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借宿三官廟
「劉氏,你一婦道人家,休得胡言放肆!」趙里正趕緊喝止劉氏的無理說辭。
潤夜將劉氏的荷包投擲在劉氏腳下,只見劉氏的臉色急速變化,豆大的汗滴從鬢角滴落,嘴唇也微微顫抖。
「這是寶兒放的火,寶兒說想看煙花,是寶兒做的!」
朱寶兒一聽奶奶這樣說,登時嚇得便尿褲子了。
「奶奶,明明是你放的火,你說帶寶兒看煙花的!你怎麼這樣啊!」
小孩子的哭聲,坐實了劉氏的罪責。
趙里正也放下了懸著的心,這樣既可以做出公正的判決,也可以保持和朱紅玉的關係。
妙哉!
「劉氏,你真是罪大惡極。自古殺人放火之罪連帶在一起,判你個死罪,不為過吧?」
劉氏一下子跪到地上,痛哭失聲。
朱紅玉滿意得笑了。
顯然,她是希望能夠咬死劉氏的罪責,以告慰朱紅玉父母的在天之靈。
「其心可誅,罪不至死,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輕判吧。」
出乎朱紅玉的意料,潤夜竟然又幫劉氏說話了!
趙里正捋了捋鬍子,滿意得說:「是了,道長說得是了。你毀壞村民房屋,需賠償他們家十兩銀子。而你這個惡毒的老虔婆,每日就跪在祠堂里反省。也別有功夫禍害別人了。」
朱紅玉聽到這樣判決,登時之間就傻了,無可置信得看著潤夜,卻發現潤夜的眼神在刻意躲避著什麼。
村民聽到趙里正這個判決,拍手稱快。
潤夜不敢面對朱紅玉的眼神,對趙里正行了個禮。
「趙里正,這三個孩子太小了。這幾日就寄宿貧道廟裡。等銀子到位,給他們再謀一處住所。」
「是了,極好的,這也是他們天大的福分。」
趙里正懶得再扯皮,坐上軟轎,很快由家丁接走了。
朱紅玉轉身看著大伯、馬氏、劉氏,還有朱寶兒這個熊孩子。
「至親至疏」的親人,連著血脈的血親。結果自編自演自導了這樣一出鬧劇!
她想這一次以後,便再也不會來往了,哪怕是和朱金蟬,也是形同陌路了。
「十兩銀子湊齊了,給我送三官廟來。」
說著,她便朝著三官廟的地方走去。
潤夜跟著趙里正一路先走了,朱紅玉拽著弟弟妹妹的手,很快趕上了先走的潤夜。
「臭道士!為什麼要幫那個老畜生?」
潤夜聽到朱紅玉的責罵立在原處,蹙著眉頭,十分不解得看著朱紅玉。
「那人是你的奶奶,你不顧天理綱常嗎?」
「我朱紅玉是個野丫頭,不知天理綱常,更不知尊卑法度。我只知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若是不起夜,早被燒死在那個老房子里了。這個老虔婆就這樣放過了?這跟殺了我們仨有啥區別?」
潤夜不想和朱紅玉在大街上吵吵嚷嚷,不做辯解。
朱紅玉更是惱怒,她知道在潤夜的心中,「天理倫常」很重要。
朱紅玉不再吵嚷,潤夜又說:「我今天,沒有看見你奶奶放火,我所做的都是偽證。若是真的將你奶奶判死,貧道下輩子的良心都會不安。」
朱紅玉只覺得自己左肋疼痛,可這是老毛病了,她也沒有管。
「可是那是逼她……最後不是她自己也認了嗎?」
「我不想和你吵。」
朱紅玉忍下了自己滿腔的怒火,如今她們三個人又有什麼去處呢?
只能跟著潤夜,吃著他的、用著他的,把他吃窮才算是好。
到了三官廟,潤夜從屋裡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鎖著的客房。
三個人站在庭院之中,朱紅玉摟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三個人抱成一團,顯示出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來。
客房常常有人住,所以沒有多臟。
朱紅玉見潤夜打開了房門,帶著弟弟妹妹便進去了。
潤夜從柜子里取出來兩床被子,放在了屋裡的羅漢床上。
「琥珀,你和你姐姐睡在這屋。你弟弟和我睡吧。」
琥珀趕緊點了點頭,將潤夜手中的被子接了過來,抱到了潤夜的屋子裡。
朱紅玉坐在床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琥珀過了一會兒回屋,手中拿著兩套道袍。上面打著補丁,但是並不破舊,似乎是潤夜從前的衣裳。
姐妹二人不用再穿著單衣,有個這樣的外套也好。
琥珀看見姐姐低著頭哭,趕緊放下手中的衣服,走上前去抱住了朱紅玉。
「姐姐,別難受。屋子沒了可以再蓋。十兩銀子呢!」
朱紅玉擦了眼淚,嘆了一口氣。
「判了,不一定給。天下都是這個理。他們家,賴了就是賴了。」
「啊……」琥珀也很難受,經朱紅玉一說這才明白她難受的緣由。
「咱們家攢了那麼久的大米、雞蛋,這下都成灰了……辛辛苦苦打的艾絨,哎……」
「姐姐,沒事的,咱們三個都活著呢。一定能東山再起的。」
朱紅玉點了點頭,她還在屋裡埋著錢罈子,明日去找找,說不定還能找見……
世事無常啊。
第二天,朱紅玉早早得聽見一陣敲木魚的聲兒。
她穿好衣服起了床,朝著那聲音發出的地方走去。
只見潤夜跪在莊嚴的神像下念經,像個吟遊詩人似的。
那聲調忽高忽低,抑揚頓挫。讓人浮想聯翩。昨夜的事情她睡了一覺也就忘了。
為何這樣一種高貴聖潔的聲音,讓她浮想聯翩?
經文已畢,潤夜走出來,看見朱紅玉站在門口很是欣喜。
「這麼早就起來了?我的道袍還挺合你身。」
「我認床,不在家睡不著。」
潤夜不顧朱紅玉的說辭,朝著院前走去,他打開了廟門,開始等香客,誠然香客是沒有多少個了,都是病人。
朱紅玉走在他身後,突然間感覺左肋的地方再一次疼了起來。
「道長、道長、幫我、幫我號號脈吧,我感覺不太好。」
「你有什麼病?昨天不是看過了。」
潤夜說著,轉過身去,只見朱紅玉小臉蠟黃得不像樣子,豆大的汗一滴一滴下來。
「快過來。」
潤夜上前兩步,將朱紅玉一個橫抱抱在懷中,跑到客堂。
「哪裡不舒服?」
「我的左肋疼,上個月就疼過,我沒管。但這次好疼!」
豈止是「好疼」,疼得幾乎痙攣了。
「沒事,沒事啊。」潤夜也慌了神。
潤夜診治病患從未慌神過。但這一次,他不穩重了,當他搭上朱紅玉的脈時,一下就陷入回憶之中。
「快摸我的脈,這是雀啄脈!記住了嗎?」
潤夜一下子回過神,朱紅玉痛苦得呻吟讓他如鯁在喉。
「沒事的,你會沒事的。我這就去抓藥。」
他匆匆從客堂出去,不覺之間眼角滑落眼淚……
朱紅玉的左肋一直在疼,沒有間歇。
雖說醫不自治是基本守則,但她知道,自己這是肝氣瘀滯了。
這個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不治療,瘀滯的血會聚集在胸部,形成增生
不過,這也是十年八年才發展,如果去看西醫,就開點止疼片。
過了一會兒,潤夜叫琥珀熬藥,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潤夜端著葯來了。
朱紅玉蜷縮在牆角,因為疼痛而冷汗涔涔。
「來,小丫頭,喝葯了。」
潤夜的語氣,像是哄孩子一樣,那麼的溫柔,拂過她的面龐。
朱紅玉才想起來,自己還小,應該才……十四歲。
她虛弱得爬到潤夜的身旁,潤夜席地而坐,拿著湯匙盛了一勺湯藥。
「喝葯。」
朱紅玉知道這是疏肝的葯,用湯匙抿了一口,還是逍遙散……
「又辣又苦,我不吃了!」
「乖,一會兒給你吃糖。」
這句「乖」,說的十分生硬,朱紅玉被逗笑了,原來潤夜也會哄人。
她覺得再讓潤夜喂不合適,從潤夜的手中接過葯碗。
「我喝葯可以,但是你要給我講故事。」
「啊?」潤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辛辛苦苦看診、開藥、熬藥、送到嘴邊,還要讓他講故事?
「哎呀,疼死了!」朱紅玉又開始裝蒜了。
「好好好,你要聽什麼?」
「剛才你給我號脈的時候,發愣了。想起來什麼了?」
潤夜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想說。
朱紅玉無奈,默默得開始喝葯。總不能疼著吧,好好吃藥是對自己負責。
潤夜看著朱紅玉求知的眼神,摸了摸她的頭,眼眶一下子紅了。
「當初……我師父,也是個懸壺濟世、深諳岐黃的大夫。——喝葯!」
朱紅玉趕緊把剩下的葯喝完了,潤夜才接著講。
「我二十歲那年,他已經不行了,藥石罔醫。有天晚上臨近子時,突然大聲叫我過去。」
「然後呢……」
潤夜吸了一下鼻腔,兩行清淚流出,但被快速的拭去了。
「師父拉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脈上。讓我號脈。」
「他問……潤夜啊,摸到脈了嗎?我說……摸到了,但很輕……」
「師父欣慰的笑了。然後說這是雀啄脈,七絕脈之一!一定要記住!很罕見!說完就當我的面走了。我都沒反應過來。」
朱紅玉捧著葯碗不敢說話,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
她突然間想到自己畢業前實習……
「道長……我也給您講個故事吧。」
潤夜點了點頭,不再啜泣,拭去了餘下的眼淚。
「當初,我學醫的時候,有天晚上在醫院值班,凌晨15床叫我過去。那個病床上躺著一位老教授。就是……教人看病的那種老先生。他已經不行了,各種生命體征已經……也就是藥石罔醫了。」
說到這裡,朱紅玉放下碗,擦去了眼淚。
「老教授讓我摸他的背,我很奇怪。但是他滿臉憋得通紅,我趕緊就去摸。」
「那位老教授用最後的力氣告訴我『這是死汗!死汗如油!』,之後的事……你懂。」
潤夜像是找到了知音,一下子抓著朱紅玉的小爪子,溫柔而帶著期許得問:「你真的不想做大夫了?」