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給我抓點五香湯
朱紅玉無奈一嘆,這世間有些官職就是好,避瘟還有人接待,還管看大夫。
只見一個丫鬟拿著幾張方子走上前來,遞給了她。
方子上的字很是清秀,像是隆冬聳立在寒空中的竹,像是與竹同生一處的梅。
當得起傲骨凌然一詞。
方子寫得細心而工整,備註了日期,方便查驗。
姜宰宇三月末到了這裡,開了第一張方子,四月換了兩個方子,今日五月初三,換了第四個方子。
所有的方子規規矩矩,並無不妥,
病床上的人不過二十左右,這病應該好了。
「這方子並無不妥,還寫了日期待查,真的太細心了。——是潤夜吧。」
「對……是他。」
朱紅玉左思右想,問道:「姜大人平日吃什麼?」
「都是按照醫囑,吃一些清湯寡水的東西。」
「是嗎?」
朱紅玉皺著眉頭,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這姜大人平日喜歡吃什麼?」
「剛來時,喜歡酒肉,等大夫開了方子就忌口了。」
趙里正思索了一番,得出這個結論。
「剛來時沒有這樣嚴重吧?」
「當然沒有,後來還好了一陣。」
舊疾複發最討厭,瘧原蟲沒殺完,剩下的都是「小強」更不好對付。
「誒?不對啊。」
朱紅玉想到,剛才給姜宰宇掰開嘴舌診的時候,明明是一陣口臭。
吃稀湯寡水的東西怎麼會這麼臭?
「平日就姜大人身邊伺候的人,都叫過來,輪著我問問話。」
趙里正吩咐了一旁的下人,幾分鐘后,六個小姑娘到了客廳,恭恭敬敬給朱紅玉行了禮。
這些姑娘和她一邊大,不知以後的命運是否如《紅樓夢》中似的。
好的留在主人身旁做個妾,差的就送出門去「找個人配了」。
朱紅玉想到這裡,對這些女孩子立刻溫柔了起來。
「我就是找你們了解情況,不會責罰你們,你們一定要跟我說實話。」
「是。」
「你們伺候姜大人,是否給他用了酒肉葷腥?」
幾個姑娘搖搖頭,而負責值夜班的小姑娘梨兒似乎想起來。
朱紅玉趕緊追著她問:「這位姑娘,你想起來什麼?」
「也沒有什麼,就是上個月,小姐會過來送些酒肉。姜大人執意要用,我們也只能伺候他用了。」
小姐?朱紅玉皺著眉頭看向趙里正,只見這老頭子一下子臉色就不對了。
「哎,原來是岫姑啊。」
「啊?」朱紅玉奇怪得看著趙里正。
「好了,這事朱姑娘不用管了,我會嚴厲管教……」
「好吧,這病人經不起折騰了,一定看住了,不可再平添事端。」
朱紅玉說著,走到姜宰宇的拔步床前,將他身上的銀針悉數拔了下來,放回針包里。
「銀針記得消毒,我走了。」
趙里正趕緊追上朱紅玉,道:「姑娘,若是姜大人病情還有反覆,你一定過來。可以嗎?」
說著,趙里正便往朱紅玉手裡塞了幾塊銀子。
朱紅玉趕緊將銀子塞回了趙里正手裡,得罪潤夜的事堅決不能做。
「潤大夫沒有錯漏,日後還是叫他來,這銀子我不收。今天我來治病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往外說。」
趙里正還想給朱紅玉塞錢,而她鐵定是拒絕了。
夜色已深,路上沒有燈,趙里正追了出來,讓一個家丁遞給朱紅玉一桿燈。
「姑娘,這燈送你,這個可以要吧?」
「行,謝謝了。」
朱紅玉提著燈,等轉過身去,便撇了撇嘴。
瘧疾不能吃難以消化的東西,尤其是酒肉葷腥。
一次救死扶傷的事情,最後竟然以兒女情長收尾。
朱紅玉登時之間覺得十分的諷刺。
這姑娘,好心做了錯事,不定上輩子多大仇、多大怨。
等回了家,還沒到門口便看見占鰲和琥珀站在門口。
這又是怎麼了?
她提著燈走到門口,占鰲有些不開心,琥珀依舊是笑臉盈盈的樣子。
「姐姐,今天這麼晚啊。」
朱紅玉秀了秀手上的燈,道:「趙里正家來了個客人,讓大夫治了三個月都治不好。姐姐去看了看。」
「是嗎?」琥珀一下子驚喜起來,「為什麼治不好?」
「那趙家的小姐天天給那個人送酒肉,吃藥忌諱這些。可不就好不了。」
此時占鰲的神色恢復了正常,趕緊拉起朱紅玉的袖子。
「姐姐,你以後早點回來可好?要不然這鄰里鄉親難免……」
「占鰲說的有道理,以後不會這麼晚回來了。」
說著,朱紅玉進了廚房,尋覓了幾個棗,放入口中。
琥珀跟著朱紅玉進了屋,臉上流露著倦怠的神色。
朱紅玉知道,當初的熱情過去,此時只剩下強韌的意志力了。
「這幾日跟著學醫,累不累?」
「累,不僅白天幹活,晚上也給我布置了功課。讓我讀《千字文》。」
朱紅玉笑了一聲兒,誰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各有各的疾苦而已。
「琥珀,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平日下學回來,多和弟弟一起學習。過了端午,我就沒有這樣忙了。到時候,咱們長遠規劃一番。」
琥珀拉著姐姐的手,眼中都是不舍。
「姐姐,你真的要去城裡啊?」
朱紅玉抿了一下唇,而後環視了一周這個家,她便下定決心。
「我就是想看看,如今城裡變成了什麼模樣。」
「這……」琥珀攥起拳頭,不放心起來,「不行啊。」
「是不是潤夜給你說了什麼?」
「嗯……」琥珀嘟起嘴來,「師父說城裡都是吃人的人。」
「睡吧,不要聽他說。」
朱紅玉盈盈一笑,而後在院子里洗漱了一番,她還是一躺在床上便睡著了,彷彿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沒有給人看病,也不曾見過趙里正,更不知道姜宰宇是誰。
五月初四,這一日霧蒙蒙的。
民間常有「五毒月」的說法,這個說法沒錯,五月是一個多瘟疫的時節。
天亮的越來越早,朱紅玉送琥珀到三官廟時已經天亮了。
這日潤夜睡不著,起來的早,於是念完早課在庭院中洒掃。
琥珀走入山門,朱紅玉沒有轉身就走,反而是跟著琥珀進了山門。
「道長起得真早。」
潤夜聽到熟悉的聲音,趕忙停下了手中的活。
「你怎麼來了?」
「不歡迎?」朱紅玉盈盈一笑,潤夜登時之間有些不好意思。
「哪裡的話,請坐,喝茶。」
朱紅玉盤算了一番,這可是潤夜第一次請他進屋喝茶。
這種佔便宜的事情怎麼會少了她。
「好呀,我還沒喝過道長的茶。」
朱紅玉說著,便蹦蹦噠噠得隨著潤夜朝著客堂走。
琥珀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姐姐要進門,於是假意在院中掃地,偷偷觀察二人。
「琥珀,去燒水給為師和你姐姐泡茶。」
「啊……好的!」
琥珀一下子就被潤夜差遣走了,潤夜一邊笑著一邊帶著朱紅玉進了客堂。
這三官廟的客堂十分敞亮,一進門去,便是一副神仙畫像,一個供桌,擺著一個蒲團。
供桌上放著香爐,屋裡一股子柏香味。
朱紅玉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畫像,而後隨著潤夜進了一側的待客之所。
這待客的地方,志趣高雅,地上鋪著竹席,茶几上放著一套官窯茶具。
主位上的蒲團大一些,客位上的蒲團小一些。
朱紅玉坐在蒲團上,潤夜則選了今年的新茶,舀了一些出來放在茶荷里。
琥珀拎著一壺水放在茶几旁邊,而後離開了。
「瘟疫初起時,杭州的客商給我帶了碧螺春。嘗嘗?」
朱紅玉笑得臉上都要開花了。
也不知道怎的,她看見潤夜斂著道袍,素凈的手給她泡茶,便覺得欣喜。
不是好茶也欣喜,是白水也欣喜。
潤夜泡好了茶,遞給朱紅玉,她這時才想起來,自己並不是來喝茶的。
「道長,我今天來是抓藥的。」
潤夜狐疑得看著朱紅玉,這才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抓藥?得什麼病了?」
朱紅玉則將自己罪惡的小爪子伸向了潤夜。
「您給我看看唄?」
潤夜腹誹著姑娘怎麼年紀也不小了,還這麼頑劣,琥珀比她年紀小,反而穩重。
不過他沒法子,接過朱紅玉的手,壓了三根手指在上面。
號了半天,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似乎……肝氣不順,但也不嚴重。這個月例假遲來,拿點桂圓乾回去泡水吧。」
朱紅玉被潤夜懟的沒法子,誠然她例假遲來,但是直接說出來真的好嗎?
「咳咳,道長您還會看這個?」
登時之間,她的臉像極了猴屁股。
「全村男女老幼都在這裡看病,你害臊什麼?」
「不害臊,不害臊。您是大夫嘛。」
說著,朱紅玉的臉更紅了,臉上的紅光都快照在潤夜身上了。
「道長,我來這裡,其實是買五香湯的。您開價吧。」
潤夜盯著朱紅玉,愣了。他將手中的茶杯趕緊放下。
「你買五香湯做什麼?」
「我前幾天在山裡洗了澡,吹了風,這幾日一直頭疼。過幾日還要去城裡,所以就在您這裡開些五香湯。」
朱紅玉沒有說實話,五香湯最好的效用是驅蚊。若是以糯米水入浴,還能驅散屍毒。
「城裡死傷無數,論為鬼城。此間多邪祟,有疫神。五香湯倒是對症。你隨我來吧。」
說著,潤夜站起身來,帶著朱紅玉到了藥房,找出一個麻布袋子來。
潤夜一邊稱葯,一邊也疑惑起來。
「這五香湯,實則是玄門羽士上壇做法前,為避邪祟沐浴所用,絕不外傳。你怎麼知道?」
潤夜說著,將一味零陵香掏出來大半,放在葯碾子里研磨。
眼神充斥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