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陸不鳴從不聽人指使
()「很難想象對吧。」喻瑜說道,她虛弱的身子晃了晃,臉色又開始發虛,她猛地咳嗽了起來,冷雙趕緊給她順了順背,眼看情勢緩和了一些,冷不丁的,喻瑜慘笑一聲,嗓子眼裡一口血濺的濃痰從嘴裡飛出。
這可把冷雙嚇了一跳,她慌忙起身要去把大夫給叫來,手腕卻被喻瑜給擰住。
冷雙凝神看向喻瑜,喻瑜的眯著眼,臉上寫滿了痛苦,胸口猛地抽了氣,兩隻眼眯成一條細細的縫,眼角的余紋這才顯現出來,就像縱橫蔓延,老樹盤究的根結一樣。
「別。」她拽住冷雙,進氣要比出氣還多。
「這可不行。」冷雙剛要反抗,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喻瑜就這樣一口氣上不來,萬一真出了事,她也沒法給馮局交代。
然而喻瑜的眼神更加堅決,她猛咳了兩聲,說道:
「冷警官,我……我沒事。你別擔心。」喻瑜當然不是真的沒事,但她自己心裡很清楚,日子到了頭,排異期雖然恢復地還算不錯,但是喻瑜的這顆心畢竟不是她自己的,身體條件本就不大好的她,早知道日子不會太久了。
「別擔心。」她反倒安撫起冷雙來。
「只是老毛病犯了,沒事。在哪兒都是一樣的,你叫大夫來也沒救。」
冷雙也冷靜下來,她看到喻瑜平緩了呼吸,臉色雖然蒼白,但是好在沒有繼續咳血,也就沒再堅持。
喻瑜咳了兩聲之後,肩膀顫抖著抑制住自己咳嗽的衝動,深吸了兩口氣。
「別怕,孩子,這是命。」她說:「我倒不在乎這個,從當年做完這個手術的第一天到現在,我也沒奢望過自己能活多久。」
「我不想見靳爍,除了我早已經看透他之外,這也是懲罰,你明白嗎?」再次提到靳爍,喻瑜的情緒有些激動。「他為了我已經踐踏了太多生命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但是我也還有一個心愿。」
冷雙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滿口先答應下來,喻瑜卻笑著搖頭。
「你明白我為什麼要留下你來,讓你聽我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絮絮叨叨地說這麼多麼?」
「喻瑜姐,你這話說的……」冷雙趕緊搖頭,這話說的太嚴重了,她扶住喻瑜的腰,這一摸才知道,喻瑜的身體簡直比海綿還要軟弱,沉重的熱息從她的嗓子眼裡冒出來,額頭上開始發汗。
「耽誤你時間了。」喻瑜說:「我知道,你們幹警察的,都很忙。」
冷雙連忙搖頭,說道:「這也是我該做的。不,是我心甘情願,喻瑜姐,你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好了,我想馮局准我留下來,也是一樣的意思。」
喻瑜說:「除了讓你聽我抱怨這抱怨那,其實我還有件事得拜託你……拜託你們。」
冷雙拍著胸脯,總之先把喻瑜的要求一口答應下來。
「我剛說到,阿鳴從小就不喜歡警察。」喻瑜說道:「他對什麼公平正義,從小也沒有什麼認識,這是我沒做好表率,但我想,也跟他從小的經歷有關。」
冷雙的眼神黯淡下來。
「我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喻瑜姐,他——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我們時候要要求所有人都得像警察一樣,非得是正義的呢?
冷雙自己內心裡倒是覺得,也許這個世界上對此漠不關心的人會更多。
「話是沒錯。」喻瑜搖頭,她緊緊箍住冷雙的手腕,說道:「但阿鳴不一樣,他很聰明,但比起聰明,他更缺乏的是溫暖——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冷雙搖搖頭,喻瑜凄然說道:
「孤獨。我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身上看到的,是那種強過我們這樣有經歷,有痛苦的成年人都不如的孤獨感,他好像對這個世界都充滿了絕望。你別看他平時玩世不恭的樣子,那是他的偽裝。」
冷雙也或多或少感覺到了,陸不鳴的確常常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偽裝在厚厚的面具下,但卻從沒想到,會有喻瑜說的這麼嚴重。
「等他長大之後我才明白,林先生——林偵探的用意。雖然我還是沒有調查出他的身份,他跟林先生究竟有什麼關係,但是我覺得,他應該……應該讓你們警察來保護。」
喻瑜低聲說。
「請你們幫幫他。」
冷雙愣住了,這件事她做不了主,或者說她無法替喻瑜擔下這個擔子來。
喻瑜見冷雙又是緊張,又是為難的神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搖搖頭,面上帶著溫柔的微笑,拍了拍冷雙的肩膀,說道:
「你別那麼揪心,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也不是讓你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阿鳴他自己也能照顧自己,我只是不希望看他被人當槍使。」
「他那麼聰明,會嗎?」冷雙嘟囔了兩句,喻瑜卻露出擔憂的神情來。
「再聰明又怎樣?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誤會呀,橫禍呀,這些都會改變一個人。就好像你剛見到我和阿鳴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喻瑜打趣道。
冷雙的臉頰頓時燒紅了,她扭過臉,叫嚷著「說什麼呀」,愣是不承認。
「現在知道,我跟阿鳴算得上是母子的關係,你是不是又開心又驚訝呢?」喻瑜彷彿看透了冷雙。後者當然是咬死不承認,喻瑜卻說道:
「你看,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複雜。所以我才要你,你和馮遠,我看得出來,你們都是一樣的——有你們在阿鳴身邊,我才能放下心來。」
猶豫了片刻,冷雙為難地說:「喻瑜姐,這件事,你是不是該跟馮局說,他在林城,現在可是市局的局長,這個陸不鳴呀,他只是個小混混,我怎麼管得了。」
喻瑜眨了眨眼,神秘的笑了笑。「他呀,你還是不夠了解這個人,他用得著我說嗎?」
看著喻瑜眨眼,冷雙愣在了原地。
陸不鳴跟著馮遠出門,上了別克。馮遠點著煙,見陸不鳴對煙沒什麼興趣,隨手也掐了,他窩在車裡,眼睛遠遠地眺望到高聳的醫院樓上,往上數去十八層,就是喻瑜的住院間。
他足足在車裡坐了小半天,既沒有急著點火,也沒有吭聲。遊手好閒地輕輕拍了拍方向盤,抖腿。
直到陸不鳴扭來扭去,坐不住了,才皺著眉頭抱怨起來。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喻瑜,按照他的說法,喻瑜是養育自己
「好啦,小鬼,你有什麼好抱怨的。」馮遠笑著說:「不別擔心,冷雙照顧人還是
很有一手的,喻小姐不會有事。」
陸不鳴嗤了一聲,把弄起車後窗的小擺件。原本馮遠要他坐副駕,卻被陸不鳴一口「死亡率高」回絕了馮遠。陸不鳴打量了馮遠好久,連帶這輛小車也看了很久,從車窗的塗鴉,車後座的擺件,車內的裝飾,造價都在心裡盤算一通。
得出來的結論倒是很驚人,這個馮遠要麼是假正經裝清廉,要麼就是個無欲無求的怪物。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更高,因為陸不鳴已經開始動搖。
兩人沉默了半晌,陸不鳴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擔心她?」
馮遠笑了笑,又點起一根煙,不過沒有急著抽,他把煙頭燃著,放在附加的煙灰缸上,輕輕撣了撣灰,落煙。
煙頭裊裊的輕煙在車內飄動起來,緩緩地鑽進了陸不鳴的鼻孔里,惹得他臉色發紫。
「你猜?」馮遠轉過臉來,身上寬厚的氣場包裹住了陸不鳴,幾乎以為要被這位老警探一眼看穿的陸不鳴皺了皺眉頭,沒吱聲,反倒是看著煙灰缸,有了濃厚的興趣。
「我有一個朋友,他學心理學。」馮遠把玩起手裡的塑料打火機,說:「對人的行為,心理,和身體狀態,他覺得可以作統一討論。」
「統一討論?」陸不鳴問。
「對。」馮遠看著燃著的香煙,說:「就好比這個煙,你看,這煙霧怎麼都跑你那去了?它們就那麼喜歡你么?不同人就有不同看法,如果是他,恐怕就要說,因為你上車之後心緒不寧,心跳和脈搏都加快,呼吸的幅度和頻率也加快,因此你周圍的空氣變化效率更高,導致這邊的香煙就往你那跑。」
陸不鳴不置可否。
「再看看你的手,進車之後,一直在玩——啊,那是我妹妹的,你可別給小爺我弄壞了。」馮遠突然慌了神,半站起身,抓過陸不鳴手裡把玩的小飾品,腦袋撞上車頂,發出巨大的「咚」的響聲。
「還好。」馮遠小心翼翼把玩具收回到后褲的口袋裡,繼續說道:「你的不安情緒導致你閑不下來,另一隻手我也看得到,時時刻刻握在車門上,想跑?」
陸不鳴收起了手,兩隻手蜷縮在胸口,整個腰一軟,上半身往後仰靠,靜靜地靠在後座的車墊上,滿臉不開心地瞪著馮遠。
「我跑什麼?你是條·子,你是大爺,想怎麼折騰我儘管使喚好了。」陸不鳴出言不遜,語氣里充滿了戲謔的意味。
但馮遠卻一點怒氣也沒有。
「要是你真的想跑,我也不攔你。」馮遠說道。「你可以走。」
他推開車門,手裡拄著拐,一瘸一瘸來到了後座門前,扯開了車門。
「有你在,跑個屁。」陸不鳴連看都不多看馮遠一眼,說道。
「你要跑,我也攔不住。哈哈哈。」馮遠使勁撐了撐手裡的拐杖,連自己都調侃起自己來。「說起來,我抓你又有什麼意思,陸不鳴是嗎?陸不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會犯哪種愚蠢的事兒。」
說著,馮遠大開車門,陸不鳴冷著臉看了一眼他。
「我陸不鳴,從不聽人指使。」他往裡縮了一格,不耐煩地說道:「閑話少說,抓我到底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