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儲君
謝遺江點點頭:「是,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太子這般爭鋒相對,以後在朝廷上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知道。」朱信之頷首,看著謝遺江微微一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岳父了。」他看了一眼,裴謝堂便覺得心頭一跳,給黎尚稀打了個眼色,這是要讓他去門口守著的意思,朱信之露出一分歡喜之色,放軟了聲音說:「這件事,原本就是我挑起來的。」
「你?」這話一出,謝遺江和裴謝堂雙雙震驚。
朱信之道:「先前你入宮的時候,我忙活了幾日,就是為的這個。黃培林貪污早有跡象,從前隱忍不發,只是覺得一個小官,只要地方穩固,貪污一些也沒什麼。但經過了你的事情,我後來就覺得,蚊子雖小,咬人卻疼,層層追查下去,才發現這背後還藏著這樣驚人的交易。我準備將黃培林連根拔起,自然也做了周全,岳父,你不必擔心。」
「太子這次定然是恨上了我們。」謝遺江連連搓著手,但也並沒有太過著急,想了想便道:「只是,我仍然想不通,太子讓一個黃培林貪污了那麼多,錢也沒見到國庫一分一毫,這些錢都到哪裡去?」
「在這。」朱信之微微一笑,從懷中送上一個巴掌大小的賬本。
謝遺江狐疑的接了過去。
只看了幾頁,便勃然變色:「太子膽子也太大,豢養私軍,這是謀逆啊!」
這話朱信之沒接。
裴謝堂更沒接。
謝遺江說完,瞧見兩人神色古怪,又住了口,他忠貞不二,這麼多年來在朝廷中冷眼旁觀,也對很多事格外敏感。只兩人模糊的態度,他靜了靜,轟然如閃電擊中身子,頓時僵直不得:「難道,難道太子當真是有了如此不臣之心?為什麼?他是東宮的太子,只要沒犯什麼錯,將來陛下去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本就是他一個人的呀!」
這般心急,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謝遺江當真是想不通。
朱信之閑適的喝了杯茶,裴謝堂抿唇一笑,也替謝遺江倒了一杯,還體貼的說:「爹,接下來王爺要說的話,可能太過驚世駭俗,爹喝點水穩穩。」
這是大事!
謝遺江當真抄起茶杯,只心中預感強烈不安,手抖得不成樣子,一杯茶倒是灑出了大半,好不容易喝了一口,咽下去,就聽朱信之開口:「太子為何這般,我已清楚查清。只因他並非父皇血脈,乃是陳皇后與孟哲平的私生子!陳家與他的打算就是這般,若是太子的身世不被人揭發,自然高枕無憂,若是被人揭發,為了那至高之位,便還有退路可走。」
砰——
謝遺江來不及放下的茶杯,就這麼從手中滾落,砸在地面上碎裂成幾片。
朱信之方才說了什麼?
太子並非宣慶帝親生?
謝遺江面色蒼白,幾乎搖搖欲墜,他睜大眼睛看著朱信之,瞧見對方神色肅然,回憶往昔,這人也並不是一個會打誑語的人。朱信之既然能說出來,便是存了十足十的把握。他吃著朝廷俸祿,做宣慶帝的臣下,日日都想為君分憂,乍然聽到這驚天地的消息,腦中噔的一聲,就成了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應。裴謝堂早知道他會受不住,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他:「爹,穩住!」
謝遺江緩了好半天,才終於緩了過來,只雙唇哆嗦得厲害。
他腦中反反覆復只有那一句:太子並非宣慶帝親生,乃是陳皇后與孟哲平的血脈!
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將他所有的認識全部推翻。
朱信之等他緩了緩,又從懷中拿出了那封長公主朱青憐送上來的密信,展開在謝遺江的跟前。
謝遺江雙手都在抖,本以為方才那消息已經是晴天霹靂,等看了這封信,又覺得那消息簡直是合情合理,連這封信都十分合邏輯。
「想不到……」謝遺江低低的感嘆:「太子和陳家竟還有這樣的不臣之心。」
「眼下感嘆這些無用。」朱信之低聲說:「岳父,留給我的時間不多,如今你得罪了太子,想來他也不會讓你留下,這次的事情后,因為王妃的存在,想來謝家會跟我淮安王府一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甚至背上謀逆的罪名。」
謝遺江臉色青白,他早想到了,只是心中茫然得厲害。
不過,到底是在朝中多年,又身居高位,心性雖說單純,卻並非全無主見。等謝遺江定下心神,想了想,才問:「王爺打算如何做?」
「舉發。」朱信之說。
謝遺江問:「怎麼舉發?太子要在中秋之夜一箭雙鵰,必定準備周全。」
「我也得了風聲,未必就能輸給太子。」朱信之桀驁不馴,目光帶著幾分冷凝:「我敢做,就敢篤定我不會輸。」
忽而看向裴謝堂,聲色帶了幾分溫柔:「我不會讓她跟著我再成為刀下亡魂。」
裴謝堂猛地一愣,便覺被什麼擊中了一般。
她回望朱信之的眼神,那其中柔和的暖意好似高山不可撼動,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朱信之,哪怕先前欺騙他惹他情動非常,他也未曾這般堅定的說出過自己的想法。
謝遺江卻頗為欣慰:「成陰幸好是嫁給了你。」
也只有朱信之這樣的人,才能護得住他的女兒,女兒交給王爺,他到底是十足十的放心。只是想到這件事,終究還是覺得太過冒險,十分忐忑不安。
他索性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后,頓時遍體生寒。
這事兒實在太大,他越想仔細,便越覺得如芒在背。
朱信之將目光轉過來,仍是落在謝遺江的身上:「岳父,我想過了,長公主將身家性命交給女婿,女婿不能讓她也跟著冒險。長公主只有高行止一個兒子,如今為了江山社稷,連兒子的性命都不顧及了,我們作為東陸的官員,食君之祿替君分憂,焉能畏首畏尾?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已暗中推演過好幾次,有些地方仍需要岳父助我。黃培林的事情只是開端,我在這時候挑起,就是為了分太子的心神,岳父既然已同太子撕破臉,憑著岳父的剛直,也不可能同這等亂臣賊子同流合污,對嗎?」
「你要我做什麼?」謝遺江倒也爽快。
朱信之便將要他做的事情說了:「朝廷上,太子肯定不甘心就這樣丟了自己的錢袋子,說不定還會用些手段。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要將黃培林撈出來是不可能了,太子或許會要再安插自己的人。不管他想送什麼人去,岳父都得咬死阻攔。」
謝遺江點了點頭。
裴謝堂在一旁插話:「太子和陳家都不會善罷甘休,爹爹身邊需有人保護。」
「我讓岳溪秀和季贏跟著你。」朱信之道:「都安排好了。」
裴謝堂也跟著鬆了口氣。
屋子裡一陣安靜,大家心頭都十分沉重,一想到前路兇險,竟連說話的興緻都沒了。
各自悶了片刻,謝遺江忽地抬頭:「殿下。」
他鄭重的喊了一聲。
從前謝遺江要麼是喊王爺,要麼就是稱呼一聲信之以示親近,突然喊了這麼正式的一聲,弄得朱信之和裴謝堂皆是一愣。
兩人齊刷刷的抬頭,只聽謝遺江一字一句問:「屆時東宮的陰謀要是傾覆,國無儲君,又當如何?二皇子並無建樹不說,為人習得孟家的陰狠歹毒,雖說被太子壓制,但誰都看得出來,二皇子並非明君。三皇子倒是為人端正,可惜,他並非聰明人,國之儲君若昏聵無能,將是一國的災難。殿下,若東宮不復,你……要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嗎?」
這個問題將朱信之和裴謝堂齊刷刷的問住了。
裴謝堂愕然的看著朱信之。
是啊,他們整天都在謀著這件大事,卻忘記了這件大事後,還存在另一件更大的事情。
太子倒后,誰來坐這個位置?
一著不慎,這將是東陸的禍國之患啊!
朱信之則變了臉色。
「我無異於儲君之位。」朱信之低聲說:「我少時發過誓言,這一輩子只做賢王,絕不圖謀那個皇位,父皇是知道的。」
「可我記得,這誓言好像有個條件?」謝遺江眨眨眼:「不到萬不得已,你不可動搖。眼下國家危難在即,難道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嗎?」
朱信之緩緩搖頭:「沒了東宮太子,二皇兄不成,還有三皇兄。三皇兄雖說平日里一副紈絝做派,然而,他是忠善之人,或許毫無建樹,但絕不至於昏聵。且有我等從中輔佐,未必會出大亂子。我不想違背我的誓言,哪怕當初發下誓言的時候我並非願意,但這麼多年過去,我也有了王妃,就算不為了我,為了她,我也絕不會去冒險。」
謝遺江定定的看著他,目光滿是欽佩之色。
這世上想要那個位置的人很多,唯有這一個,明明有機會得到,卻偏偏要為了虛無的誓言不肯上前。這份定力,當真無人能及。
朱信之此人,當得起世人贊一句君子,也贊一句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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