意雖說也大,但到底沒大到能養死士的地步。
她同高行止情同手足,兩人一起建立了隱月樓后,她才明白要養著一波刺客,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每月光是養那些人就數額巨大到令人瞠目。高行止將生意做到東陸各處,並向北魏等滲透,才得來那麼龐大的銀錢。陳家的生意自然是比不得高行止的,卻也能養得起那些人,當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今日才知道,這錢卻是從這裡出來的。
定海,海商,貪污,東宮,陳家……
一切就都連起來了!
裴謝堂冷笑:「你端了東宮和陳家的錢袋子,難怪太子殿下震怒至此!」
如今太子沒了錢袋子,謝遺江又不肯賣他面子,就說明謝遺江壓根沒站在太子這一邊。太子賠了夫人又折兵,自然遷怒。憑著裴謝堂對他的了解,心中便是知道,太子做出休妾的事情來一點都不奇怪,怕是現在太子想起謝霏霏這個名字,想到謝家人都能恨得咬牙切齒。
只是,謝霏霏倒是平白無故受了難。
不過,想起這個人昔日的所作所為,裴謝堂並不同情。
有什麼因就結什麼果,當初謝霏霏要去爬太子的床榻,今日這般對立做了犧牲品,也是謝霏霏活該!
可因為她自己也懷著身孕,知道這份喜悅是深沉的,得知謝霏霏的孩子沒了又被攆出了東宮,多少還是有點可憐。尤其是孩子,她感同身受,暗道要是哪一天她的孩子沒了,她只怕會比謝霏霏還消瘦得厲害。如此一想,謝霏霏也就顯得順眼了很多,難免帶了幾分疼惜。
謝遺江道:「我原本就不知那黃培林同太子有這樣的關係,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徇私枉法,否則愧對陛下和王爺的信任。」
「爹,這件事你做得對。」裴謝堂笑了笑:「這樣的人,爹除了他是替民除害,如今爹得罪了太子一人,卻贏了天下人的敬重。若爹真為了太子放過這小人,背負天下罵名的人只會是爹,那爹和咱們謝家的清譽就全完了,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眼下,我只擔心太子會發瘋,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來。」謝遺江嘆氣。
這也是他急急來找朱信之商議的原因。
想到這裡,謝遺江狐疑的抬眼瞅著裴謝堂:「成陰,爹這次過來才發現你變了很多,你怎麼知道那麼多朝廷上的事情?」
裴謝堂看著他,一時間,便覺得舌頭都跟著哽了一下。
面對這人擔心的眼神,心中便想起在謝家的那些日子,謝遺江為了彌補女兒百依百順,對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她能感覺到謝遺江是真的蠻疼謝成陰這個女兒的。故而看著謝遺江的雙眼,她幾乎想衝口而出,說出真相,告訴謝遺江,她不是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早在二月初九那天就死去了。現在站在他跟前的,是那個宣角樓上被冤死的泰安郡主裴謝堂。
別說是朝局,就是內里錯綜複雜的指節,她都看得明明白白。她在朝中打滾多年,早已不是一般人,她是有目的的。
她帶著深仇大恨而來,鋒利的冷劍是指著高高在座的儲君,東宮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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