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陳年往事
()程耀華知道事到如今,再逞強嘴硬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了,於是嘆了口氣,看著冷雙,程耀華先把自己的事撇得乾乾淨淨。
「先說好,我……今天這事,我也算是受害者。」
對程耀華的澄清,沒有人在意,更沒人把它當一回事。反倒是冷雙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冷雙頭一次說了句像警察的話,在陸不鳴看來,卻讓他有些不爽。
「切,裝模作樣,漂亮話。」他嘀咕了一句,看到冷雙威脅似的的目光,聲音便越來越小,幾乎細不可聞。
程耀華目光閃動,有了冷雙這句話,他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就像他說的。」他先努了努嘴,映證了陸不鳴的推論。「現在才想清楚的我們……真是一幫迷了心的蠢貨。」
「你果然動手了。」陸不鳴說。
程耀華埋下頭,鬍鬚顫抖著搖晃起來,身體跟著一起抖動,片刻之後,朝著冷雙點了點頭,掩面說道。
「我……我是為了讓自己活下來,我不想殺人。你們知道,你們知道後下手的下場嗎?你們眼睜睜看到的,最先被砍傷的那個蠢貨,他活生生把血流幹了,沒有人再理他,也沒有人救他。」
程耀華的話像一道霹靂,點燃了一束火光。時間過了好像不止三十分鐘,又好像沒有。說好的警察救援遲遲未來,反倒是這種恐懼和猜忌的氣氛,在程耀華這惶恐的聲音中,被增幅了。
「你們知道那種不安嗎?」程耀華唾沫橫飛,張開嘴,猛烈地抽氣,胸口劇烈膨脹又急劇收縮。
「隨手可見的是武器,面對的屍體和內鬼,不知道什麼人才是兇手是敵人,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說不定你們的背後就是敵人,一刀把你捅穿!」
程耀華嚎叫似的吼道。
聽到他詭異的話,賀秋葉抖了抖,感覺背後的脊背發涼,慌忙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彷彿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一點點地滴在自己的身體上。
她穿的一件露背的禮服,這時候蔓延著血氣的房間對她來說如同地獄。於是賀秋葉看向黃子錫,大口吞了吞唾沫。然而黃子錫投來的視線並不是溫暖,而是冷冰冰的猜忌。
賀秋葉覺得身被抽幹了似的,突然低下了頭,泄了口氣。人和人的心之間,居然有這麼大的鴻溝,相視一面的人,怎麼可能相互理解?
「……即使他不是真兇,那又怎麼樣?」程耀華仍在闡釋他的殺戮哲學,在這個小小的封閉空間里,彷彿一切都靜止了,只剩下鮮血的味道和發狂的大叔。
「在那樣的環境下,誰都是野獸,誰都是嗜血的怪物。我知道,你們現在把我當成殺人魔。我承認,我是動了手,但是誰能保證這樣的環境下,自己能活下來?」
程耀華說的沒錯。這種認知彷彿一種傳染病,借著程耀華那發狂的激情演說,隨著唾沫星子的飛濺,傳播到了每一個人的身上,這種植根到心底的懷疑種子,飛快地播種,迅速地成長。
「你,你當時想殺我們!」黃子錫指著程耀華,他不會忘記小屋子裡發生的事,更忘不了那時候程耀華看他的眼神——這不是一個人該有
的眼睛,而是一匹喪失了理智,沾染了鮮血的野獸才應該有的眼睛。
「是,我承認。那時候我們已經發了狂,先是看到一同來的女人慘死……實話說,這件事我沒法推掉,的確——現在想來,這就是老天在懲罰我們。」程耀華說話的時候,身體像是一隻蟲,不住地蠕動著。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也開始橫移,臉色岩石一般冷硬,淺灰的色調下,沒有一點光亮。
「外面看不出來,上兩層也只是普通的別館。」程耀華說道:「那時我還奇怪,把我們聚在一起究竟有什麼用意。下到地下室的時候,嘿嘿,你們年輕的小鬼可能不知道,但要是你們的爹媽來了,肯定明白。」
程耀華指了指空中。這時候,原本華麗的燈盞早就滅了,但是那模樣,程耀華卻一輩子也忘不掉。
「這裡的裝潢,結構,尤其是地下室這個正廳,像,太像了!」程耀華的聲音顫抖著,聽起來像是恐懼,又像是掙扎的怪叫聲。
「像什麼?」孟婉忽然問道,她的聲音穿破了黑暗。
程耀華沒有回答,直往下繼續說道:
「後來,這個女人可能最早就注意到了,她死了,屍體消失了,血字出現了,然後有人找到了武器。拿著武器的人被當成了兇手,一開始是這樣,當他被公眾的意思處死之後,更多的武器被找到。」
程耀華開始掙扎,兩隻瞳孔爆裂出血紅色,聲音簡直不再像是他本人的一樣,渾渾噩噩的視線里,聲音開始變得乾枯嘶啞,甚至有些躁動。
「有人說,會不會是誤會?另一個人就反駁了他,這怎麼是誤會呢?兩派就開始爭執,有人提議應該放下武器,應該冷靜下來,好好商量,不是嗎?」程耀華的臉變得扭曲,臉色在陰沉的黑暗中顯得十分狂熱。
「是啊……」賀秋葉怯生生說道:「應該先冷靜下來。」
「那這個人……他後來他怎麼樣了?」孟婉問道。
程耀華瞥了兩人一眼,說道:「怎麼樣了?他死了。身後幾人手裡有的拿著斧頭,斧頭直接從他的脖子上砍進去。我們覺得這人瘋了,但是還有人比他更瘋!」
程耀華說:「有拿鋸子的,拿鋸子的跟雙節棍打在一起,冷靜?冷靜早就沒用了,所有人的眼裡都只有仇恨和鮮血,哪裡還有什麼理智去想這些?掙扎,血污,整個房間里越來越多的血,越來越多發狂的人。」
「你即使不發狂,也只有死,或是被逼著發了狂。」程耀華的視線逐漸變得冰冷。「如果不拿起武器,你就會死。這就是詛咒,是真正的凶宅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的確是凶宅。」陸不鳴說道。這話到現在,眾人才明白它真正的含義,原來陸不鳴老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動手,早晚會有人動手。手邊都是武器,你要怎麼辦?手工刀,釘槍,打孔器,訂書機,甚至連小小的剪刀都能殺人,一旦沾上了血,還有什麼東西能讓這群野獸冷靜下來?」程耀華聲嘶力竭地喊著,彷彿在為自己的罪孽辯駁。
「所以你覺得,因為這種情況,手上沾滿了血,殺了人,也沒什麼不對。是嗎?」冷雙問。
程耀華沒有回答,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
的確是發了狂,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殺人聽起來或許可憐可嘆,但是又有什麼能改變事實的東西呢?
「切。」然而陸不鳴卻不以為然。
「冷警官,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蠶食弱者,沒什麼道理,本來就是道理。凡事追求所謂的公平和理智,原本就違背自然。」陸不鳴自有他的一番見解,然而冷雙亮了亮手裡的繩索,陸不鳴就只能乖乖閉了嘴。
「筆錄口供的時候,如果你老老實實,就像現在一樣交待案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冷雙看了看程耀華,說道。
程耀華膽怯地點了點頭,臉色稍稍平緩了一些。
陸不鳴又吭聲了,實在是學不乖。
「這就完了嗎?大叔,你是不是漏了些什麼?」陸不鳴露出狡黠的目光,這種有力量的視線,大家也是第二次見到,他們知道陸不鳴那古怪的個性,自己心裡藏著掖著,也非要像貓一樣,不把獵物好好玩弄一番,絕不鬆口。
程耀華拚命搖頭。
「我,我能說的都說了。」
陸不鳴當然不信,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是嗎,那給我解釋解釋,這棟房子為什麼在你們這些大叔大媽的眼裡,那麼熟悉?」陸不鳴問。
「……這件事,我沒有參與。」程耀華知道沒法抵抗,垂下了腦袋。「這是……這過了很多年了,我早說過,這件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陸不鳴一蹦一跳,挪到了程耀華的眼前。他知道這大叔嘴不是一般的硬,不會輕易說出來,於是笑著提出了一個條件。
「如果你肯在這裡交代清楚,我可以送你一個禮物。」
然而大叔程耀華卻不吃這一套,他怎麼會在乎區區一個乞丐模樣的青年所送的禮物。眼光里充滿了那種鄙夷的不屑,程耀華卻知道在這裡矜持,並沒有什麼好果子,於是索性閉上了眼。
「你不想知道我要送你什麼嗎?」陸不鳴問。
程耀華當然不把陸不鳴當回事,緊緊閉著嘴,挪動屁股,轉向一邊。
「那好吧。」陸不鳴嘆了口氣。「既然你不想從輕判,就當我沒說好了。」
「從輕?」程耀華耳朵動了動,嘴唇上的鬍子都飛揚了幾分,猛地轉過身,卻因為身上緊緊捆住的繩索一頭栽倒在地上,身體忸怩地蠕動起來。
冷雙的目光卻充滿寒意。
「他又不是法官,聽他胡說八道。」
冷雙的話有幾分道理,程耀華的理智也明白,這麼一個要飯的青年,有個屁的生殺大權。
然而陸不鳴卻真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戲謔地看向程耀華。
「那要看你合不合我心意咯,要是你誠心誠意,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想到的,猜到的,看到的,記憶里扭曲的,捏造的,甚至臆想的部內容,原原本本妥妥噹噹地給交代了,我就幫你一幫。要是您沒這個意思,那就當我放個屁好了。」
「真的?」程耀華的眼睛放光,猛地抬起頭,然而還沒等到陸不鳴的回答,背後就傳來一陣水流般的聲音,緊接著是賀秋葉超分貝的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