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談心
()臨走前,本該帶上門讓喻瑜靜養的冷雙抓著門,門外留了一條縫,她的目光就透過這條縫隙穿到門內,喻瑜的目光掃了過來,冷雙一個激靈,背後傳來馮遠的聲音。
「冷雙,我們該走了。」馮遠催促的聲音傳來,冷雙正要關上門,屋裡喻瑜的聲音傳了出來。
「馮警官,您先忙吧,我有事要跟這位女警官聊聊。」
喻瑜銳利的目光穿透而來,正正看向冷雙。
「留下來吧。」喻瑜笑了笑。「陪我說說話。」
喻瑜沖著冷雙招了招手,冷雙猶豫了一會,答應了下來。但是讓局長等著她也不大好,她給馮遠彙報了條簡訊,她說喻瑜小姐這時候應該需要陪伴,於是準備留在醫院多待一會兒。
陽光撲進了病室里,喻瑜沉默了片刻之後,見到冷雙賣力地搬來一條長長的桌子,捋起了袖子,把剩下的瓜果切成了沙拉果盤,疊放在一起之後,整體翻了翻,徐徐的微風吹拂了進來。
馮遠帶著陸不鳴離開了醫院,冷雙就給喻瑜做了一道水果沙拉,拼盤用的雖然是醫院裡的冷盤,但總算讓喻瑜乾枯的味蕾有了點別的顏色。
她很是感興趣地看著忙碌的冷雙,眼看這勤快的小姑娘指頭的力道又快又很,「剁剁剁」地把水果切成一塊一塊的,眼睛彎成了月亮。
「冷雙,冷警官?」喻瑜微笑著問,她的聲音卸去了力度之後,聽上去格外的溫煦,在冷冬的季節里還能如沐春風,讓冷雙覺得很舒服。
「我叫喻瑜……是你們局長以前的老朋友。」喻瑜開口。「其實,我就是閑得無聊,有些話,憋在心裡難受。」
「是,姐。」她撩起臉頰邊的發梢,心裡卻在嘀咕著,不知道這個局長的「老朋友」究竟跟自己有什麼話可說。
眼見冷雙年輕的身影,喻瑜悵然若失,輕輕嘆了口氣。
「我看你們第一眼就知道,冷警官,你跟著馮遠他多久了?」喻瑜問。冷雙頭也不抬,下意識便回答了句「三年」。
「在警校實習的時候,我被調進了警探署,主要協助調查和護衛,當時帶我的就是馮局。」冷雙見喻瑜的臉上露出了困惑,解釋道:「這之後,我就一直跟在馮局的左右,他是個閑不住的人,所以這幾年我們交情挺好。」
冷雙想了想,微笑著說道:「您有什麼事不方便問他呢,可以跟我說,只要是能告訴您的。」
冷雙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喻瑜的身上似乎散發出一股天然的親和力,這讓她很是受用。
「你很好。」喻瑜說道。「不像我。」
「十年前的時候我就該死了。」喻瑜忽然說道,這是她近年來最常掛在嘴邊的話,不下數十次地在陸不鳴的耳邊絮叨。
冷雙的手指停頓,她抬起頭,看向喻瑜的眼神發怔。
「為什麼這麼說?」冷雙不理解。
喻瑜嘆了口氣,這些年以來,東南亞的經歷沒有一天不在她的腦海里盤旋,日復一日,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著。
「如果你發現,每天過活的最普通,最平淡的日子,也是建立在無數的流血和黑暗之上的時候,你的生活還會那麼陽光嗎
?」
喻瑜把手貼在胸口上,她說,自己的心臟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是從一個活生生的肉軀,一個鮮活的,同樣渴望生命的同齡人身上搶來的。
冷雙咬了咬嘴唇,喻瑜的話讓她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
「你也許這麼想,但我時常感到困惑。冷警官,你說,我到現在的人生又算是什麼呢?我……又為什麼要繼續活下去呢?十年過去了,這種想法成天在我的腦子裡折磨。」
冷雙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不是哲學家,也不是開導他人的心理諮詢師,就以她睏乏的思維來引導一個陷入谷底的人來說,這太困難了。
她站起身,來到窗前,冷透的北風順著窗檯的邊沿一點點滲進屋子裡,冷雙就把窗戶關上一半,只露出另一半。
「喻小姐,我只是個警察。我不知道活下去有什麼意義,但是我覺得,既然一個人生存了下來,就不會沒有價值。」
「你真是個開朗的人。」喻瑜笑著說道。
冷雙愣住了,她還是頭一回被人說是「開朗」,從來寡淡的她,不被人指著鼻子說「陰暗孤僻」已經算是萬幸。
冷雙抬眼看向喻瑜的眼裡,真的充滿了困惑。
「冷警官,開朗不只是外化的一種情緒,外冷內熱,這話你聽過對吧。你是一個很溫暖的人。」
喻瑜直率地誇讚讓冷雙的臉頰都紅了,她低下頭,喻瑜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其實你說的這些話,早些年就有人對我說過。」喻瑜低眉側目,說這話的時候,眼角彷彿帶著一抹瑩瑩淚光,兩瓣唇齒輕輕抖動,聲音也有些哽咽。
看著喻瑜這樣一副神情,真把冷雙看的有些發愣。她回過神,問:
「這個人……還在喻小姐的身邊嗎?」冷雙猶豫地問道,如果在的話,那會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吧。然而喻瑜卻搖了搖頭。
她抓了抓胸口,眼裡充滿了迷離。
「最開始,手術過後,我望著靳爍的時候,我覺得惶恐——雖然他為了我,犧牲了很多,甚至連草菅人命的事情都干過,但我的心裡卻沒有感激,我以為自己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手術是……?」冷雙愣了愣。
「馮遠沒跟你提起過對嗎?」喻瑜看了冷雙一眼,說道:「十年前這個時候,在東南亞臨近我們邊界的地方,還是一塊滋生罪惡的溫床。」
冷雙點點頭,這些她知道。
「其中有一起案子受到馮遠他們為首的警方關注,那就是一個叫靳爍的醫生,涉嫌人體器官的非法移植和交易,情況很惡劣,情勢也不樂觀,甚至影響到了聯合國。」
冷雙對此也有過耳聞,那時候最關注這件事的非她父親湯隊長莫屬,可惜的是,那時候她年紀還小。
「但這個叫做靳爍的醫生,他……我要說,其實他本性不壞。」喻瑜扭過臉,目光傾瀉到了窗外,迷茫的視線中,彷彿能看到一道溫柔的身影。
「甚至可以說是足夠溫柔,足夠體貼的一個人。」喻瑜的語氣里滿是惋惜。
「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做器官·移植的生意?他是醫生對吧?」冷雙頓了頓,問道
「他是雙料博士,骨科大夫在國內也算得上半個權威,手術的功底也有。很少見,這樣一個能卻又偏執的人。」喻瑜回答。
「那為什麼!」冷雙想不通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為了我。」喻瑜的眼睛卻睜得滾圓,她篤定地說:「他從知道我的病情以來,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我的身子比較特殊,血型適配和排異反應都很嚴重,他在那時候搜索了大量的案例和資料庫,最後敲定的適配器官,只有兩個人。」
喻瑜把當年的事壓在心底里實在太久了,她一點點地說著,冷雙也就待在一旁,靜靜聽著。
「李翊這個人很怪,我能感受到,他看到我的眼光,那是一種……一種很難說的憤怒,就是把我大卸八塊也不奇怪的眼神。」喻瑜說起李翊的時候,胸口鼓動,冷雙也對這個神秘的男人產生了興趣。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冷雙問。
喻瑜點頭:「他本來應該有很多次機會,但是卻一次也沒有這麼做。而且,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之後,我內心裡那股莫名的衝動和狂躁就消失了。」
喻瑜不知道是不是這顆靜靜躺在自己身體里的,那個「她」的心臟在作祟。但她分明感受到這種異樣的情緒在自己的身體里激涌。
「直到我遇到了那個人。」喻瑜說:「在東南亞,告訴我,原來我也有理由活下去,為了追求一個虛無縹緲的真相,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的人太多,這個人卻在我的眼裡……也是他真正告訴我,什麼是溫暖。」
冷雙見到喻瑜的眼神溫潤如水,就知道,她的回憶里,這樣一個人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或許是個風度綽約的紳士。
「是一個斜頂的老大叔,說實話,脾氣和性格都很古怪,看上去也不像有什麼朋友。真的想不出,除了偵探之外,他還能幹什麼。」喻瑜心直口快,她的描述卻讓冷雙大跌眼鏡。
「你喜歡他嗎!」冷雙瞪大了眼睛。
喻瑜自己也不明白,十年過去了,一切痕迹都磨的圓滑,一切銳利的東西都變得平和。
「大概是,精神上的支柱。」喻瑜說。
「他雖然真的很奇怪,但他教會了我該怎麼活下去。這是最重要的,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有價值了。」
「為了真相,他付出了太多,甚至生命。直到最後,我在東南亞,他的事務所找到了一件東西。」喻瑜說。
「東西?事務所?他很有名嗎?」冷雙問。
喻瑜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話從何說起呢?他可真是個怪裡怪氣的人。你知道嗎?他明明是貧民窟里的一個小偵探,卻偏偏說自己是個名偵探,外表還真的挺唬人。但是我一到事務所,你猜怎麼樣?」
冷雙搖頭。
「房子都快塌了,哈哈哈哈,在那樣一個地方。唉,其實我早就該猜到,他那樣奇怪的人,哪裡會有什麼富足的生活呢?」
「所以,你見到了什麼?」冷雙問。
喻瑜看了冷雙一眼,話題突然變了。她問:「冷警官,我問你,你覺得陸不鳴這個小鬼頭,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